创业视角下代际收入流动研究:阶层差异及影响因素

2019-12-20 02:37赵建梅
南开经济研究 2019年5期
关键词:代际阶层弹性

刘 琳 赵建梅 钟 海

一、引 言

改革开放 40年来,我国经济高速增长,市场化程度不断加深,居民收入水平显著提高,但同时收入差距不断扩大,收入不平等程度加剧。根据国家统计局数据,我国2016年基尼系数为 0.465,已经超过了基尼系数的国际警戒线。较大的贫富差距再加上收入水平在父代与子代之间持续传递容易导致社会阶层固化(杨娟,2016)。社会阶层固化意味着不同阶层之间的社会流动受阻,贫困阶层向上流动的通道被堵塞,人们看不到向上发展的希望,从而丧失努力的动机,工作效率和储蓄率下降,对一国经济的长期可持续发展将产生负面影响(李力行和周广肃,2014)。同时,不同阶层之间容易产生摩擦,影响社会安定,并可能引起社会动荡(Duclos等,2004;汪晨等,2015)。

2014年中央提出“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口号后,国内掀起创业热潮。国家统计年鉴数据显示,近年来我国个体工商户与私营企业发展迅猛,私营创业企业数量从2012年的5144.99万户增加至2016年的8239.15万户,年均增长率为12.49%。创业作为促进就业最积极、最有效的方式,在促进资源的高效利用和财富创造过程中发挥着独特的作用(韦吉飞,2010)。宏观方面,国家通过出台政策鼓励创业,采取加大财政资金支持、完善普惠性税收等措施帮助创业者摆脱资金约束,鼓励普通劳动者通过积极创业走向富裕,实现社会公平。微观方面,与传统意义上的就业相比,创业者对行业和工作内容的选择有更大的自主权。通过选择与自身能力相匹配的创业方案,创业者可以打破传统就业市场的种种限制,实现收入的增加和财富的积累。那么来自不同收入阶层的劳动者是否都可以通过创业打破收入阶层壁垒,实现代际收入的向上流动呢?

关于创业对代际收入流动的影响,代表性文献为 Velezgrajales和 Velezgrajales(2012)的工作论文。他们使用倾向得分匹配方法研究创业对墨西哥的代际流动的影响,发现尽管创业有利于实现代际收入流动,但与中等及以上收入家庭相比,出身于低收入家庭的创业者实现收入向上流动的可能性更低。Quadrini(2000)研究创业对代际财富流动的影响,他发现创业与就业相比实现财富向上流动的可能性更大。回顾国内外关于创业与代际收入流动的文献,我们发现国外针对创业如何影响代际收入流动的研究很少,且国外相关研究结论不能反映中国的社会现实。尚未发现国内学者专门研究创业对代际收入流动的影响。在我国政府积极鼓励居民创业以及国内社会阶层日趋固化的特殊背景下,研究创业对代际收入流动的影响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本文研究创业如何影响代际收入流动,我们同时采用代际收入弹性和代际收入转换矩阵两种方法分析创业对代际收入流动的影响。考虑到不同收入阶层的特点,我们还将结合影响创业绩效的各种约束条件,进一步分析创业对不同收入阶层代际收入流动影响产生差异的原因。就我们所知,本文首次基于创业的新视角在我国当前背景下研究创业对代际收入流动的影响,并探究出身于不同收入阶层的子女创业对其代际收入流动产生的不同影响和相应的约束条件。

接下来本文结构安排如下:第二部分回顾相关文献;第三部分介绍数据来源并对变量进行描述性分析;第四部分分析创业对代际收入流动的影响;第五部分探究创业对不同收入阶层代际收入流动影响产生差异的原因;第六部分为结论和政策建议。

二、文献综述

测算代际收入流动一般采用代际收入弹性和转换矩阵两种方法(Atkinson,1980)。代际收入弹性指父代收入变动百分之一所引起的子代收入变动的百分比。一般以子代收入的对数作为因变量,对父代收入的对数和其他控制变量进行多元回归,得到父代收入的回归系数表示代际收入弹性。Becker和Tomas(1986)最早利用美国单个年度的数据,通过对数收入的简单回归估算了美国的代际收入弹性。在此基础上,之后的研究试图从不同角度优化代际收入弹性的估计。国外相关研究中,Solon(1992)发现使用短期收入作为持久收入的替代变量会低估代际收入弹性,并主张使用父亲在几年内的平均收入来估计代际收入弹性;Haider和Solon(2006)认为,当前收入与持久收入在整个生命周期的不同阶段会呈现不同的关系,对代际收入弹性的测算会产生不同的影响;Mendolia和 Siminski(2016)基于父亲职业的相关信息预测父亲的持久收入,并由此计算代际收入弹性。国内文献中,韩军辉和龙志和(2011)综合考虑暂时性收入偏差、生命周期偏误、同住选择和工作选择偏误后,运用分位回归估计了中国农村家庭的代际收入弹性;龙翠红和王潇(2014)进一步控制了父亲与子女的年龄,并在回归方程中引入父亲多年收入的平均值和年龄的二次项,以提高代际收入弹性估计的合理性。

尽管代际收入弹性能够综合反映整个社会代际收入流动程度的大小,但它并不能体现各个阶层子代收入流动的具体情况,因此代际收入转换矩阵成为反映代际收入流动结构性特征的必要研究方法。代际收入转换矩阵是表示子代收入和父代收入等级变化的矩阵,也就是将父代收入和子代收入划分为几个等级(一般五等分),给定父代收入为某个等级,以子代收入分布在各个收入等级的比例表示子代收入所属等级相对于父代收入所属等级的变化情况。Shorrocks(1978)最先采用时间依赖(time-dependence)来定义收入变动,并用转换矩阵度量收入变动的趋势和程度。转换矩阵可以观测在不同收入分布点的收入流动可能性。国外研究中,Björklund和 Jäntti(2009)使用转换矩阵研究了家庭背景对代际收入流动的影响;Hnatkovska等(2013)通过计算代际工资收入的转换矩阵研究代际收入的结构性特征;Bratberg等(2014)选用代际收入转换矩阵的方法研究离婚对代际收入的结构性影响等。国内文献中,王海港(2005)通过比较1988年和1995年我国居民的代际收入转换矩阵,发现我国代际收入的流动减弱;方鸣和应瑞瑶(2010)、周兴和王芳(2014)基于代际收入转换矩阵方法比较城乡居民代际收入流动的差异;牟欣欣(2017)也采用该方法研究了家庭结构对代际收入流动的影响。

关于代际收入流动影响因素的分析,现有文献多集中于教育、公共教育支出、社会关系、家庭结构等方面。家庭教育方面,Atkinson和 Jenkins(1984)发现家庭背景与教育程度的相关性越强,代际流动可能性越低,不平等也越持久。与家庭教育相似,义务教育也对代际流动具有重要影响,Mayer和Lopoo(2008)指出,一国对公共教育的支出通过影响人力资本来影响代际收入流动;李力行和周广肃(2015)认为公共教育支出能够弥补家庭人力资本投资不足,进而提高社会流动;杨娟等(2015)发现加大义务教育阶段的公共支出力度,有助于弥补年轻父母在孩子早期教育时的预算约束,缓解代际收入的不平等并增强代际间收入流动。此外,Blanden和 Macmillan(2016)研究了教育不平等对代际流动的影响,他们发现降低教育不平等程度能够促进代际流动。关于社会关系影响代际流动的文献中,Calvo-Armengol和 Jackson(2005)强调社会网络资本在代际传递中的重要作用;Dan和 Fredrik(2007)认为父母对子女社会网络资本的投资可以影响下一代的收入水平。还有文献发现家庭规模也会影响代际流动,Nguyen和Haile(2003)发现在美国家庭规模扩大到一定程度会对子女教育和职业产生负面影响,进而影响代际收入流动;牟欣欣(2017)发现在中国适度的家庭规模有利于提高代际收入流动。

三、数据与变量

本文数据来自2013年中国家庭收入调查(Chinese Household Income Project Survey,CHIP)。该调查由城镇、农村和移民三部分组成,主要包含个人和家庭收入、教育、职业等方面的信息。CHIP(2013)调查覆盖了15个省、18948个住户和64777个个体。由于农民的收入部分来自农业收入,而农业收入以家庭为单位,难以匹配到个人,因此我们只选用城镇样本。研究代际收入流动需要形成父亲与子女的有效配对样本,根据受访者与户主关系的信息,我们采用四种方式形成父亲与子女配对:户主的父亲及户主;户主的岳父或公公及户主的配偶;男性户主及其子女;女性户主的配偶及其子女。根据有关劳动力的年龄要求,我们选取子女年龄在 16周岁以上且为非在学人口、父亲年龄在 65周岁以下的样本。考虑到父亲年龄一般至少要比子女年龄大 15岁,我们剔除违反此规则的样本,最后得到1693个有效父亲与子女配对的观测值。

本文以工作收入反映个体收入。创业变量是基于问卷中关于就业身份和就业类型的提问得到。如果个体就业身份为自营劳动者,或就业身份为雇主且其就业类型为个体、私营时,创业变量取值为 1,否则为 0。由于不同职业差别较大,参与和退出劳动力市场的年龄不同,无法使用固定的标准筛选样本,我们在回归中加入年龄和年龄的平方控制年龄因素的影响。计算代际收入弹性最好使用父亲的持久收入,使用某一年的收入数据可能产生较大的暂时性收入偏差,因此我们在回归中引入父亲特征和省份等变量估算父亲的持久收入。为了进一步探究创业对不同收入阶层代际收入流动影响的差异,我们还需考虑子女是否受信贷约束、子女受教育年限、父亲是否创业以及创业者所在城市的创业市场竞争程度等变量。变量的定义与描述性统计见表1。

表1 变量的定义与描述性统计

续表1

由表1可见,样本中子女的平均收入略高于父亲,子女的平均受教育年限也高于父亲,但子女的创业比率低于父亲的创业比率,这可能是由于子女年龄较轻。样本中子女的平均年龄为28岁,约42.6%的子女离开父母单独居住。父亲的平均年龄为54岁,父亲的就业情况主要通过父亲的就业身份、就业类型和工作所在的行业来反映。样本中有32.3%的家庭所居住的城市创业市场竞争激烈。

四、创业能促进代际收入流动吗?

实证研究中我们通过两种方法探究创业对代际收入流动的影响:第一,估算代际收入弹性,并通过比较创业与非创业样本的代际收入弹性分析创业对代际收入流动的影响;第二,构建创业与非创业样本的代际收入转换矩阵,进一步考察创业对出身于不同收入阶层创业者代际收入流动的影响是否存在差异。

(一)创业对代际收入弹性的影响

代际收入弹性衡量了某个人的收入在多大程度上取决其父代的收入。根据Becker和Tomes(1979)的代际收入流动模型,代际收入弹性可以用子代持久收入自然对数对父代持久收入自然对数回归的系数表示。由于被调查者的收入与性别和年龄紧密相关,一般男性较女性收入更高。在父亲年龄较大的样本中,有些高龄父亲已不再全职工作,调查中汇报的收入可能偏低,因此估计的代际收入弹性偏小。类似地,在子女年龄较小的样本中,低龄子女并未正式进入劳动力市场全职工作,劳动收入也较低,同样会导致估计出的代际收入弹性偏小。因此,回归方程中需要加入子女性别、子女和父亲的年龄及年龄的平方项,控制年龄的影响(李力行和周广肃,2014)。估计代际收入弹性的回归方程如下:

其中yc和yf分别代表子女和父亲持久收入的自然对数,genderc表示子女性别,agec和agef分别为子女年龄和父亲年龄,β1为代际收入弹性,β2~β6为对应的系数,β0为常数项,ε为随机干扰项。对式(1)进行回归,并按照子女是否创业分组,结果见表2中第(1)~(3)列。

表2中第(1)~(3)列为使用父亲当期收入回归得到的全样本代际收入弹性,以及创业和非创业样本的代际收入弹性。全样本回归估算的我国城镇居民的代际收入弹性为0.321,这一估算值与龙翠红和王潇(2014)使用未调整父亲收入估算出的代际收入弹性(0.326)十分接近。比较第(2)列与第(3)列中的创业样本与非创业样本的回归结果发现,创业样本的代际收入弹性为0.190,明显小于非创业样本(代际收入弹性为0.322)。代际收入弹性越高意味着代际收入流动越低,由此可以大致推断子女创业有利于提高代际收入流动。

表2 代际收入弹性回归结果

本文实证研究基于 CHIP2013年的截面数据,使用个体当期收入估计代际收入弹性可能产生暂时收入偏差。Dearden等(1997)认为可以通过持久性的特征预测父亲的收入。何晓琦和郑晓岚(2006)使用父亲的受教育情况来预测父亲的持久收入;Mendolia和 Siminski(2016)使用父亲职业相关信息预测父亲的持久收入;杨娟和张绘(2015)则使用父亲年龄、年龄的平方、教育年限、居住省份等变量预测父亲的持久收入。根据以上文献,我们综合选用了父亲年龄、年龄的平方、受教育程度、就业身份、就业行业以及父亲居住的省份等变量预测父亲的持久收入来修正当期收入可能产生的偏差,然后使用修正的父亲收入(对数)估计代际收入弹性,估计结果见表2中第(4)~(6)列。

从表2中第(4)~(6)列可见,使用全样本估计的代际收入弹性为0.549,这一数值与方鸣和应瑞瑶(2010)使用修正过的父亲收入估算的代际收入弹性(0.584)也很接近。同样比较创业样本与非创业样本的代际收入弹性,可以看到创业样本的代际收入弹性明显小于非创业样本,子女创业提高了代际收入流动。

综上,采用代际收入弹性方法,分别估计创业与非创业样本的代际收入弹性并进行对比后发现,创业促进了代际收入流动。这一结论在修正暂时性收入偏差后依然成立。

(二)出身于不同收入阶层的子女创业对其代际收入流动的影响

为进一步探究出身于不同收入阶层的子女创业对其代际收入流动影响的差异,我们使用转换矩阵进行分析。将父亲收入和子女收入分别按照从低到高的顺序依次划分为最低收入阶层(Ⅰ)、较低收入阶层(Ⅱ)、中等收入阶层(Ⅲ)、较高收入阶层(Ⅳ)和最高收入阶层(Ⅴ)五个等级,依次构建全样本和创业与非创业子样本的代际收入转换矩阵,如表3所示。

由全样本代际收入转换矩阵可知,父亲收入处于最低收入阶层,其子女收入仍处于最低收入阶层的概率约为39.9%,这表明最低收入家庭的子女约有 60%的概率可以脱离最低收入阶层。类似地,最高收入家庭的子女收入仍处于最高收入阶层的概率为40.3%。相对于最高收入和最低收入的家庭,当父亲收入处于中间阶层时(父亲收入处于第Ⅱ、Ⅲ、Ⅳ阶层),其子女收入流动程度较高,子女与父亲处于同一收入阶层的概率分别为28.9%、31.1%、15.9%。

比较表3中创业样本和非创业样本的收入转换矩阵对角线的数值可以看出,创业对代际流动的促进作用主要体现在父亲收入处于第Ⅱ、Ⅲ、Ⅳ阶层的人群中。创业样本收入转换矩阵中,子女收入与父亲收入处于同一阶层的概率分别为 14.3%、25.0%、8.3%,而对应的非创业样本概率分别为30.3%、31.6%、16.5%,创业子女与其父亲处于同一收入阶层的概率明显小于非创业子女,表明子女创业促进了中等收入阶层的代际流动。但是,当父亲收入处于最高阶层(Ⅴ)和最低阶层(Ⅰ)时,子女收入与父亲收入处于同一阶层的概率在创业与非创业两组样本中的差别微乎其微。此外,我们还发现当父亲收入处于最高阶层(Ⅴ)时,创业样本中子女收入向下流动到Ⅰ、Ⅱ、Ⅲ等级的概率总和为 51.8%(0.222+0.111+0.185),远远高于非创业样本中的 37.0%(0.115+0.063+0.192),这说明父亲收入处于最高阶层时,即使他们的子女进行了创业,也很难维持其父亲的最高收入阶层。

表3 代际收入转换矩阵

为进一步分析不同收入阶层代际收入流动的方向,我们将子女收入等级高于父亲收入等级的情况均定义为代际收入向上流动。例如,给定父亲收入处于Ⅱ等级,子女收入在第Ⅲ、Ⅳ或Ⅴ等级时,“子女收入是否向上流动”取值为1,否则为0。以全样本为例,父亲收入处于Ⅱ等级时,子女收入向上流动的概率为 0.268+0.092+0.123=48.3%。分别计算父亲处于五个不同收入等级时子女收入向上流动的概率,并比较创业样本和非创业样本,如图1所示。

由图1可以看出:父亲收入处于Ⅱ、Ⅲ、Ⅳ等级时,子女创业且收入向上流动的概率明显高于非创业样本。这表明相对于不创业的子女,中等收入家庭的子女通过创业促进其收入向上流动。

五、创业对不同收入阶层代际收入流动的影响相同吗?

以上分析表明,相对于非创业者,创业者更有可能实现代际收入的向上流动。接下来,我们通过回归验证创业是否能够显著促进子女代际收入向上流动。由于创业者来自不同的家庭,我们还将分析创业对出身于不同收入阶层的创业者所产生的影响是否相同。以子女收入是否向上流动作为因变量,使用 Probit模型检验创业对子女收入流动概率的影响,回归结果见表4。

表4 创业对子女收入流动概率的影响

表4第(1)列表明,总的来说创业提高了子女收入向上流动的概率。对于出身于不同阶层的创业者,创业对其代际收入流动产生的影响存在差异。对于父亲处于最低收入阶层(Ⅰ)的创业者,创业降低了子女收入向上流动的概率;当父亲收入处于Ⅱ、Ⅲ、Ⅳ等级时,创业不同程度地增加了子女收入向上流动的概率。特别地,当父亲收入处于最高阶层(Ⅴ)时,创业更可能使子女收入流动至中等及以下收入阶层(Ⅰ、Ⅱ、Ⅲ)。这一结论与代际收入转换矩阵的研究结果一致。

创业能否成功以及创业收益的高低与创业行业的选择密切相关。出身不同收入阶层的子女是否会集中选择在某些特定的行业进行创业呢?我们根据不同收入阶层将子女创业所从事的行业归类为表5。比较表5中的行业分布,我们发现最低收入家庭子女创业更多地集中在农、林、牧、渔业等行业,除此之外,不同收入阶层子女创业的行业选择并不存在明显的差异。

那么出身于不同收入阶层的子女创业为什么会对代际收入流动产生不同的影响呢?创业不仅取决于创业者自身的素质,而且还与创业资金、创业经验以及创业市场环境等因素密切相关。出身于不同收入阶层的子女创业所面临的约束条件不同,必然影响其创业绩效,进而影响创业者的收入水平,最终导致创业对代际收入流动的影响也存在差异。下面我们从不同收入阶层出发,探索创业对出身于特定收入阶层的子女代际收入流动产生的影响及原因。

表5 不同收入阶层子女创业的行业分布

(一)最低收入家庭(I)子女因信贷约束很难通过创业实现收入向上流动

创业通常存在最低资本要求,能否在创业经营中维持资金的正常运转是决定创业绩效的重要因素。研究表明,受信贷约束的创业者更难获得成功(Burke等,2000;Van Praag等,2005;张海宁等,2013)。出身于最低收入家庭的子女很难从父代获得创业资金的援助,一旦他们在创业过程中面临资金周转困境,信贷约束很可能制约他们创业取得成功并降低其收入向上流动的可能性。实证分析中,我们以“子女收入是否向上流动”作为因变量进行 Probit回归。模型中引入“子女是否创业”和“是否受到信贷约束”的交互项,用于检验信贷约束是否显著制约了最低收入家庭子女通过创业实现收入的向上流动,结果见表6。

表6 创业与子女收入向上流动的概率:信贷约束

表6中,交叉项的系数显著为负,表明最低收入家庭的子女在创业过程中受到的信贷约束会使其收入向上流动的概率降低约 41%,由于最低收入家庭的子女很难得到父代资金方面的支持,创业容易因信贷约束而遭受失败并影响其收入的向上流动。

(二)较低收入家庭(Ⅱ)子女通过创业摆脱低教育水平约束实现收入向上流动

较低收入家庭的子女(父亲收入处于第Ⅱ等级)平均受教育年限较低。由于就业市场对劳动者的教育水平有一定约束,受教育程度较低的劳动者难以通过一般就业实现代际收入的向上流动。然而,同等学历的劳动者如果选择自主创业,受教育水平不再成为就业的约束条件,创业回避了劳动力市场对教育“门槛”的约束。部分受教育程度较低的子女通过艰苦创业增加收入,提高他们收入向上流动的可能性。我们将低教育水平定义为初中以下学历,Probit模型的回归结果见表7。

表7 创业与子女收入向上流动的概率:低教育水平

低教育水平变量的边际效应显著为负(-0.229),说明给定其他因素,低教育水平不利于子女实现代际收入的向上流动。但是,如果低教育水平的劳动者选择创业,他们实现收入向上流动的概率比普通就业条件下代际收入向上流动的概率增加 32.4%。因此,出身于较低收入家庭且受教育水平较低的子女也可以通过创业摆脱劳动力市场对教育水平的要求,提高收入向上流动的概率。

(三)中等收入家庭(Ⅲ)子女通过创业提高教育回报率实现收入的向上流动

样本中出身于中等收入家庭(父亲收入处于Ⅲ等级)的子女平均受教育程度较高,拥有大学及以上学历的人约占 50%。良好的教育使创业者发挥人才优势,不再受劳动力市场上工资标准的限制,创业所得与其个人能力相匹配,并提高他们收入向上流动的可能性。我们将高教育水平定义为大学及以上学历,Probit回归结果见表8。

由表8的回归结果可知,对于出身于中等收入家庭的子女,如果创业者受到过良好教育,他们收入向上流动的概率增加了 52.6%。由此可以推断,出身中等收入家庭的子女能够实现收入向上流动主要是由于创业提高了高水平教育的回报率。

表8 创业与子女收入向上流动的概率:高教育水平

(四)较高收入家庭(Ⅳ)子女创业受益于父亲创业经验而实现收入向上流动

通过比较父亲收入处于Ⅲ等级和Ⅳ等级的样本,我们发现两组样本中子女受教育程度相似且受信贷约束的比例均很低,但创业对出身于第Ⅳ收入等级子女向上流动的作用大于出身于第Ⅲ收入等级的子女(见图1及表4)。那么,除了信贷约束和教育之外,是什么因素造成了这种影响差异呢?研究表明,拥有创业经验可以显著提高创业绩效(赵德昭,2016)。父亲创业经验可能是促进这部分创业子女收入向上流动的重要原因。当父亲收入处于第Ⅳ收入等级时,父亲收入高于总样本中的平均收入。我们认为如果父亲是创业者,子女可以继承父亲的有效创业经验。我们使用父亲是否创业这一变量近似表示父亲创业经验进行Probit回归,结果见表9。

表9 创业与子女收入向上流动的概率:父亲创业经验

由表9可知,在较高收入家庭的子女中,拥有父亲创业经验的子女通过创业实现收入向上流动的概率比缺乏父亲创业经验的子女提高了39.3%。这表明在本组样本中,创业对子女向上流动的概率有显著影响,且这种影响有很大一部分可以用父亲经验来解释。

(五)最高收入家庭(Ⅴ)的子女创业因激烈的市场竞争导致其收入向下流动

出身于最高收入家庭的子女平均受教育年限最高,受信贷约束比例最低,拥有父亲创业经验的比例最高。这部分子女未受到教育、信贷约束和父亲创业经验等条件的制约,那么是什么原因使他们经历创业后由最高收入阶层走向中等及以下收入等级呢?张秀娥等(2013)发现,在竞争激烈的环境中,企业需要消耗一部分资源来应对竞争对手,无形中造成资源的浪费,导致创业效率下降和失败率升高,影响创业绩效。为了量化创业市场竞争,我们根据 36氪与中国经济研究院联合发布的中国创新创业指数(指数高表明该地区创新创业成果显著,创业企业数量多、活跃度高)对样本中的123个城市由高到低排序,将样本中排在前 1/3的城市定义为创业市场竞争激烈的城市,回归结果见表10。

表10 创业与子女收入向下流动的概率:创业市场竞争

表10表明,对于出身于最高收入阶层的子女,在竞争激烈的城市中创业使其收入流动至中等及以下收入等级的概率提高了 32.7%,创业市场的激烈竞争很可能是这部分子女难以维持父亲收入水平导致其向下流动的重要原因。

六、结论和政策建议

结合当前我国社会各阶层代际收入流动减弱与“大众创业”的社会背景,本文选择创业作为切入点,实证研究创业对代际收入流动的影响。通过估计和比较创业与非创业样本的代际收入弹性,我们发现创业提高了子女的代际收入流动。从代际收入转换矩阵可以看出:与最高和最低收入阶层相比,中等收入家庭子女的代际收入流动较大。比较创业样本和非创业样本的转换概率,我们发现出身不同收入阶层时,子女创业对代际流动的影响不同。父亲收入处于第Ⅱ、Ⅲ、Ⅳ等级时,子女创业实现收入向上流动的概率明显高于非创业样本。

我们从出身不同收入阶层人群的特征出发,分析子代创业对代际收入流动产生不同影响的原因:第一,最低收入家庭(I)的子女创业很容易由于受到信贷约束而遭受失败,难以实现代际收入的向上流动。第二,较低收入家庭(Ⅱ)的子女通过创业摆脱低教育水平约束促进收入的向上流动。第三,中等收入家庭(Ⅲ)的子女创业可以充分发挥高教育水平的人才优势,帮助创业子女实现代际收入的向上流动。第四,较高收入家庭(Ⅳ)的子女创业更可能受益于父亲的创业经验而取得成功,提高子女向上流动的概率。第五,最高收入家庭(Ⅴ)的子女创业更可能因为市场竞争激烈而导致子代收入流动到中等及以下等级。

与 Quadrini(2000)、Velezgrajales和 Velezgrajales(2012)的研究相似,本文也是基于创业的视角探究创业与代际流动之间的关系。但本文不同于以上文献,表现在以下三方面。首先是研究对象的差异。Quadrini(2000)、Velezgrajales和Velezgrajales(2012)分别针对美国和墨西哥重点研究创业对代际“财富”流动的影响。本文使用中国数据分析创业对代际“收入”流动的影响。其次是研究方法的区别。Quadrini(2000)、Velezgrajales和 Velezgrajales(2012)都仅使用转换矩阵衡量财富的代际流动。本文同时采用代际收入弹性和代际收入转换矩阵两种方法实证检验创业对代际收入流动的影响。除此之外,针对出身于不同收入阶层的子代,我们还探究了创业对收入向上(向下)流动概率的影响及其关键因素。最后,由于研究对象和方法的不同,研究结论也有一定的差异。Quadrini(2000)、Velezgrajales和Velezgrajales(2012)的研究均表明,创业促进了代际流动。本文在证实这一研究结论的基础上,还进一步研究了创业对代际收入流动影响的阶层差异,并探究了不同收入阶层子女创业过程中的关键影响因素,是对相关研究的拓展。

基于本文研究结论,我们提出以下政策建议。第一,由于低收入家庭子女创业更容易受到资金约束,且其创业的行业分布在农、林、牧、渔业的比例较高,建议政府继续完善金融体系改革,拓宽融资渠道,创新融资方式,降低信贷约束对创业绩效的负面影响。此外,为鼓励针对第一产业的投资和创业行为,中央政府可设立专项转移支付用于鼓励和支持低收入阶层对农、林、牧、渔产业的创业行为。第二,教育是影响中低收入家庭创业者实现收入向上流动的重要因素。一方面,应保障全体社会成员接受义务教育,同时大力发展职业教育,促进具有“一技之长”的专职人员进行自主创业;另一方面,促进教育机会均等,对高等教育提供无息或低息贷款,使中低收入家庭的子女有更多的机会接受高等教育,通过教育水平的提高促进代际收入流动。第三,由于创业经验对创业取得成功、实现代际收入向上流动有重要意义,除家庭创业经验外,政府应建立多元化的创业培训,为创业者提供创业技术与营销等方面的经验支持。第四,市场环境也是影响代际收入流动的重要因素,因此应建立健全相关法律法规,保障创业市场规范有序运行,优化创业环境,促进公平竞争。

改善收入分配格局、维护社会的公平与正义均依赖于正常的代际收入流动来实现。因此,只有维持低收入阶层向上流动的通道畅通并提高社会整体的代际收入流动水平,才能从根源上解决我国居民收入差距持续扩大的问题,这对于促进机会平等、构建和谐社会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猜你喜欢
代际阶层弹性
黄永峰:追梦互联网新蓝海 彰显新阶层新担当
当“非遗”遇上“新阶层”
新世纪以来的“代际之分”与“代际之争”
——论代际批评的“有效”“有限”及其意义
例谈“动碰动”一维对心弹性碰撞模型的处理方法
为什么橡胶有弹性?
为什么橡胶有弹性?
春节,代际弥合好时机
注重低频的细节与弹性 KEF KF92
“这里为什么叫1933?”——铜川“红色基因”代际传承
美国大学招生行贿丑闻凸显其阶层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