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中亚及西域地区美术考古活动及研究成果回顾

2019-12-17 20:15
敦煌学辑刊 2019年2期
关键词:中亚佛教考古

刘 波

(哈尔滨工业大学·深圳 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广东 深圳 518005)

19世纪末期至20世纪初,随着犍陀罗佛教美术品在中亚地区的相续出土,以及以斯坦因、伯希和等为代表的一些西方探险家和学者在古代西域地区包括今新疆以及河西走廊进行的考古调查活动,掀起了一股研究佛教美术及其东渐历史的高潮。与此同时,以J.哈金、D.施留姆别尔等为代表的考古学家,对阿富汗、巴基斯坦等地区也进行了考古调查活动,在确定了一些佛教遗址的同时,对古代中亚地区的美术风格,尤其是伊朗系的美术风格的地位提出了新的看法和观点。

二战以后,由于前苏联考古学家们对苏联中亚地区展开的大规模的考古调查活动以及日本等国的考古调查队对于阿富汗、巴基斯坦等地的再次发掘和调查,新发现的遗址和出土文物,极大地推动了学者们的研究工作,使重新构建古代中亚的美术传统成为可能。

进入新世纪以来,中国学者开始积极参与到古代中亚地区的考古活动中,并将最新的考古成果引入到学术研究中,学术研究有了显著的发展。本文将从四个时期,回顾19世纪末以来中外学者们对于古代中亚、西域地区的美术考古活动及研究成果。

一 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期犍陀罗佛教美术品的重新发现及研究

19世纪上半叶,随着英国在印度殖民活动的加强,印度学和美术考古学取得了新的进展,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犍陀罗佛教美术品的重新发现。这种采用西方古典艺术的技巧和形式来表现佛教思想的艺术品引起了西方学者的极大兴趣。从19世纪80年代开始,欧洲的学者们开始了对犍陀罗佛教美术品的理论研究工作。1893年德国的东方学家A·格林威德尔出版了世界上第一部研究犍陀罗佛教美术的专著 《印度的佛教美术》;①A.Grunwedel, Buddhistische Kunst in Indien.Mit 76 Abbildungen.Berlin:W.Spemann 1893.VIII(《印度的佛教美术》)随后,在1905年至1923年之间,法国东方学家A·福舍陆续出版了 《犍陀罗希腊式佛教艺术》三卷本,②A.Foucher, L’ Art greco—bouddhique du Gandhara.3vols, Pairs: Editions Ernest Leroux, 1905-1923 ( 《犍陀罗希腊式佛教艺术》,又参见 [法]A·福舍著,王平先、魏文捷译,王冀青审校 《佛教艺术的早期阶段》,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2008年。这也是世界上最大的一部研究犍陀罗佛教艺术的专著,作者采用图像学的方法研究犍陀罗造像的题材和构图形式等要素。而集大成者则是英国的东方学家马歇尔,他于1951年发表了考古报告 《塔克西拉》,反响巨大;在他去世后,牛津大学出版社在1960年出版了他的 《犍陀罗佛教艺术》一书,③[英]约翰·马歇尔著,王冀青译 《犍陀罗佛教艺术》,兰州:甘肃教育出版社,1989年。[英]约翰·马歇尔著,秦立彦等译 《塔克西拉》,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年。该书从年代学、考古学等角度对犍陀罗佛教美术进行了重新的研究,试图建立考古年代与艺术风格的关系。但总的来说,对于犍陀罗佛教美术,大多数学者侧重的是西方古典艺术对其的影响。其中以B·罗兰德、R·E·M·维尔为代表的学者认为,影响犍陀罗佛教美术的主要是古代罗马艺术,而不是希腊艺术。④B.Rowland,The Art and Architecture of India,New York:Penguin Books,1977.(《印度的艺术与建筑》)R.E.M.Wheeler,“Roman Contacts with India,Pakistan and Afghanistan”(《罗马与印度、巴基斯坦、阿富汗的关系》 ) in W.F.Grimes, ed., Aspects of Archaeology in Britain and Beyond.London: H.W.Edwards,1951.

二 20世纪上半期古代中亚及西域地区的考古发现及研究成果

(一)中国新疆、河西地区

犍陀罗佛教美术品的发现促进了西方学者和探险家们继续东进,寻找佛教美术东渐的遗迹。其中收获最大的是英国的斯坦因、法国的伯希和、德国的A·格林威德尔和勒科克等人。

1900-1916年间,斯坦因在我国新疆、河西地区先后进行了三次探险考察活动,首次对中国西北地区的佛教遗址情况作了比较详细的调查,其论述颇多,其中最有参考价值的便是五卷本的 《西域考古记》(1932)①[英]奥里尔·斯坦因著,向达译 《斯坦因西域考古记》,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2010年。。

1905-1907年,普鲁士皇家考查队在A·格林威德尔和勒科克等人的率领下先后三次考察了我国新疆地区,对新疆地区的佛教美术做了早期的研究,并出版了相关论著,为后来的研究提供了第一手资料。②德国人的研究成果参见 [日]中野照男 《二十世纪德国考察队对库木吐喇石窟考察及尔后的研究》,《中国石窟·库木吐喇石窟》,北京:文物出版社,1992年,第232页。

而对敦煌美术较早进行了引人注目研究的是法国的汉学家伯希和。1920-1926年间,由伯希和编著的 《敦煌石窟图录》六卷本先后出版。由于该书是莫高窟早期的一部照相记录,因而对于研究者极具价值。另外,20世纪80年代以后,又陆续出版了六卷本的 《伯希和敦煌石窟笔记》亦是研究敦煌学的重要资料。③[法]伯希和著,耿昇译 《伯希和敦煌石窟笔记》,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2008年。又日本学者松本荣一所著 《敦煌画的研究》(京都:同朋舍,1937年),亦是根据伯希和图录而著。

除此以外,美国人华尔纳、日本的大谷探险队、瑞典的斯文·赫定探险队以及俄国的探险队也参与了20世纪初期对中国新疆河西地区的考古调查活动,并出版了相关论著。④美国人华尔纳在华探险及考察主要侧重于中国早期的佛教美术,试图致力于敦煌壁画的研究,参见 [美]兰登·华尔纳著,姜洪源、魏宏举译 《在中国漫长的古道上》,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2013年。[日]掘贤雄著,水野勉校阅 《大谷探险队——西域旅行日记》,白水社,1987年。 [瑞典]斯文·赫定著,徐十周等译 《亚洲腹地探险八年》,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95年。斯文·赫定著,江红、李佩娟译 《丝绸之路》,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96年。关于俄国学者的活动,参见姜伯勤 《沙皇俄国对敦煌及新疆文书的劫夺》,《中山大学学报 (社会科学版)》1980年第3期。

(二)以阿富汗为中心的中亚地区

20世纪20年代至50年代,由法国独自领导的考古调查队对阿富汗及周边地区进行了长达30年的考古调查活动。在著名的考古学家A·福舍、J·哈金、D·施留姆别尔等人的领导下,确定了哈达、贝格拉姆、丰都基斯坦、巴米扬等佛教遗址,并发表了系列考古报告和相关专著。(事实上,除了二战期间的中断,法国驻阿富汗考古代表团直到1982年之前从未停止过挖掘。2003年,法国考古队又重新开始了在阿富汗的考古发掘活动。)出土的文物使学者们认识到古代中亚美术中并存着多种美术流派,对于佛教美术的产生及发展有了新的认识。

1937年,J·哈金发表了 《从巴米扬到吐鲁番》一文,从多角度论述了中亚佛教美术的特点;⑤J.Hackin, “Buddhist Art in Centrl Asia, Indian, Iranian and Chinese Influences (From Bamiyan to Turfan) ”,in: J.Hackin, Osvald Sirén, Langdon Warner, Paul Pelliot, Studies in Chinese Art and some Indian Influence ,London:The Indian Society,1937.(《从巴米扬到吐鲁番》)1960年,D·施留姆别尔发表了 《希腊艺术中的非地中海遗产》⑥D.Schlumberger, “Descendants non-meiterraneens de l’ art Grec”, Syria 37, nos.1 and 2, 1960, pp.131-66 and pp.253-318.(《希腊艺术中的非地中海遗产》)一文,通过对Surkhkotal遗址的发掘,详细地论述了犍陀罗、巴克特里亚、叙利亚艺术中的西方古典艺术的影响,以及在安息和贵霜美术中的古典艺术的影响和成分,并指出贵霜时期出现了一些具有混合特征的美术流派,如希腊—巴克特里亚风格,希腊—伊朗风格等,并将贵霜美术分为王朝美术和佛教美术两种类型。该书不仅是研究贵霜美术的经典之作,也对深入研究古代中亚美术具有重要的启发。在此基础上,1967年,J·M·罗森菲尔德出版了 《贵霜王朝艺术》一书,①John M.Rosenfield, The Dynastic Arts of the Kushans, Berkeley and Los Angeles: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67.又见刘波 《〈贵霜王朝艺术〉英文本述评》,《艺术史研究》第1辑,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2000年。详细地论述了贵霜时期的王朝艺术及其与古代印度及近东造像的关系。

中国新疆西北和中亚地区考古的发现,使得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从文化艺术双向交流及其影响的角度论证古代艺术史上东方和西方的关系。

三 二战以后中亚地区考古的新发现

二战以后,英、美、德、意、日等国的考古调查队也进入阿富汗、巴基斯坦、印度等地区进行考古发掘活动。其中日本京都大学考古队在樋口隆康、水野清一等领导下,对巴米扬石窟进行了重新勘测和调查,并确定了巴基斯坦北部、印度等地的一些佛教遗址,收获颇丰,发表了系列考古调查报告和专著,拓展了二战前法国考古队的工作。②[日]水野清一 《京都大学メハサンダ-バキスタンにおける仏教寺院の调査》,京都:京都大学,1969年;[日]水野清一 《京都大学イラン、アつガ二スタン学术调査报告》,京都:京都大学,1970年。樋口隆康在1969年发表的 《西域美术史上的阿姆河流派》一文,③[日]樋口隆康 《西域美术史上的阿姆河流派》,译文见 《新疆文物》1989年第4期。首次提出了中亚美术史上存在着 “阿姆河流派美术”的倡导。他在文中指出:“中亚美术史上,中国新疆以西直至印度河上游的犍陀罗地区之间是一片空白,缺乏连接犍陀罗美术和新疆美术的充分资料,这个中间地带是由苏联的西突厥斯坦和北阿富汗两个地区组成的。”并指出,这一中间区域便是古代中亚阿姆河流域,在这一区域存在一种独立的美术流派,即阿姆河流派美术。

与此同时,1966年在阿姆河上游阿富汗法罗尔丘地发现了金银器等文物,加之20世纪七八十年代在这一地区的系列考古发现,也使得学者们渐渐认识到法罗尔丘地的文物可能属于一个非常发达的绿洲城市文明,这个文明被法国的考古学家称之为 “乌浒河文明”,亦可称之为 “阿姆河文明”④郭物 《世界古老文明的共鸣——法罗尔丘地与阿姆河文明》, 《丝路艺术》第3期,桂林:漓江出版社,2017年。。

而前苏联考古学家对这一区域进行的大规模的考古调查活动,终于使得学者们有机会全面地了解古代中亚的佛教及非佛教的考古遗址情况。

事实上,前苏联中亚地区的考古调查早从俄国十月革命以后的20年代就已经开始了。1926-1928年,B·P·邓立克及M·I·马尚主持的考古队开展了呾密考古,1928年在呾密附近的卡拉佩切发现了三个石窟遗址;A·C·斯塔列尔科夫提出了这是佛教石窟遗址的观点。1936年,M·I·马尚及B·M·马尚先发表了专著论述呾密石窟。①M·I马·尚 《呾密古城城址及其研究》 (1936);B·M·马尚 《千城之国》 (1966),参见姜伯勤 《论呾密古城与西域佛教美术中的乌浒河流派》, 《敦煌艺术宗教与礼乐文明》,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年,第96页。二战以后,在几代考古学家的领导下,对乌兹别克斯坦、土库曼斯坦、塔吉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等地区展开了大规模的考古调查活动,确定了呾密、阿伊尔塔姆、哈尔恰扬、卡拉切佩、达里维尔津切佩、托普拉克-卡拉、阿弗拉西阿甫、片治肯特等佛教遗址或世俗宫殿遗址。尤其是在1978年,阿富汗-苏联联合考古队在阿富汗北部的蒂拉丘地 (Tillya-tepe)发现了6个游牧部落墓葬,发掘出21618件黄金制品,数量之多世所罕见!堪称是20世纪最伟大的考古发现。由于种种原因,这批文物直至2003年才公之于世,并于2005年开始在世界巡展。

在几代考古学家的共同努力下,二战以后,前苏联中亚地区的考古发掘工作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其中,G·A·普加琴科娃、B·LA·斯塔维斯基对希腊-大夏及贵霜时期的美术研究做出了杰出的贡献。G·A·普加琴科娃出版了 《乌兹别克斯坦造型艺术文物精华》(1960), 《贵霜时代的大夏艺术》 (1979);B·LA·斯塔维斯基发表了 《卡拉切佩:古呾密城佛教石窟寺》 (1964), 《卡拉切佩:1-3世纪佛教石窟寺》三卷本(1964-1972),《贵霜大夏:历史与文化问题》 (1977)等专著或论文。L·I·阿尔巴乌姆则对粟特美术做出了重要的研究,出版了 《阿弗拉西阿甫绘画》 (1975)②以上资料转引自姜伯勤 《论呾密古城与西域佛教美术中的乌浒河流派》,《敦煌艺术宗教与礼乐文明》,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年。。20世纪90年代,B·LA·斯塔维斯基又从考古学的角度对20世纪以来中亚地区的佛教遗址的发掘情况做出了评述。③B.J.Stavisky, “The Fate of Buddhism in Middle Asia in the Light of Archaeological Date” .In: Silk Road Art and Archaeology, vol.3, Journal of the Institute of Silk Road Studies, Kamakura, Japan, 1992.

经过各国学者近两个世纪坚持不懈的努力,人们对古代中亚包括中国新疆西北在内的广大地区的考古学成果有了进展性的了解。在此基础上,从各个角度对于古代中亚历史、文化与艺术的研究有了长足的进步。在艺术史研究领域,除了我们以上介绍的在不同时期随着考古的发现而发表的相关论著,还有学者从整体上对古代中亚的艺术进行了专门的论述,极大地推进了古代中亚地区的美术考古和研究工作。近些年大部分专著都已经被翻译成中文出版。①参见 [法]雷奈·格鲁塞著,常书鸿译 《从希腊到中国》,杭州: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1985年。 [俄]普加琴科娃、列穆佩著,陈继周、李琪译 《中亚古代艺术》,乌鲁木齐:新疆美术摄影出版社,1994年。[俄]斯塔维斯基著,路遥译 《古代中亚艺术》,西安:陕西旅游出版社,1992年。[埃及]尼阿马特著,朱威烈译 《中东艺术史——希腊入侵至伊斯兰时期》,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年。[巴基斯坦]默罕默德·瓦利乌拉·汗著,陆水林译 《犍陀罗艺术》,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年。又参见 [巴基斯坦]穆罕默德·瓦利乌拉·汗著,陆水林译 《犍陀罗》,北京:五洲传播出版社,2009年。[美]H·因伐尔特著,李铁译 《犍陀罗艺术》,上海: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91年。[日]宫治昭著,李萍译 《犍陀罗美术寻踪》,北京:民美术出版社,2006年。 [英]渥德尔著,王世安译 《印度佛教史》,北京:商务印书馆,1995年。[英]韦陀著 《西域美术》,东京:讲谈社,1982年。[苏]弗鲁姆金著,黄振华译 《苏联中亚考古》,乌鲁木齐:新疆博物馆,1981年。

最近20年里,更多的国家开始参与到古代中亚地区的考古发掘活动中来。1999年到2007年间,由多国学者组成的联合考古队在中亚五国和北印度 “玄奘之路”上先后收获了重大的考古发现,取得了不俗的成绩,而新的考古发现也推进了学术研究的向前进展。②更多西方学者关于中亚地区美术考古的最新研究成果,参见 《丝路艺术》第1-5卷,桂林:漓江出版社,2016-2017年。英国学者瑞秋·梅尔斯在2014年出版了 《远东希腊化:希腊人统治时期中亚考古、语言和认同》一书,③Rachel.Mairs, The Hellenistic Far East Archaeology, Language and Identity in Greek Central Asia.Oakland, California: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2014.又见:齐小艳 《评瑞秋·梅尔斯 〈远东希腊化:希腊人统治时期中亚考古、语言和认同〉》,《全球史评论》第11辑,北京:商务出版社,2016年。是近几年里比较有影响的专著。作者以 “族群认同”的理论为基础,利用丰富的文献资料、考古材料和现有研究成果,探讨了希腊化时期中亚地区的文化和族群认同问题。意大利学者康马泰则对阿富汗的卡克拉克的佛教遗址进行了再研究。④康马泰、周天宇 《阿富汗卡克拉克 “狩猎王”壁画——国王图像还是神祗图像》,《西域研究》2017年第4期。

四 新世纪以来中国学者对于中亚、新疆、敦煌美术的研究成果

(一)新世纪以来我国学者所取得的成绩

进入21世纪以来,我国学者对于古代中亚、新疆及敦煌美术的研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尤其在敦煌美术研究领域,几代学人先后出版了多部重量级的研究成果,彰显了我国学者在敦煌学研究领域取得的巨大进步。⑤史苇湘 《敦煌历史与莫高窟艺术研究》,兰州:甘肃教育出版社,2002年;贺世哲 《敦煌图像研究——十六国北朝卷》,兰州:甘肃教育出版社,2006年;马德 《敦煌古代工匠研究》,北京:文物出版社,2018年;赵声良 《敦煌壁画风景研究》,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赵声良 《敦煌艺术十讲》,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赵声良 《敦煌石窟艺术简史》,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16年;王惠民 《敦煌佛教图像研究》,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6年;沙武田 《敦煌画稿研究》,北京:民族出版社,2005年。

而从比较研究的角度论述敦煌美术与古代中亚美术的关系早在20世纪九十年代就已经成为敦煌美术研究的一个重点。这其中,姜伯勤发表的系列文章,通过比较研究,论述了敦煌美术与粟特美术、乌滸河流派 (即阿姆河流派)美术等中亚诸种美术流派和美术传统的关系,如 《论呾密石窟寺与西域佛教美术中的乌浒河流派》(1990),《敦煌壁画与粟特壁画的比较研究》(1996)等文章,①姜伯勤《论呾密石窟寺与西域佛教美术中的乌浒河流派》、《敦煌壁画与粟特壁画的比较研究》,《敦煌艺术宗教与礼乐文明》,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年。为我们在古代中亚美术的整体背景下研究敦煌的佛教美术提供了重要启发。

近二十年来,随着安伽、史君、虞弘等墓葬的发掘,粟特美术、祆教艺术②姜伯勤《中国祆教艺术史研究》,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4年。与中原美术的关系,一直是学界的热点问题。姜伯勤通过对十六国至隋唐时期山西、河南、陕西等地六组祆教画像石,指出中国的礼制艺术,能够吸纳外来的祆教艺术,反映了中国文明与伊朗文明及中亚文明的互动;③姜伯勤 《中国祆教画像石在艺术史上的意义》,《中山大学学报 (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1期。葛承雍从图像学的角度对中国国家博物馆收藏的一具北朝石椁进行了分析,④葛承雍 《北朝粟特人大会中祆教色彩的新图像——中国国家博物馆藏北朝石堂解析》,《文物》2016年第1期。郭萍将粟特美术分成本土和移民两部分进行了探讨;⑤郭萍 《粟特美术研究的回顾与思考》,《中国美术》2013年第3期。张帅、陈梅梳理了20世纪以来黄河流域发现的近20座粟特人的墓葬中所发现的石刻壁画;⑥张帅、陈梅 《北朝石刻壁画中粟特人物形象探析》,《赤峰学院学报 (汉文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9期。马彩虹对宁夏固原出土的粟特人墓葬壁画进行了研究;⑦马彩虹 《宁夏固原史姓粟特人墓葬壁画研究》,《名族艺林》2014年。张瑞哲通过对入华粟特人石质葬具来探讨祆教艺术和中原礼制艺术的关系。⑧李瑞哲 《入华粟特人石质葬具反映的深刻意义——祆教艺术和中原礼制艺术之间的互动与交融》,《敦煌学辑刊》2014年第1期。

这些文章,一方面使得我们对粟特美术、祆教艺术与汉地中原的礼制和美术传统的关系有所了解,另一方面也帮助我们还原了粟特美术和祆教艺术在中亚本土的原貌。

与此同时,1999年到2007年间,由多国学者组成的联合考古队在中亚五国和北印度 “玄奘之路”上收获了重大发掘成果,包括数百尊佛造像,两万平米壁画等遗存,这些发现与在安伽、史君、虞弘等墓葬出土的文物遥相呼应。在近些年敦煌与丝绸之路国际会议上,各国学者纷纷把上述两批文物糅合分析,取得了里程碑式的学术突破。由毛铭等翻译、漓江出版社出版的 《丝路译丛》第一辑 “玄奘之路”丛书就是对这些学术突破的集中展示。⑨[意]康马泰著,毛铭译 《唐风吹拂撒马尔罕:粟特艺术与中国、波斯、印度、拜占庭》,桂林:漓江出版社,2016年;[俄]马尔夏克著,毛铭译 《突厥人、粟特人与娜娜女神》,桂林:漓江出版社,2016年;[法]葛乐耐著,毛铭译 《驶向撒马尔罕的金色旅程》,桂林:漓江出版社,2016年;[美]乐仲迪著,毛铭译 《从波斯波利斯到长安西市》,桂林:漓江出版社,2017年;[乌兹别克斯坦]瑞德维拉扎著,高原译《张骞探险之地》,桂林:漓江出版社,2017年。此外,由漓江出版社出版发行的中文期刊 《丝路艺术》(Serindia)是近年来以介绍丝绸之路艺术相关的艺术研究的重要学刊,目前已经出版五期,先后集中介绍了犍陀罗艺术、希腊-犍陀罗艺术、阿富汗艺术、粟特艺术、大夏艺术的研究情况,内容包括对研究史的回顾以及最新的考古发掘活动及研究成果。①《丝路艺术》第1-5辑,桂林:漓江出版社,2016-2017年。

此外,荣新江则从更广阔的视角,对丝绸之路及东西文化艺术的交流做了许多深入的研究和探讨,出版了多部专著,②荣新江、华澜、张志清《粟特人在中国》,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荣新江 《中古中国与外来文明》,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荣新江 《中古中国与粟特文明》,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4年;荣新江 《丝绸之路与东西文化交流》,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极大地启发了学者们的深入研究和探讨工作。罗宏才主编的西部美术考古丛书 《从中亚到长安》③罗宏才主编 《从中亚到长安》,上海:上海大学出版社,2011年。,以丝绸之路为轴线,对西部地区的考古遗存进行了专题研究。

(二)最近20年来中国学者对古代中亚地区考古发掘活动的参与及取得的成果

进入新世纪以来,中国学人开始逐渐走出国门,参与国际联合考古和文物保护项目,并发表和出版了相关的考古报告。2002年10月,由新疆文物局、新疆考古研究所、日本佛教大学尼雅遗迹学术研究机构共同组成考察队,首次探索了消失千年的唐代古城丹丹乌里克并出版了考察报告和专著,④新疆考古研究所 《2002年丹丹乌里克遗址佛寺清理简报》,《新疆文物》2005年第3期;又 《丹丹乌里克——中日共同考察研究报告》,北京:文物出版社,2009年。李翎对在丹丹乌里克发掘出的壁画残片进行了释读;⑤李翎 《“八天神”图像之误读》,《西域研究》2011年第2期。2002年,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统筹下,阿富汗巴米扬遗址考古工作再次启动,中国学者邵学成参加此次考古活动,并发表了系列文章介绍了巴米扬遗址考古发掘的最新成果。⑥邵学成 《阿富汗巴米扬遗址研究的复兴》,《文汇报》2017年7月21日;邵学成 《巴米扬大佛是如何建造的》,《大众考古》2017年第1期。尤其值得一提的是,2017年,由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中国文物交流中心、阿富汗国家博物馆等联合主办的 “文明的回响:来自阿富汗的古代珍宝展”在国内多个城市展出,很多中国学者们得以首次见到来自阿富汗四处考古遗址法罗尔丘地、阿伊哈努姆、蒂拉丘地、贝格拉姆出土的文物,这对深入地研究和探讨中亚美术势必有着巨大的帮助。⑦余琛瑱 《巴克特里亚—贵霜的王朝旅程:来自阿富汗文物的解读》, 《丝路艺术》第5期,桂林:漓江出版社,2017年。(2018年8月26日,笔者有幸在自己所在的城市深圳市南山博物馆里看到了这批来自阿富汗的文物。)

2003年开始,中国学者毛铭参加了法国-乌兹别克联合考古队,参与了对中亚古城铁尔梅兹 (呾密)的考古挖掘活动,⑧毛民 《重寻玄奘之路——中亚古城铁尔梅兹考古札记》,《内蒙古大学艺术学院学报》2005年第12期。也是在这次考古发掘中,发现了大型佛龛和寺院遗址,并挖掘出了巨大的寺庙群;⑨毛铭 《阿富汗山崖下的希腊化佛寺》,《丝路艺术》第3期,桂林:漓江出版社,2017年,第205页。2011年5-6月和9-10月,西北大学、中国国家博物馆、陕西省考古研究院组织联合考察队,先后对塔吉克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两个中亚国家的24个重要文化遗产点和13个博物馆进行了考察,并发表相关考察报告。①任萌 《塔吉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考古调查——铜石并用时代至希腊化时代》, 《文物》2014年第7期;任萌 《塔吉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考古调查——前贵霜时代至后贵霜时代》,《文物》2015年第6期。已有的考古资料表明,塔吉克斯坦的阿吉纳·切佩遗址是目前中亚为数不多的保存完整、布局清楚的早期佛教寺院遗址之一,具有极高的历史文化价值和学术研究价值。前苏联时期虽然开展过考古发掘与研究工作,但由于文化的差异,未能全面深入地揭示该遗址的价值内涵。

2011年,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与乌兹别克斯坦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正式签署合作协议,开始了在费尔干纳盆地的联合考古工作。其中,由西北大学丝绸之路研究院首席考古学家王建新带领的考古队在乌兹别克斯坦,经过发掘和调查,确定了大月氏考古学文化遗存的坐标;除了 “寻找大月氏”,中国考古人在乌兹别克斯坦还承担了费尔干纳盆地明铁佩遗址发掘和花剌子模州历史文化遗迹修复两个项目。②谢亚宏、曲松 《联合考古,寻觅尘封千年的历史遗迹》,《人民日报》2016年7月4日第22版。又,关于大月氏的历史背景,参见余太山 《贵霜史研究》,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年;[日]小古仲男著,王仲涛译 《大月氏——寻找中亚谜一样的民族》,北京:商务印书馆,2017年。自2012年起,中乌联合考古队先后四次对明铁佩遗址进行考古发掘工作,对遗址的时代、性质、演变等有了初步认识,取得了一系列重要收获。

2017年,中国西北大学中亚联合考古队对乌兹别克斯坦共和国撒马尔罕市西南23公里的撒扎干遗址大型墓葬进行了发掘,发现金器80件,包括项坠、耳坠、管饰等。③田进 《中乌联合考古在撒扎干遗址大型墓葬发现金器80件》,中新网西安2017年1月19日电。

随着这些考古的新发现以及对国外最新研究成果的翻译和介绍,中国学者们获得了更多的资料,可以展开对古代中亚和新疆的地域性美术流派,如贵霜美术、于阗美术的深入探讨,并有可能将敦煌美术与古代中亚地区的美术风格进行比较,使得研究的视野更为广阔,近些年来取得了不俗的研究成果。

陈晓露对2003年在楼兰发现的大型壁画墓中的 “饮酒图”进行了专题研究,认为楼兰壁画墓是侨居在楼兰的中亚贵霜人的墓葬;④陈晓露 《楼兰壁画墓所见贵霜文化因素》,《考古与文物》2012年第2期。张健波、李钦曾从图像的角度,研究了尼雅遗址中的木雕艺术,试图找寻其中包涵的中亚贵霜文化和造型艺术;⑤张健波、李钦曾 《于阗木雕与中亚贵霜文化渊源考释》,《石河子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4期。朱浒从贵霜钱币上的神祗的图像与汉画像关联的五个案例入手,探讨了贵霜美术对汉代佛教与早期道教美术的影响,并指出,东汉入华的贵霜胡僧是这一影响的主要传播者;⑥朱浒 《论贵霜钱币与汉画像的宗教艺术关联》,《民族艺术》2017年。又见朱浒 《汉画像胡人图像研究》,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7年庞霄骁通过对贵霜时期的多元文化与艺术并存与融合的角度,重新探索了犍陀罗艺术的起源与发展。⑦庞霄骁 《多元文化与犍陀罗艺术:再论贵霜时代佛教和佛教艺术的发展》,《四川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6期。

越来越多的中国学者已经认识到,贵霜艺术作为一种多元化混合艺术的代表,在古代中亚艺术的研究中占有重要的地位。2017年,上海博物馆举办了 “欧亚衢地:贵霜王朝的信仰与艺术”特展,展出30余件贵霜王朝的钱币、雕塑、配饰等珍贵文物,体现出处于丝绸之路 “通衢之地”的贵霜王朝所独具的特点及其所包含的最重要的文化精神——开放与包容。①上海博物馆 《欧亚衢地:贵霜王朝的信仰与艺术》,上海书画出版社,2017年。又见王樾 《丝绸之路上的贵霜——关于 “通衢之地”的几个关键词》,文汇学人公众号,2018年4月23日。

此外,刘韬利用德国柏林亚洲艺术博物馆提供的馆藏壁画资料与德国、法国探险队20世纪初在库木吐喇石窟拍摄的历史照片资料结合前人的记录,释读并考析了库木吐喇石窟第16窟壁画;②刘韬 《胡地尚唐风——库木吐喇石窟第16窟壁画复原与塑绘内容考析》,《美术研究》2016年第6期李维琨、陈粟裕、梁加诚等学者对汉唐时期的于阗佛教遗址进行了解读,并对于阗画派进行了探讨;③李维琨 《“于阗画派”与西域梵像——观和田达玛沟出土壁画札记》,《于阗六篇:丝绸之路上的考古学案例》,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陈粟裕 《于阗佛教图像的发现与研究》,《美术文献》2014年第1期;梁加诚 《浅议汉唐时期于阗佛教美术的演变》,《大众文艺》2015年第11期;梁加诚 《历史的荣耀与辉煌——于阗画派考》,《齐鲁艺苑》2016年第6期 。满盈盈则探讨了克孜尔石窟中的犍陀罗艺术风格的痕迹。④满盈盈 《克孜尔石窟中犍陀罗艺术元素嬗变考》, 《北京理工大学学报 (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2期;满盈盈 《犍陀罗艺术及其东传龟兹考》,《西北民族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3期。

刘波、李国、沙武田、祁晓庆等学者则将敦煌美术与古代中亚区域性的美术风格进行了比较和研究。⑤刘波 《敦煌美术与古代中亚阿姆河流派美术的比较研究》,台北:佛光山出版社,2003年;沙武田 《敦煌石窟于阗国王画像研究》,《新疆师范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第12期;李国、沙武田 《粟特人及其美术影响下的敦煌壁画艺术成分》,《丝绸之路》2012年第20期。祁晓庆 《敦煌石窟艺术与中外石窟艺术关系研究综述》,《敦煌学国际联络委员会通讯》,2015年。

还有学者根究早期的中亚考古报告做出了新的研究成果,如邵学成根据1922年至1952年法国独占阿富汗考古发掘时期的成果,梳理了巴米扬初期佛教美术研究中的各种影响因素,试图还原一个国际视野中的巴米扬研究史。⑥邵学成 《巴米扬佛教美术的早期研究探讨——以法国独占阿富汗考古时期的调查经纬为中心 (1922-1952)》,《美术研究》2016年第6期。王美艳以片治肯特壁画遗存的内容为切入点,探讨了中亚城市作为欧亚经济交流和文化沟通的地位。⑦王美艳 《唐代丝绸之路上中亚地区粟特人城市遗址壁画研究》,《设计艺术研究》2016年第2期。2018年,学者孙英刚与犍陀罗艺术文化收藏家何平联手推出 《犍陀罗文明史》⑧孙英刚、何平 《犍陀罗文明史》,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8年。,试图通过文字和图像的结合,勾勒出这个曾经在中外贸易、文化交流中扮演重要角色的文明的轮廓和发展脉络。

五 结论

通过对近两个世纪以来,中外学者在古代中亚和西域地区的考古活动及研究成果的回顾,从中我们可以梳理出学术研究的一个走向和脉络。从最初犍陀罗佛教艺术品的发现,进而引发了探寻佛教艺术东传的路线;而古代中亚地区更多具有地方美术风格和流派的艺术品的发现,使得学者们对犍陀罗佛教美术风格的来源有了更多的思考。无论是早期的大夏美术、阿姆河流派美术和贵霜美术,还是稍晚的粟特美术,都对中国新疆和敦煌的佛教美术有着一定的影响。近20年以来,很多中国学者积极参与到中亚地区的考古发掘活动中,通过对研究方法的革新,对史料的重新梳理和再挖掘,以及对研究领域的拓展,努力将中国古代史与这一地区的历史脉络连接起来,而对于佛教与佛教美术东传的研究则为我们找寻这种脉络提供了历史依据。

目前,学者们对于犍陀罗美术、大夏美术、贵霜美术、粟特美术以及祆教艺术的研究都取得了不俗的成果,但对于古代中亚地域性的美术,如阿姆河流派、伊朗系的美术风格等等的研究仍有很大的空白。相信随着中国学人更多地参与丝绸之路沿线中亚地区的考古调查活动,中国的学者将会有更多的机会获得第一手的研究材料,为我们继续深入探讨佛教美术的东传,探讨敦煌美术与古代中亚美术的关系提供更为便利的条件和可能,从而推进整个领域的研究工作和学术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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