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宏旭 王卫平
(苏州大学 社会学院,江苏 苏州 215123)
作为旌表事务的重要组成部分,明代的旌善举措有所创新,极具典型。明代吸收前朝经验,重视劝善,优奖善人善行;官僚士夫兴乡约敦善,民众自发褒善,使得旌善体系健全,形式丰赡,规程细密,权责完备,施行的广泛性和普及度远超历代,由此确立了明代在旌善方面前所未有的重要地位。但迄今为止,明代旌善举措的研究,并未引起学术界的足够关注和重视,专题成果寥寥,相关领域的探讨也较为简单,所引所述大体雷同。[注]专题研究可参见张佳:《彰善瘅恶,树之风声——明代前期基层教化系统中的申明亭和旌善亭》,《中华文史论丛》2010年第4期,其他成果多系研究明代教化、旌表或乡约时旁及。明代的旌善举措及其特点是研究明代社会变迁及慈善事业发展的基础和重要方面,对于社会史和慈善史研究的拓展,无疑有着十分重要的启发意义和参考价值。
朱元璋在开国之前即有旌善之举,开国时正式立规并予以推行。[注]《明太祖实录》卷17,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所《明实录》校勘本1962年版,第238—239页;俞汝楫编:《礼部志稿》卷24《仪制司职掌·旌表》,《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597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4年版,第454页。明朝初期,程朱理学作为当时社会主流的思想,有着显赫地位和广泛影响,明代诸帝多受濡染。《大学衍义补》御制序称:“因念真(德秀)氏《衍义》,我圣祖大书于庑壁,累朝列圣置之经筵,肃宗听讲之余,赋《翊学》诗以纪之。”[注]邱浚著,林冠群、周济夫校点:《大学衍义补》上册,京华出版社1999年版,第2页。朱元璋“稍闲暇,辄与诸儒讲论经史……隆寒甚暑,未尝少变。”在儒家思想的渲染熏陶下,朱元璋对教化礼义高度关切重视,“亲作书诰民,道以迁善,谆谆数十言”,他认为,“先王之世,不施赏而民劝于善,不施罚而民不为非,若是何也?有仁义以为之本也。”[注]《明太祖实录》卷14,第188页;张德信:《论朱元璋对传统文化的认识与理解》,《史学集刊》1995年第3期。其思想和行为取向表现出颇为鲜明的儒家礼治特色。
中国古代王朝均甚为重视劝善惩恶,政策取向有着悠久的传统,其思想渊源至少可上溯至儒家经典《春秋》。“诗亡而春秋作,春秋则有褒有贬矣”,“《春秋》之称,微而显,志而晦,婉而成章,尽而不污,惩恶而劝善”。《尚书》《礼记》也有旌善思想的表述,《周书·毕命》曰:“旌别淑慝,表厥宅里,彰善瘅恶,树之风声。”[注]朱存理编:《珊瑚木难》卷1《水德妇李氏节行·序》,《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815册,第12页;《四书五经》,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281、451、717页。宋代理学兴起后,旌善得到新的阐释。宋儒罗从彦说:“教化者,朝廷之先务”“风俗者,天下之大事”[注]罗从彦:《罗豫章集》卷9,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101页。,强调教化民众的重要性和实施主体在朝廷。随后,蔡沈、吕祖谦、陈栎等分别予以诠解。蔡沈认为,“旌善别恶,成周今日由俗革之政也。表异善人之居里,如后世旌表门闾之类,显其为善者而病其为不善者,以树立为善者风声,使显于当时而传于后世。”[注]蔡沈:《书经集传》卷6《周官·毕命》,《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58册,第129页。吕祖谦说,“人存政举,人亡政息,惟风声所传则可以鼓动千百年之远,虽事往迹陈而兴起如新,弗率者殊其井疆,岂真欲绝之而置之人类之外哉?欲其畏慕而卒归于善而已。”[注]邱浚:《大学衍义补》中册,第708,708、709页。陈栎指出,“树立为善者之风声,见其善善之长,俾为恶者畏慕,见其恶恶之短,有以人治人改而止之意,爱之深、待之厚如此,卒化浮薄为忠厚。”[注]陈栎:《书集传纂疏》卷6《周官·毕命》,《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61册,第430页。他们都强调通过旌善方式,树风化民。
到了明代,薛瑄、邱浚、湛若水等进一步发展了儒家的旌善思想。薛瑄指出,“天赋之初本有善而无恶,人而不为善,是悖天也”;“人为不善者,将以欺天,而天不可欺;将以欺人,而人不可欺。曷若不为之愈也?”[注]薛瑄:《读书录》卷3、卷5,《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711册,第588、625—626页。将“善”提到空前高度。邱浚认为:“人君为治在乎明好恶之所在,使民知所以向方,趋于善而不流于恶,则俗尚正而治化可成也。苟混混然而无所旌别,则为善者不知其可为而自怠……大抵人君治民之道非一端,而其大要归于使民为善而不为恶。”他并注意到旌善形式的重要性:“著之训典者,感之以言;树之风声者,示之以形。感之以言,言则有时而已;示之以形,形则终古常存。欲其每视于目,常儆于心,无时而或已也,感化转移之机括,此其一乎?”[注]邱浚:《大学衍义补》中册,第708,708、709页。湛若水指出,“书云:尔惟风下民惟草,孔子之告康子,亦此意也。是故为之旌善,为之申明,为之榜示。行实则好恶明,而民之趋善避恶也易易尔。”[注]湛若水:《圣学格物通》卷57《平天下格》,《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716册,第505页。社会上的官员儒士普遍将旌善化民视为为官的职责本分:“国朝旌善亭榜书民之善恶,即周礼属民读法,考其徳行道艺而劝之,纠其过恶而戒之之意”[注]叶春及:《惠安政书》,福建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341页。;“(官员)殿最之条,但以教化风俗为首”[注]吕坤撰,王国轩、王秀梅整理:《吕坤全集》,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1062页。;“为政必先教化,而倡率始于躬行,虽家庭隐微,动循礼法以为民望,尤宜时切训诲”[注]吴遵:《初仕录》,《官箴书集成》第2册,黄山书社1997年版,第49页。,认为“旌善以风,政之不可废也”[注]邵宝:《容春堂前集》卷11《无锡修县治记》,《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58册,第106页。,“旌善使人兴行,教之所由生也”。[注]程敏政:《篁墩文集》拾遗卷《送吴君肃清知临川县序》,《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53册,第769页。儒家礼法为尊、教化民众的路径选择和为政准则活现其中。正因上述思想与为政原则的影响与引导,使得明代旌善在前代基础上,形成广及城乡的体系。如旌善亭的设置遍布各地,有的一地就有多座[注]参见张佳:《彰善瘅恶,树之风声——明代前期基层教化系统中的申明亭和旌善亭》,《中华文史论丛》2010年第4期。;又如木铎制度的细化,洪武三十年,朱元璋命户部下令:“天下民每乡里各置木铎一,内选年老或瞽者,每月六次持铎徇于道路。”[注]《明太祖实录》卷255,第3677页。而各地方在具体实施时又有所完善,如叶春及规定:“月吉,乃属民而读法,书其善者、恶者,老人以木铎徇于路,望亦如之……每乡每里各置木铎于本里内,选年老或残疾不能生理之人或瞽目者,令小儿牵引持铎,徇行本里,令直言叫唤‘孝顺父母’六句,使众闻之,劝其为善,毋犯刑宪。”[注]叶春及:《惠安政书》,福建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341页。可以说,前代已有的旌善措施,明代均能继承,且进一步充实,前人所未行者,明代则予以开辟新增。
需要指出的是,经过三十余年的持续推行和反复申令,朱元璋的旌善思想和实践影响十分深远。“中国是一个专制主义中央集权国家,尤其这种专制制度在朱元璋统治的时代达于顶峰。这就决定了朱元璋的思想能够转化为国家的政策,付诸实践。”[注]王卫平:《朱元璋社会保障思想研究》,《华中师范大学学报》2012年第4期。曾参与预修《太祖实录》的王绅感到,“圣虑所注,而风教居首焉。”[注]王绅:《继志斋集》卷8《安节轩记》,《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34册,第764页。朱元璋的后人较好地继承了这一做法。仁宗提出:“旌善申明亭所以劝善惩恶,有司常须整点,遇有善恶,明白书之,庶以激励人心。”[注]《明仁宗实录》卷10,第37页。英宗谕令“复置板榜于(旌善申明亭)内,如有为善为恶之人,备写事迹揭于亭内以励风俗。”[注]《明英宗实录》卷42,第821页。宪宗、世宗多次强调,“凡臣庶孝行卓著者,必旌表之,风教天下”[注]《明宪宗实录》卷125,第2388页。,“朝廷旌表节义,所以激励风俗”,“旌表节孝事例,实为朝廷激励风俗之盛典”。[注]俞汝楫编:《礼部志稿》卷65《旌表备考》,《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598册,第100、102页。接受程朱理学和圣谕教诲的官员儒士,对旌善作用也都有稳固的认知,龚诩说:“圣朝制度,首以天下鳏寡孤独笃废残疾与夫义夫节妇孝子顺孙最为急务……必立旌善之亭,使为善者得以志行”[注]龚诩:《野古集·附录·上周文襄公书》,《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36册,第320—321页。;吕坤认为“朝廷设那旌善亭以记善民,使为善之人名姓褒扬,不善之人知所羞媿”。[注]吕坤撰,王国轩、王秀梅整理:《吕坤全集》,第1078页。这些都从一个侧面揭示了明代对儒家教化学说的继承和发展。正基于此,明代推出系统化、普及化、规模化的旌善举措,才具有较为平顺的社会条件,从而培育出古今、朝野、官民、上下等多层面联结互动、有机融合又有所出新的旌善体系。
儒家思想中的“善”与道德修身联系密切,并在历史演进中逐步强化与规范。明代所旌之“善”基本类同前代:“国初,凡有孝行节义为乡里所推重者,据各地方申报、风宪官核实奏闻,即与旌表”,对象指向明确,就是“孝行节义”。其后,朝廷作了补充,洪武二十一年榜示天下:“本乡本里有孝子顺孙义夫节妇及但有一善可称者”,洪武二十七年准“未经旌表、果系义夫节妇孝子顺孙卓异者,不拘军民人等,一体保勘申报”[注]俞汝楫编:《礼部志稿》卷24《旌表》,《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597册,第454页。,旌表范围适当扩大,条件有所放宽,但仍不出国初之大致范围。其时,朝廷方推旌善之举,君主相对清明也较为重视,政出而令行,国家政策得到较好贯彻。如宣德元年,旌表的节妇一次就有12人,分布于江宁、江都、泰州、高邮、当涂、广德、顺义、沔阳、松潘等地,多有“家贫不二志”“养老育孤而恪守妇道”者,更有一妇在夫亡后,“一子七岁,携子徒步走顺义,取夫骸骨归葬”,可见确系有德、不拘贫富、覆盖全面。[注]《明宣宗实录》卷18,第485—486页。为防官员敷衍懈怠,君主还注意屡屡颁诏重申[注]参见《明宪宗实录》卷289,第4892页;《明孝宗实录》卷61,第1176页。,不时鞭策提醒并加以完善。
明代守节的风气较之前代更为盛行。《珊瑚木难》记载了获旌表的昆山节妇李惠事迹:“年十九而嫁,嫁二年而寡,即屏去繁饰,誓死以守义服。”[注]朱存理编:《珊瑚木难》卷1《水德妇李氏节行·传》,第12—13页。这一事例并非孤证。长时间大范围的灌输,社会上守节成风,一家之中多人守节受旌已不鲜见,如福建武平县婆媳“双节之门”、衢州龙游县两代“三节妇之门”、直隶桐城县三代“四节之门”等,以致宪宗感慨“诚天下所罕有者”。自杀殉夫、未嫁守节以及被迫改嫁者自杀等情况多有所见。[注]《明太祖实录》卷79,第1443页;卷118,第1925页;《明宪宗实录》卷273,第4607—4608页;卷287,第4856—4857页;《明武宗实录》卷152,第2946页;《明熹宗实录》卷80,第3878页;俞汝楫编:《礼部志稿》卷65《旌表备考》,第102页。可以说,明代旌表节妇深刻影响和制约了当时女性的思想及行为,成为古代社会史上的典型。
与历代类似,孝行也是明代旌表的重要对象。儒士范祖干父母卒,“悲哀三年如一日”,朱元璋为之感慨,推崇溢于言表。[注]《明太祖实录》卷6,第75页。响应、追随之人随即出现,有为母病祀神而杀亲子者,有割肝刲股险丧生者,有卧冰而冻死者,“以惊世骇俗希求旌表”。[注]俞汝楫编:《礼部志稿》卷65《旌表备考》,第101页。凡此种种离谱孝行,迫使正统元年朝廷有所约束,定例“非孝亲正道,不允所请”。[注]《明英宗实录》卷19,第370页。
明代统治者对忠诚同样高度提倡并赋予其新的内涵。朱元璋不仅旌表本朝臣民,还赞誉前朝节义之臣,“元右丞余阙守安庆,屹然当南北之冲,援绝力穷,举家皆死,节义凛然;江州总管李黼身守孤城,力抗强敌,临难死义”,命为之立祠。[注]《明太祖实录》卷26,第385页。朱元璋所体现的思想,既有别于敌我分明、坚守界限的正统派,也不同于招降纳叛的实用派,而是对忠君伦理的尊崇和强调。他的后人对旌忠同样高度重视,孝宗先后对于谦、宋濂、薛瑄、夏原吉、周忱、杨溥、杨士奇、张辅等名臣予以旌表。成化以后,多有职官“御贼”殉职,朝廷均根据所勘事实,视其面临的祸乱程度和所作贡献而定旌表。[注]《明宪宗实录》卷259,第4379页;《明孝宗实录》卷68,第1296页;卷120,第2155—2156页;《明武宗实录》卷83,第1801—1802页;卷103,第2126页;《明熹宗实录》卷21,第1081页。朝廷还重视旌表在任善政官员,洪武七年朱元璋即旌“职居下僚,能不避权势举言”的县主簿,并破格擢为知府;洪武十八年对本当就逮却被耆民“数十人诣阙,疏其抚民有方,举留之”的丹徒知县、金坛县丞等“特命释之”“遣使赍酒劳之”。[注]《明太祖实录》卷87,第1548页;卷174,第2645—2647页。由此可以看出朝廷旌善的偏好。又如明代对“义”的旌表。自英宗开始,对出谷输粟达到一定数量助官赈济的,旌表为“义官”“义民”。“土木堡之变”发生后,朝廷进一步扩大对“义行”的旌表,度过或缓解了国帑不足的窘境。由此足见旌善深层的动机。[注]《明英宗实录》卷30,第607页;卷41,第812页。及至世宗一朝,礼制革新,更多地关注对“义民”的旌表。
弘治以后,旌善对象及标准有所变化,主要有以下三种情况:一是增加了较多突发、临时受旌对象。如“近年各处盗起”,多有民妇“不受贼污而死”或“被贼残害志节不屈”的情况[注]《明武宗实录》卷121,第2430页;《明世宗实录》卷12,第434页。,帝令抚按官查勘事实明白后俱与旌表。二是严格旌表范围,做出限制性规定。如正德十三年令“不许将文武官进士举人生员吏典命妇人等例外陈请”。嘉靖四十二年议准“命妇守节,例不题请,止行所属以礼存问,仍加周恤”。隆庆六年颁诏“不许子孙居官自行陈乞”等等。[注]俞汝楫编:《礼部志稿》卷24《旌表》,第455页;《明神宗实录》卷3,第118页。三是区分不同情况,作出补充规定。如嘉靖三年诏“其已旌表年及六十者,孝子冠带荣身,节妇照八十以上例给赐绢绵米肉”。隆庆三年奏准“孀妇寿至百岁者照例旌表为贞寿之门”。神宗即位之初令“有孝子顺孙义夫节妇查系贫难孤苦之人,有司官亟与核实奏闻旌表。”[注]《明世宗实录》卷38,第966页;俞汝楫编:《礼部志稿》卷24《旌表》,第455页;《明神宗实录》卷3,第118页。这三种情况性质和主旨有异有同,所用方法也不尽相似,但都具有较强的目的性,肯定孝顺节义,强调旌得其人。
综上可知,明代旌善举措高度贯彻儒家伦理纲常并有意识地加以引导,以调节和规范民众行为,主旨在于巩固、维护王朝统治。明代循着历朝治道和儒家思想的主流脉络,加以继承完善,广以致用,确立并逐步细化了旌善范畴,并因相对长期的施行,将之推向前所未有的高峰。
洪武元年,朝廷下令:“凡孝子顺孙义夫节妇志行卓异者,有司正官举名,监察御史按察司体核,转达上司旌表门闾”,[注]俞汝楫编:《礼部志稿》卷24《旌表》,第454、454、455页。明确了提请主体、办理流程和职责分工,为开展旌善设立规矩。因是初创,其不足较为明显:规定比较笼统,缺乏操作细则,尤其没有追责条款,难以保障效力。朝廷为此作过多次修正。洪武十五年,命都察院以巡按事宜颁各处提刑按察司,对“孝子顺孙义夫节妇未旌表者,必询访具实以闻”[注]《明太祖实录》卷150,第2363页。;洪武二十一年,榜示天下:“里老人等以其所善实迹,一闻朝廷,一申有司转闻于朝。若里老人等已奏、有司不奏者,罪及有司。此等善者,每遇监察御史及按察司分巡到来,里老人等亦要报知,以凭核实入奏”;洪武二十六年下令,礼部据各处申来理当旌表之人,“直隶府州咨都察院差委监察御史核实,各布政司所属从按察司核实。著落府州县同里甲亲邻保勘相同,然后明白奏闻。”[注]俞汝楫编:《礼部志稿》卷24《旌表》,第454、454、455页。这些举措既重视吸收实践中的经验教训,细化操作,又根据地方条块一一落实职责,力避扯皮推诿。
补充完善后的旌善政策,重要的基础在于里老乡党的积极配合、忠实尽责。但随着里老制度的普遍崩坏,各地旌善活动日渐失去支撑,朝廷对里老由信任转向告诫、惩罚。成化元年规定:“如有扶同,妄将夫亡时年已三十以上及寡居未及五十妇人增减年甲举保者,被人首发或风宪官核勘得出,就将原保各该官吏里老人等通行治罪。”[注]俞汝楫编:《礼部志稿》卷24《旌表》,第454、454、455页。到了嘉靖年间,里老在旌善活动中的形象已趋负面化,而承担核实重任的风宪官则愈益重要:嘉靖三年诏告天下:“孝子顺孙义夫节妇,有司开具实迹奏闻以凭旌表。不许里书人等掯勒刁难,致令转展无由上达”;鉴于“官吏里胥刁蹬”的情况,嘉靖十年奏准:“今后凡民间孝子顺孙义夫节妇等项,但系有司勘实具奏者,免其核勘,径行风宪官核实。若风宪官核实具奏者,免其再核。”[注]俞汝楫编:《礼部志稿》卷65《旌表备考》,第99—100页;《明世宗实录》卷38,第966页。显而易见,朝廷已不再指望里老们的协助配合,而是倚重风宪官的作为。朝廷旌善政策实施过程中还往往遇到新的难题。隆庆二年颁诏:“旌表义夫节妇孝子顺孙,所以劝励风俗。近来各处有司视为常事,富者曲为保勘,贫者终身不得,何以劝善?”这一诏书是在册立皇太子时“诏告中外,咸使闻知”的,说明官员为富者“添花”现象并非个例,因此诏书申令“今后不论贫富,如果事实,即申呈巡按御史勘结奏闻以凭旌表,所司敢有稽迟者罪之。”[注]《明穆宗实录》卷18,第504—505页。除官吏不负责任,“动机不纯”的申报者也屡屡出现,万历十年在加上两宫皇太后徽号时,诏告天下:“义夫节妇孝子顺孙,有司即与勘实奏闻,但不许诡窃冒滥及子孙自行陈乞。”[注]《明神宗实录》卷128,第2390页。这就说明,到明代后期,旌善举措遇到操办和申报两方面的挑战。
明代旌善之举是开国之君确立并带头开展的,依靠皇权自上而下大规模推行。查阅《明实录》可以发现,它与君主的重视、推动和裁决有着密切关系。朱元璋对“忠臣义士舍生取义”的提倡和奖表,万历帝对捐赀捐俸助边助饷的嘉许,以及英宗对自残为父祈福者的否决[注]《明太祖实录》卷26,第385页;《明神宗实录》卷554,第10453页;卷572,第10805页;《明英宗实录》卷19,第370页。,无一不体现着君主在旌善活动中的无上权威。同时,君主还屡屡创造旌善中的特例,包括:一是礼部适用规定中“无例”“非例”,如“例不旌表”“业已受封”等,则皇帝“特命”“特赐”“后不为例”;二是礼部适用程序中应当核实或复核的,皇帝下令“不必勘核”“不拘常例”,如僧录司左觉义继晓奏乞旌表母朱氏孝行,诏不必勘核其即行之,原因是“继晓母本娼家女”;再如云南蒙化府土官知府左铭奏称祖母张氏守节无玷乞赐旌表,上曰夷方节妇诚所难得,即与旌表不必再核。皇帝还常常下令追究不认真不负责的官员、收回不应给予的旌表。[注]《明宪宗实录》卷142,第2638页;卷172,第3109页;卷244,第4137页;卷273,第4608页;《明穆宗实录》卷24,第648页;《明孝宗实录》卷91,第1678页。职官有司的责任则更多体现在申报提请方面,可大致分为四种情况:一是给事中、通政司等,申报京中官员所为善事或下级到闻之事;二是巡抚、知府、知县、卫所官等,申报治地或属下各类善行善人;三是官员殉职或还乡后,由殉职地、居住地职官申报,如福建上杭知县奏伍骥、丁泉上杭剿贼事,山东巡抚奏原任南赣巡抚孟一脉输粟赈济事,河南巡按奏卢氏县乡官刑部主事李作乂输粟赈饥民等;四是特殊申报,如司设监太监蔡昭为故内官监太监李广请、提学御史黄如金为泗州烈女请、听选官卢从愿等为已故广东佥都御史杨信民请等。[注]据《明实录》记载整理。另见《明宪宗实录》卷137,第2574页;卷259,第4379页;《明神宗实录》卷553,第10451页;《明熹宗实录》卷78,第3752页;《明孝宗实录》卷142,第2456页;《明武宗实录》卷152,第2946页。从流程和实践看,善人善行不得到皇帝和大小官员的知晓关注,旌表无从谈起。具体负责管办的礼部,作用可归纳在两方面:一是执行皇命组织、部署和管理旌善,遇重大问题议出对策请皇帝决断后办理;二是在特殊时期行缓冲、储备功能,如世宗进京继位之初,礼部类请表彰各地贞节孝行;再如神宗久不上朝之时,礼部只得等候机会奏闻请允。[注]《明世宗实录》卷4,第168—169页;《明神宗实录》卷259,第4813页。
值得一提的是,地方官也有着一定的旌表权限,集中体现在将本地善人善行榜示在旌善亭,如晋江县吴乔柏是“中丞孙直指表其行于旌善亭,李廷机为作传”,林氏为“知府包溥匾于旌善亭”[注]道光《晋江县志》,福建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260、1406页。,官员重视度、作为和影响明显有别。有的地方官还创新形式,如蔡楫任嘉兴县知县时,“县多亡赖,楫于县厅置善恶二牌,民有善志之,有过恶弗率教令亦志之。由是民感愧,皆趋善而去恶。”[注]《明太宗实录》卷266,第2417页。这一变通之举基本上可视为旌善亭榜示化民、垂范乡里的灵活化和实用化。总的来说,明代旌善举措明确界定职责程序和适用,同时根据实际情况不断针对性地调整完善。但好的办法并不一定有好的执行,皇帝又常打破规矩和定例,从而使旌善的效果难以完全保证。
明代给予受旌对象的待遇,比前代更为细化多样,可概括为予生者和予逝者两大类。洪武元年,朝廷提出了授予善人的基本待遇是“旌表门闾”,民间寡妇守节符合条件的还可“除免本家差役”。一方面沿袭了前代做法,一方面考量包括民间实际、人情关怀和官府财力在内的多方面因素,重在彰显为善者的社会身份。为此,朝廷在给予待遇时,首先颁给敕书,“诏赐敕(玺)书旌劳”。[注]《明英宗实录》卷30,第607页;卷41,第812页。对于受旌者而言,这是官方的认可与保障。其次是建设外在标志物,如牌坊,且坊名多由官定,如“贞节”“孝行”“义门”等。对于牌坊的起盖,朝廷的办法是:“各该原籍官司照例给与无碍官银三十两,令本家自行起盖牌坊”[注]《明宣宗实录》卷18,第486页;《明宪宗实录》卷37,第742页;俞汝楫编:《礼部志稿》卷65《旌表备考》,第100页。,再由皇帝赐名赐额赐匾,这对接受者来说有着天大的恩惠和荣耀,亦能在当地形成巨大效应。如朱元璋命旌表范祖干所居为“纯孝坊”、正德帝赐征贼功臣坊名“表劳”、天启帝为大学士黄立极家赐额“双节”等[注]《明太祖实录》卷6,第75页;《明武宗实录》卷177,第3450页;《明熹宗实录》卷66,第3143页。,均属此类。此外,给予冠带也是突出身份的待遇之一。明代前期,冠带授予及革去都控制较严,宣德年间监察御史进言:“赐之冠带,所以为荣……既非得罪,辄去冠带,无以激劝后进,敦厚风化”,宣宗方令今后皆冠带还乡[注]《明宣宗实录》卷30,第777页。,可见当时受冠带之荣不易。善人得予冠带见于正统年间,江西民危留继、赖旭东等擒贼十人斩首若干,上命授予冠带;鉴于瓦剌入寇、英宗被俘,景泰初,朝廷于急迫中打破常规,批准“有能杀获达贼一级者,军民人等俱与冠带”,“民有能出银百两以助军储,旌表;二百两者,给冠带”,纳米“千石以上,给冠带以荣终身”[注]《明英宗实录》卷176,第3403页;卷189,第3873、3890页;卷190,第3897页。,实际上放开了对善行给予冠带的口子。以后皇帝多次颁诏,准许对已旌表年及六十的孝子给予“冠带荣身”。[注]有关“冠带”问题,可参见邱仲麟:《耆年冠带——关于明代“寿官”的考察》,《台湾大学历史学报》2000年12月第26期。
明代旌善重视“示之以形”。洪武三年秋,朱元璋诏“于午门外择空地立亭建碑,刻国家政事可为定式及凡政令之善者”;洪武十八年命礼部“录有司官善政著闻者,揭于其乡之旌善亭”。[注]《明太祖实录》卷54,第1061页;卷172,第2632—2633页;卷174,第2648页。在地方治理实践中,旌善亭发挥着记录并公告当地善人善行的作用,凭借人员往来,将美名传到乡里。从方志来看,旌善亭一般位于州县仪门、大门之外,同公廨、儒学殿庑等一样,是官署建置的必要组成。有的职官捐俸也不忘重修旌善亭,有的官吏陟任才三月“而急所先务”,“县署前旌善有亭,其砻石大书,以风有众”。[注]谢宸荃:《安溪县志》,福建省安溪县志工作委员会2003年重印本,第98页;曾曰瑛:《汀州府志》,影印同治六年刊本,第499页;孙绪:《沙溪集》卷5《碑记传·秦孝子传》,《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64册,第548页。这一遍布各地、彰示善迹的做法和朝廷旌表门闾的待遇,异曲同工,对基层民众的影响十分直接而强烈。
钱物实惠是旌善时较为直观、实用也是经常给予的待遇。这方面,朝廷既有明确政策,也有较多个例,史载有赐予白金、彩币、钞、绮帛、绢、绵、布、酒食、米肉及赐宴等,根据不同对象给予不同规格和数量。比较现实的,还包括提拔选擢的优遇,“见在听选官监生内,有系旌表孝子者,吏部查勘是实,不拘资次即与选用”,“凡有司官能杀获贼者三次,县官升州官,州官升府官,府官别议之”[注]《明孝宗实录》卷61,第1176页;《明太祖实录》卷17,第239页。,多有官、生因之获益。朝廷还常常优免获旌人员差役赋税,或直接免除罪责,如朱元璋两次因民子请代父罪,认为“以身代父,出于至情。朕为孝子屈法,以劝励天下”而释之[注]《明太祖实录》卷96,第1652页;卷102,第1717页。,显然是将“无形之利”与“有形之利”有机结合而谋长远,运用个案搅动民众向善的思绪而予以感化。
对于旌表时已身故者,朝廷多予以追封、立祠、刻碑、勒石、封赠、赐祭、助葬、荫子嗣等待遇,从而使逝者扬名、善迹得昭、泽被后人。区别主要在于次数和规格,如有的是“岁时祭享”“岁时祀之”,有的是“春秋祀之”;有的还被皇帝赐予祠额、祭文,并令“给一夫守视,复其杂徭”。[注]《明太祖实录》卷8,第99页;卷26,第385页;《明宪宗实录》卷137,第2574—2575页;《明孝宗实录》卷33,第723页。区分还在于,对于同一类旌表对象,给予的待遇与其生前身份、级别、贡献或影响密切关联。如同样死于正德“贼乱”的知县,有的为“有司立祠死所,春秋致祭”,有的则为“附祭乡贤祠”。而县丞、主簿、典史则待遇又低,如正德八年六月,“赠河南叶县知县唐天恩为光禄寺少卿,赐祭一坛,荫子为国子生;固始县致仕县丞曾基为通判,息县致仕主簿邢祥为知县,俱荫;上蔡县典史梁逵子为吏,仍免试循资选用。”[注]《明武宗实录》卷83,第1802页;卷101,第2100页;卷103,第2126—2127页。朝廷注重受旌的事实、证据,又顾及社会地位尊卑之序,运用贡献加身份的区别对待方法,对不同身份给予不同待遇,对贡献较大者甚至给予多方面配套待遇,从而加大受旌者家属或后人的荣誉感,以期善赏相当。从上述情况来看,明代给予善人的虚名多于实利,重点在于让他人、后人知晓和记住这曾经的善行,意在劝人为善、教化民众。
明代旌善虽有精明的盘算,然而常常面临非正规和意外事例困扰。如皇帝徇私旌表宗室或太监、职官贪墨隐瞒克扣,再如“贼乱”后一次需旌人员太多等,都对给予旌善待遇构成不利。正德时,“礼部议谓定远兵燹之余,公私匮竭,立坊于门,恐人众不能遍及。宜如近例,刻石于旌善亭以彰贞烈,人给银三两以助殓葬。”[注]《明武宗实录》卷121,第2430页。旌善待遇大体出自呈报地或所在地的官府,待遇厚薄直接受制于负责供给的地方官府财力,因此,地方官对旌善活动的积极性就易理解了。这对开展旌善活动是最直接的冲击。
明代旌善举措的推行,离不开民间社会的助力。从资料看,明代民间旌善的对象相对单纯,主要是在当地任职、与民施惠的官员和热心公益、乐善好施的富绅。官员惠爱为政得民心者,民常为之立祠树碑刻石。如常州府同知张宗琏为民抗争、争取利益,“卒之日,常四邑之民皆走哭之,具仪奠祭,累日不绝。暨归丧,素衣冠送者数千人,江阴之民为建祠”[注]《明宣宗实录》卷59,第1398—1400页。;又如李昂知青州府时,“年始三十一,或以少疑之,至则百废具举,郡中大治”,任将满,民列其政绩“诣御史,乞留之”,升任福建左参政后,“民思之不已,刻像以事,列邑皆建生祠”[注]《明孝宗实录》卷61,第1187—1188页。,体现了官员和当地民众间的良好互动。其愈爱民者,民之感誉既真也深。受道德感化及朝廷旌表的影响,民间对有德有节之人也热心旌扬,对朝廷旌善形成辅助和补充,进一步巩固了对“善”的推崇和宣传。但朝廷并不希望旌善的主导权和影响力被民间所稀释和冲淡,如天启七年,黄陂袁三才妻庞氏为保贞节先刃幼女然后引决,事闻后乡官陆献明愿捐赀建坊,朝廷的答复是“事关风化,恩典宜出朝廷,朕何惜百十金不以慰贞魂?”拒绝了陆的请求。[注]《明熹宗实录》卷80,第3878页。民间旌善还包括以各种形式流传善人善行,比如歌谣传颂、传记扬名、墓志铭流芳等,或口耳相传,或文以嘱事,让高德大贤给更多人留下印象。
里老制度的衰败,令一些官员儒士筹谋以新法建构基层有效的教化体系,乡约因之恢复、兴起,其中有不少旌善条规。如吕坤在乡约中提出“纪善以重良民”:“我今置一本纪善簿,放在乡约中。凡我百姓,不论贵贱贫富老少尊卑,有一善事,不论大小,四邻报于甲长,到那会日举在乡约里面,将那好事就记在纪善簿上,天长日久好事渐多。”[注]吕坤撰,王国轩、王秀梅整理:《吕坤全集》,第1078—1080、1066页。旨在激发行善之人的成就感,并鼓励乡里向善人学习。此举与朝廷创建旌善亭的精神实质契合,叶春及对此评论道:“近行乡约置记善记过簿,亦此意也。今日登簿积之不已,则登于亭可不畏哉?可不劝哉?”[注]叶春及:《惠安政书》,第341页。吕坤的乡约纪善还有更细实的规定,诸如对约正约副等尽职的约束:约中一年无人违犯条款格叶者,约正旌善亭纪善一次;二年无犯者,约副亦于旌善亭纪善一次;三年无犯者,约正副二人先以花红卮酒赏送于公堂,约讲史各纪善于旌善亭一次;六年无过者,约正副讲史各送扁一面;九年不违犯条款格叶者,同约保举约正给与冠带、约副免本身差役,仍与约讲史俱给约正衣冠,以礼相待。[注]吕坤撰,王国轩、王秀梅整理:《吕坤全集》,第1078—1080、1066页。从这一规定看,乡约纪善及其激励机制,皆不脱朝廷旌善的窠臼,只不过是将之置于乡间熟人社会,以共同立约形式相互勉励及监督。其相异之处,“乡约是民众的自治组织,是自愿入约,勉为小善,以礼义为教”,而朝廷的做法是“自上而下的要求,声势浩大,易流于形式”。[注]曹国庆:《明代乡约发展的阶段性考察》,《江西社会科学》1993年第8期。有关明代乡约与基层社会的研究,可参见常建华:《乡约的推行与明朝对基层社会的治理》,朱诚如、王天有主编:《明清论丛》第4辑,紫禁城出版社2003年版。
整体上看,民间旌善的诸多行动,是零碎的,在国家范围内效力有限。这和朝廷掌控、调动各方面资源来旌表,难以相提并论。然而不容忽视的是,民间旌善往往发自公意,是众人所赞所向,受旌表的含金量更高。且民间所旌不同于官方的还有一点,即多有慈善家,如晋江吴太公“好急人之困”“闻啼声辄缒饘粥饷啼者”“自知病极,犹手检箧中数十札火之,皆乡邻贳贷券也”[注]李廷机:《李文节集》卷26《吴太公传》,明崇祯四年跋刻本,第286页。;永嘉吕斌对乡邻“贫无以为生、病无以给医药、死而无以棺敛者,必周之。乡例举钱十分而息五,君仍减其一,不能偿者辄贯之。凡再出粟赈饥为石者二千有二百,代输通都盐米若干,造海坛江头二渡舟以济往来,作渡口馆以泊行旅,作石奥东岸上塘大坝四石梁,甃乐清馆头塘及渡口等路,凡数千余丈,费谷以数千计。郡邑狱囚冬施以藳荐,夏资以汤药,其施予不吝且周悉如此。”[注]顾清:《东江家藏集》卷30《故承事郎吕君墓志铭》,《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61册,第705页。这种乐善好施、惠及众人之举,与依靠捐赀输粟纳米而得“义”名显然有着很大区别。
明代还有广泛的劝善措施与旌善相辅。劝善往往会联系到已发生的善行,并对新善行的出现有所促进。有旌,劝勉更得力;有劝,善事多接续,可以说旌善与劝善相辅相成。明廷劝善之举启动较早,朱元璋不仅身体力行,对濠州父老、任命的郡县官嘱以“为善”“教善”“劝善”“奖善”,且更重视立制,颁行乡饮酒礼、州县官八事、御制大诰、武士训戒录、永鉴录和木铎制度等,谆谆切切,青史留名。从时间段看,上起有明确记载的1366年,下迄他去世前一年,三十年推之不懈。[注]《明太祖实录》卷20,第284页;卷24,第349页;卷32,第571页;卷78,第1422页;卷157,第2436—2438页;卷161,第2497—2498页;卷179,第2715页;卷194,第2912页;卷230,第3370页;卷255,第3677—3678页。成祖较好地予以继承和补充,御制或敕撰了《孝顺事实》《为善阴骘》等书;对顺天府老人三十余人远来谢恩,“上(成祖)曰:耆老远来不易,光禄寺与酒食,礼科与道里费,即遣归”,又进诸老人问询劝谕:“今若等归,谕勉乡人子弟勤力务本,相劝为善,毋为不善”。成祖皇后徐氏“观女宪女戒诸书,其取义,作内训二十篇,居常志存内典,复采儒释道嘉言善行类编之,名劝善书”,永乐五年,成祖将皇后所著劝善书颁赐臣民。永乐九年,刑部奏“民有盗劝善书者,于律凡盗当黜发戍边”,成祖却认为“盗劝善书,原其心在好善,但取之不以道耳,岂可比盗财者概黥之,宜免戍边”,又命锦衣卫去所黥字。[注]《明太宗实录》卷53,第790—791页;卷69,第971页;卷73,第1014页;卷114,第1456页。在皇朝旌善之举为时尚短、各地实践仍不充分的背景下,成祖所为,无疑对劝善的持续化制度化,对旌善与劝善的融合促进,起到重要推动作用,基本确定明代劝善的格调和路径。此后,宣宗、景帝、宪宗、孝宗都能守太祖、成祖之劝善术,宣宗还御制《五伦书》,正统中英宗制序刊行天下,普及劝善思想,强化宣谕劝勉。至嘉靖年间,广泛修纂的各地方志辟出专节,采集收录节孝忠义人物事迹,以教后世。其后,民间劝善思想与举措兴起,朝廷劝善却渐行渐远,处于历史转折时期的旌善举措也较前不同了。
综上所述,实录和方志等完整、丰富地记载了明代的旌善举措,并留下历史变迁的轨迹。明代旌善体系在前人的基础上更为完整,规模更为宏大,分布更为广泛,制度更为细密,从而达到传统旌善举措的高峰,也使之成为我国慈善事业的重要发展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