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中凌
到底什么是学习?人脑是如何学习的?为什么学校出现的几百年历史(指班级授课制)中,自始至终都没让所有学生爱上学习?对此,我们的教育体系解释依然粗糙,使用的方法也是最古老的。比如,中国古人关于学习的经验,“学而时习之”“默而识之,学而不厌”“心到、眼到、口到”等,强调态度与方法,多是口诵心惟,专注加勤奋。这种传统的“学习真理”映射出的正是接受—训练的教育观。若一个学生学习成绩不佳,原因要么是不专注,要么是不勤奋,甚至可以上升到道德层面——不热爱学习、不求上进。
如此,为人师者就成功地逃脱了责任。
作为教师,要像医生懂得病理一样,弄清学习的本质,才能走出一些自命真理的误区。这本《学习的本质》作者是国际著名的生物学家和科学认识论研究专家安德烈·焦尔当,作为曾经的差生,他通过复杂研究,澄清了教学认识论中的模糊认识,提出了变构模型理论。既科学严谨,又通俗易懂,值得每位教育工作者细读、深读。
一、到底什么是学习
安德烈首先追根溯源,梳理了关于学习的三大传统流派,都是我们熟知并部分还在信奉与实践的派别。
第一派:直接传授派。这一派遵循的哲学理论是约翰·洛克的感觉主义,将教与学假设为线性关系,假想学生会顺从地记忆,老师只要直接传授知识即可。结果是把“教”和“告诉”混为一谈,不但不能引发学习,还会阻碍学习。
第二派:条件反射派。理论基础来自俄国生物学家巴甫洛夫的研究成果,认为学习要在训练的基础上,通过奖惩形成条件反射,进而达成知识掌握的熟练度。由于只关注思维的“进口”和“出口”,将学习环境和学习者放在次要位置,仍不够人性化。
第三派:建构教学派。源自康德的理性批判和心理学家皮亚杰提出的“建构主义”,他们赋予认知主体非常重要的地位,认为先有的知识和活动构成了学习的决定性要素。学习要以兴趣为出发点,提倡思想的自由表达、应变以及自主发现和探索。缺点是将学习者孤立起来,没有关注到最重要的情绪与愿望,特别是与学习环境的关系。
这些流派之所以存在问题,都可能是因为过于乐观和理想化。教不等于学,学习是诸多因素的协同作用。知识的获取无法自动实现,甚至当新的信息严重动摇他对世界的感知时,学习者宁可放弃。
那么,到底什么是真正的学习呢?安德烈从大脑、社会和文化三个维度揭秘了学习的本质。
首先是主动。经验主义教学让大多学生远离了学习,失去兴趣,甚至通过“伪学习”彻底丧失了主动性。学习不是单纯的被动接收、简单的机械记录,更不是信息和资料的无穷堆砌。学习只能由学习者自己完成,老师没有办法把知识塞进学生的大脑。学习是主动与知识互动的结果。
其次是炼制。学习就是“炼制新概念”的过程。这个新的概念来自于多重对话,要通过自我发问、与现实对质、与他人对质来建立学习网络。学习的过程是一个面对新知引发认知冲突,进而质疑、争论和接受的过程。
最后是形成新概念。学习者通过“炼制”改变自己的先有概念,形成新的概念。
这三个历程,就是一个解构、建构的过程。听起来有点儿复杂,实际上无论是成人还是儿童,要学习一项新知识,都必须对他的先有概念进行真正的解构。用解构来摧毁“错误的旧概念”,重构并形成“正确的新概念”。这其间的教学过程犹如历险,必须瞄准先有经验的内核,才能打破学习者大脑所建立的“脆弱平衡”。
学习,就是在学习者已知的基础上,建构新知识,巩固或改变原有认知,重构出新知,并在实际中得以应用。
在这其间,学习者的最大障碍就是他的旧有概念。
作者将它比喻为“墙”,让学习者受限于旧有认识,对新知避而不见。旧知会排斥一切与其不能产生共振的观念,因其安全感表现为固执己见。而为了学习,必须要拆掉“墙”,所以需要“提问、对质、辩论”等手段,打破原来的认知平衡。
作者接着指出,解构虽是良方,但绝不是唯一的方法。“大多数时候我们并不需要拆墙,还可以攻击地基,而不是障碍本身。”最好是将解构转化为另一种建构,例如,建一个脚手架、一座桥、一个斜坡或者是一条隧道。所以,新知识的炼制不一定要摧毁先有概念,还可以中和或替代,不同的表述可以共存。
那么,学生就有犯错的权利。错误不是障碍,而是宝贵的资源。只有发现了错误,才知道如何提供“工具包”。弗朗瓦·多尔托甚至说:“每一个认真听取孩子答案的人都是具有革命性思想的人。”意即发现他们的错误,了解先有经验,再给予一个恰当的用于学习新知的“工具包”。所以,那种学生与老师配合天衣无缝、看起来流畅完美的课堂,很可能并没有发生真正的学习。
二、如何正确地学习?
既然只有学习者自己才能学习,那么,正确的学习必然以学生为核心,协同各种相关因素,才能让学习真实地发生。
第一步,激发动机。
卢梭在《爱弥尔》中写道:让孩子产生了学习欲望,那么一切方法都会是好的方法。中国也有谚语,用“牛不喝水强按头”来比喻动机的重要性。但在实践层面几乎毫无用处可言。现实就是孩子极少对知识真正有兴趣,大多老师只能采用“胡萝卜+大棒”的简单奖惩模式,或再辅以幽默、魅力、噱头、情节设置、新技术等等,激发的也仅是短暂的学习兴趣。
真正的动机来自哪里?
作者引入了20世纪40年代,耶鲁大学任教的动物行为学家克拉克·赫尔的实验发现:要让老鼠學会走迷宫,仅提供食物刺激是不够的,它必须有饥饿感。完成迷宫的穿越是某种需求(摆脱饥饿)和对这种需求的回应(食物刺激)结合在一起的结果。如果老鼠不饿,食物就失去了价值。所以,小鼠动机=摆脱饥饿×食物刺激。得出一条科学定律是:动机=需求×价值。
学生的学习动机需要有学习兴趣,更需要有学习价值。
这种深度的学习需求绝不可能来自老师的浅层提问,所以,要想方设法通过互动手段、游戏、出乎意料的元素等,让学生进入一个发问阶段,让他们感到一种“空虚”、一种“匮乏”,或是一种“不足”,并产生想要填满它的冲动,从而让学生与知识主动地产生联系。
紧接着应辅之以活动,让学生投入到持续性的、挑战性的活动中去,并最终形成一项“成果”。在这其间,对于没有动机的学生,正面强化永远是上策。老师不应表现出斥责或怜悯,而应该是热情与信任。
第二步:设置挑战性任务。任务难度太低,学生就会毫无激情;难度太高,就会自暴自弃。要依据学生的最近发展区,设计出势均力敌的学习任务,也就是需要付出一定时间、一定努力,进行自我超越才能完成,最终才能获得价值提升的体验。
第三步:“炼制”知识。有了动机,只是学习的前提,仍处于浅层兴趣区,学习者只有在“为知识炼制出一层意义”时才能占有知识。学习活动必须尽量接近真实情境。
炼制是学习的核心环节,可以自我发问,也可以与现实对质,提出假设进行验证,还可以与他人对质,让差异、矛盾、冲突显现出来,在同学习伙伴共同解决问题中修正自己的想法;或者进行论辩,通过信息收集、调研,梳理出可靠连贯的论据,在协商过程中进入深度学习。在这样的过程中,使新知与旧知建立联系,诞生出意义。
第四步:“理解”知识。
大脑会对接收到的信息进行“消化”。它不会照搬事实,更不会把感觉和记忆照原样储存,而是进行组织、阐释、赋予它们伦理价值、美学价值或情感价值。因为思想是无法在一盘散沙上进行炼制的。很多情况下,知识的炼制可以借助图像、隐喻、类比和图示来进行,这些工具可以帮助组织知识。所以,我们需要给学生提供学习的“工具包”:
第一种工具是图像化。通过图像把复杂的知识直观化,最成功的例子是雅·德费纳在化学上的尝试,这位博物馆馆长将化学元素与化学反应以拟人化图像描述出来,变得通俗易懂。第二种:模型化。模型必须被分析研究,并和学习者先有的概念联系起来。第三种是角色扮演。当然,还包括表格、课件、音频视频、学习单等等。
第五步:“记忆”知识。
我们常常责怪学生,讲了多少遍,还是记不住。殊不知我们的大脑不断重塑记忆,常常“打扫卫生”,以接收新的信息:“为了我们好,它会忘记那些对于我们的生活不再具有意义的东西。”
记忆,不是简单的存储,而是知识网络间的关系建立机制和联结机制运作的结果,也是互动、对质和重组的结果。每个人的学习都是编织属于自己知识网的过程,教师要明白各学段的学习目标及知识体系,带领学生有逻辑地编织知识。
第六步:“调用”知识。
尽管杜威早就提出“教育即生活”,现实中学校与生活仍存在着鸿沟,知识仅是书本知识、学科知识,至于生活,那是更为复杂的一回事。但所有已学知识,必须触及真实情境,才能让其更加澄明,形成永久记忆。也就是说,知识最好一开始就要在运用中形成,让课堂不仅仅是传递知识的场所,还成为制造知识的场所。
如何调用呢?安德烈举出了三例,一是教授他人;二是实战应用或角色扮演;三是在不同情境中再次运用,使知识精细化或复杂化。
书的最后,作者抨击了自19世纪以来盛行而又过时的“知识切分”。
今天,我们的学校里学科划分过细过多,从国家课程到地方课程、校本课程,种类名目繁多,学生每天都在不停地“切换频道”,按课表一再地开始学习、中断学习、再重新开始学习,每天转换六七次之多。这种切割导致学生精力分散,也减弱了动机和注意力,让学习无法深度发生。
这让我想到了芬兰学校的移动课堂,以及我校提出的“项目化学习”。都是想以学生为核心,激发强烈的学习动机,通过挑战性问题在真实的情境中动手实践,在一段时间内去理解、炼制和调用知识,亲历学习的全过程。
非常理想化,不知在今天的教育體制下如何实现。
我们读完这本书,至少理解了学习的本质,就会用专业眼光来审视日常的备课与上课,重新思考定位自己的教与学生的学。即便如此,也必须要承认,学习仍是一件复杂困难的事。正如作者所云:只有对学习进行多维度的系统研究,我们才有一线成功的可能。
为了那一线成功的可能,去做无限的努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