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军亚
【摘要】为改变工业化和城市化带来的乡村人才分化和流失状况,国家和地方政府出台鼓励能人回乡政策,实际上是再造乡村的精英群体。但是,再造精英的政策初衷面临能力转化、权威认同、治理参与等实践困境。通过吸引能人回乡破解乡村人才瓶颈,要从分类开发、能力提升、权威转化、长效激励等方面构建精英再造机制。
【关键词】能人回乡 乡村精英 村庄治理 【中图分类号】C916 【文献标识码】A
在我国,通过乡村中的精英人才实现乡村社会的自我治理,具有悠久的历史根基。传统乡村社会是一个“士绅社会”,在“国家权力不及”与“乡村自我治理”之间,以鄉绅为代表的村庄精英,是维系乡土社会秩序,实现乡村自我发展和治理的关键要素。但是,工业化和城镇化的发展,改变了乡村社会的结构和环境。劳动力的城乡流动造成了乡村人才的分化和流失,乡村发展和治理面临着不同程度的人才“空心化”困境。因此,国家和地方政府出台能人回乡政策,实际上是再造乡村的精英群体。
但是,这一政策面临着实际困难:在传统治理中发挥关键作用的精英群体是乡村社会内生的,乡村具有发挥作用的深厚土壤和根基。如今呼吁和吸引回乡的能人是再造的精英,尽管其在本乡本土出生,但因为长时间离开乡村生活场域,其发挥作用的土壤和环境已经有所改变,再造的精英发挥治理作用面临一定困境。
费孝通认为,传统中国社会是“双轨治理”:整个社会由两条并行的治理轨道组成,一条是在县级以上由专制皇权进行自上而下的统治,另一条是在县级以下由地方权威即绅权进行自下而上的自治。传统乡绅在基层社会治理中所发挥的作用,概括起来包括如下方面:一是举办地方公益事业,如赈灾救济;二是实施地方公共工程;三是调解日常纠纷;四是利于价值和文化传承。
新中国成立以来,随着我国政权建设的加强,国家权力逐步实现对乡村社会的渗透和整合,改变了乡村精英的来源和结构。随着人民公社制度的解体、村民自治制度的确立,政治精英一元化的格局被打破,形成了家族力量、经济实力、知识阅历以及社会声望等多元化的精英格局,并在村庄治理中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在当下,乡村精英作为乡土社会中有知识、有能力、有魄力的代表,他们在提升乡村治理水平中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精英治理作用的发挥是在特定场域中进行的,当下乡村社会的环境已发生较大变化,城镇化加速了乡村人才的单向外流,市场导向的劳动力流动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乡村人才离开农业生产和农村生活领域。能够在城市工作和立足的外出人员,大多是农村最精壮的劳动力,也是乡村精英的重要来源。此外,通过“教育、升学、就业”等制度化途径所实现的劳动力流动也在客观上造成了乡村精英群体的萎缩。
传统时期乡村精英的作用发挥为当下实现乡村振兴的人才振兴提供了历史依据。但是,与传统时期不同的是:传统乡村精英内生于乡土社会,有其发挥作用的深厚土壤和根基。回乡能人是伴随着城镇化进程而从乡村流入城市的能人,吸引其回乡反映了人们对乡村精英参与村庄治理的认可和渴望。但是,回乡的能人在一定程度上属于再造的精英,他们虽然不完全外生于乡土社会,但其离乡生活和工作的背景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对乡村社会的疏离,并进一步影响其回乡后精英作用的发挥。调查发现:能人回乡的政策初衷和其所能实现的政策效果之间存在一定程度的偏差,主要表现为回乡能人所面临的困境。
为了贯彻落实党的十九大提出的乡村振兴战略,湖北省政府第十一次党代会部署,以“市民下乡、能人回乡、企业兴乡”为抓手,扎实推进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并出台了一系列吸引能人回乡的政策保障措施。2018年6月至9月,华中师范大学中国农村研究院对湖北省71个村庄1023位农户进行了问卷调查和深度访谈。调查发现,总体而言,当前能人回乡态度积极,政策吸引效应发挥较好,在67个有效村庄样本中,近两年有能人回村的村庄43个,占比64.18%。但是,从带动村庄产业发展、促进农民就业增收及提升村庄治理水平三方面考察,回乡能人发挥作用有限,面临三大困境。
能力转化困境。分析回村能人的群体特征发现,从其年龄来看,以中青年为主,主要集中在30-39岁和40-49岁两个年龄段,二者比例分别为48.84%和41.86%。从其返乡前的工作地点来看,主要从省会大城市返回。在41个有效村庄样本中,回乡能人回乡前在各省会城市的占比为46.34%;在县城的占比为19.51%;在地级市的占比为14.63%。从返乡前的就业行业来看,有88.67%的人员从事服务业和制造业,仅有5.7%的人员从事涉农产业。可见,回村能人主要以在大城市从事非农产业的中青年人群为主。从返乡后能人的产业选择来看,平均每个村庄的回乡能人能带动村庄产业发展项目1.81个。其产业类型主要以养殖业和设施农业产业为主,二者所占比例达到66.66%,且主要以种植大户的形式进行创业。
在访谈中发现,村民对回乡能人的评价存在较大分化。在村民眼里,回乡能人大多属于在城市生活和工作的精英人群,具有比在村村民更高的文化素质和城市工作能力,但他们同时也认为,这部分能人中大部分从小就在城市生活,自己并不擅长农业种植,回乡创业主要受到政府政策的鼓励,享受政府回乡政策的补贴。这导致村民对回乡能人的能力转化存在担忧。调查显示,仅有6.31%的农户表示家中土地被回乡能人租用(表1),只有2.70%的农户入股了回乡能人的发展项目。从就业带动情况来看,有87.27%的受访农户表示未受回乡能人的影响而掌握新的生产技能(表2),86.49%的受访农户表示,未受回乡能人的影响而进行创业(表3)。
权威认同困境。对村干部的调查显示:回乡能人在村庄治理方面能积极参与、建言献策的村庄比例占82.50%(表4),55.00%的受访村干部认为回乡能人参与村庄公共事务比普通村民“更加积极”(表5),61.82%的农户也认为回乡能人在村庄公共事务中表现得“更加积极”(表6)。
但是,进一步调查回村能人的威望认同,却出现了相互矛盾的现象。在村民看来,与村干部相比,回乡能人威望并不高。21.82%的村民认为回乡能人比村干部“威望更低”,63.64%的村民认为“两者差不多”(表7),回乡能人并没有获得比村干部更高的威望。
村民認为,回乡能人虽然积极建言献策,但有时他们所提建议并不切合村庄发展实际,没有考虑村庄现实基础和条件,因而难以落实。比如在乡村改厕方面,有的回乡能人认为这是有利于乡村环境整治的好事,在承接政府改厕任务时大包大揽,但对于其可能面临的实际困难缺乏足够的考虑和安排,使得工作推动效率并不高。
之所以出现这种相互矛盾的现象,原因在于能力和威望之间缺乏有效的生产机制。不同时期、不同环境下,精英威望的生产机制有所不同。传统时期的乡村精英,通过兴办公益、公共工程等切实促进村庄公共利益的行为,将其个人能力转化为村民认可的公共权威,实现其权威生产。对于当下的回乡能人而言,村民虽然对其城市工作和生活的能力给予认可,但由于该种能力脱离了乡村社会的土壤,因而缺乏其权威内生的基础。返乡前的资历和资本,以及对家乡的情感,增加了他们参与公共治理的积极性和愿望,但缺乏权威生产的基础,使其“城市能力”难以在“乡村土壤”中“生产权威”。
治理参与困境。调查显示:回乡能人进入村庄治理体制的规模十分有限,许多村庄并没有将回乡能人纳入村庄建设和管理中。在有效调查样本中,回乡能人担任村支两委职务的村庄比例只有7.32%,另外92.68%的村庄虽然吸引了回乡能人,但并未促进村庄治理的体制化经营(表8)。
这导致对回乡能人在乡村振兴中所发挥作用的评价较低。从村干部的评价看,虽然受访村干部均肯定回乡能人对村庄的建设与发展有促进作用,但同时又认为“作用一般”的受访村干部比例为53.66%,认为“作用较小”的村干部比例为4.88%(表9)。
从农户评价看,九成农户认为回乡能人对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有作用,但作用并不大。其中,认为回乡能人在促进村庄建设和发展中发挥“作用一般”的受访农户比例为49.55%,认为“作用很小”的农户比例为18.92%,二者合计达到68.47%(表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