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汉忠
(柳州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广西 柳州 545001)
报恩寺见于今存典籍记载,最早为明初《寰宇通志》所载:“报恩寺,在融县南五里,宋建。”《寰宇通志》直接依据各地于明初呈送的志书等地方文献,因此可知,由宋至明初报恩寺仍然存在。明嘉靖、万历、清康熙、嘉庆《广西通志》均未记此寺。乾隆《柳州府志》卷十七记载:“报恩寺,在城西南真仙岩,宋建,今圮。”道光《融县志》卷四载:“报恩寺在灵岩,圮。”民国《融县志》卷二《古迹》记有真仙岩寺,同卷《真仙岩名迹》记载报恩寺已圮。新编《融水苗族自治县志》第二十三编第六章第四节《宗教信仰》记载:“宋代为融水境内佛教的鼎盛时期,凡县境中山水明秀处,均建有佛塔佛寺,不下30余座。”但未记寺庙名称。《广西通志·宗教志》记载融水报恩寺:“宋建,清圮。”
融州真仙岩报恩寺至迟于北宋初期已经建立。笔者研究认为:报恩寺是继承唐、五代时期的寺庙而来,即真仙岩内唐代已有佛教寺庙设立。考察广西佛教历史特别是桂林、柳州的佛教传播史,佛教传入融州的时间不会晚于唐代,真仙岩佛寺的出现亦当不晚于唐代。例如柳州灵泉寺建立于唐代,柳宗元《柳州复大云寺记》记载:“柳州始以邦命置四寺,其三在水北,而大云寺在水南。”灵泉寺并未列入,其原因见于宋人王安中《新殿记》记载:“灵泉在水南立鱼山趾,寺蔽于仙弈之腋。唐刺史柳侯记二山水石、洞穴、鱼鸟、草木最详,寺独不录,又不得例大云见于它文。问之父老,昔盖陋甚。自变律为禅,乃始大作门堂楼殿,欲以冠冕南方。”灵泉寺由唐代“昔盖陋甚”之民间私立寺庙,经宋代“变律为禅”,进而“乃始大作门堂楼殿”,成为官寺。设若仅据柳宗元文,则灵泉寺在唐代已存在亦无所据。因此,真仙岩内报恩寺由唐代民间寺庙发展而来,有相应社会条件印证其可能性。新编《融水苗族自治县志》第二十三编第六章第四节《宗教信仰》记载:“佛教大约在唐代时传入融水,1987年在融水出土的铜钟就是唐代寺院中的大型器乐。”铜钟款题“信乐寺”,时间为唐贞元三年(787)。信乐寺具体所在不详,但唐初佛教已进入融州,则是无疑的事实。
梁思成《中国建筑之特征》提到“今日之治古史者,常赖其建筑之遗迹或记载以测其文化”,因为“建筑活动与民族文化之动向实相牵连,互为因果者也”。此论深邃痛切,研究宋代融州真仙岩景观建筑,其原因与目的正在于此。
报恩寺建筑布局适应真仙岩具体环境,遵从宋代禅宗寺院规制,在广西宗教研究、中国古代建筑研究等方面具有典型意义。报恩寺位置布局、寺院整体及相关建筑,淳祐二年(1242)杜应然《融州老君洞敕赐真仙岩之图》(下称《杜图碑》)、淳祐五年(1245)甘有立《融州老君洞图》(下称《甘图碑》)详细清晰绘刻,同异详略之间可互证互补。这是因为宋代禅寺完整形式已无留存,而宋代佛寺图例清晰绘刻且存世者,可谓极其珍贵。
《杜图碑》山门题“报恩寺”,左为“禅林”,右有“仙关”牌坊,以此与其他建筑区间隔断。进殿前院,侧有“僧堂”,左右为厢廊式建筑。“金仙殿”前设置经幛两座。大殿两侧右为“佛阁”,左为“钟楼”。殿后进入“法堂”,左右为“行堂”“戒坛”,之后为“方丈”。最后为“宝藏”之地,侧旁有“观音阁”。《甘图碑》报恩寺建筑刻绘与《杜图碑》基本一致,手法略异。相异处为名称不同,或文字详略不等,刻绘细节不同之处则如山寺门帘作迎风飘起状。
宋代禅宗寺院基本延续唐代传统。寺院堂殿配列有一定之规,但具体某一寺院则因所处位置不同而略有差异。布局以院为单位,体现中心区十字格局,即“山门朝佛殿,厨库对僧堂”格局,而整体则取纵深走向,适应于真仙岩地形。宋代大寺院各重要建筑,报恩寺多具备,钟楼、戒堂等均依规制构建。另外,佛寺必备设施如“寝殿”“厨子”“食堂”“厕所”等,则因重要性稍次,或观念不及,或刻版所限,未一一标刻。各相关建筑无一定不变之局,尤见报恩寺建筑之特色。
报恩寺建筑《杜图碑》与《甘图碑》名称有异,有出于宗教称谓之不同。《杜图碑》“金仙殿”即《甘图碑》“大佛殿”。金仙本为道教仙人最高境界,宋代以“金仙”指称佛教最高果位,源于宋徽宗宣和元年(1119)正月乙卯下诏:“佛号大觉金仙,余为仙人、大士之号。僧为德士,寺为宫,院为观。”(《宋大诏令集》卷二二三)。因此可知,北宋前期,报恩寺大殿原名在宣和元年(1119年)时改额名“金仙殿”。《杜图碑》直至刻碑时仍然以此刻题,但并不意味此时仍然题额“金仙殿”,因杜为道教中人,习惯以“金仙”称指佛教最高果位,此由《甘图碑》题为“大佛殿”可证。
《杜图碑》“行堂”,《甘图碑》称为“官厅”。“行堂”为行者居所,又作“行者堂”“行者寮”,见于《敕修百丈清规》卷二《训童行》:“行堂前,挂牌报众。”同书卷五《沙弥得度》记载:“行堂鸣钹,引剃头人出。”
报恩寺“戒坛”尤其值得注意。宋代僧尼必须开坛受戒为沙弥,是到桑门的必由之路,戒坛因此设立。《宋会要辑稿》道释二之一记载宋代七十二戒坛分布,未包括广西、广东及陕西三地。实际情况不可能,因为无法想象广西僧尼受戒要远赴广西路之外其他地方。此前有研究者考证陕西兴元府唐安寺有戒坛院、广东潮州设有戒坛,即在《宋会要辑稿》记载之外。今从《杜图碑》《甘图碑》刻绘“戒坛”,证明融州有戒坛设置。《宋会要辑稿》记载开坛受戒仪式:每遇诞圣节开坛受戒,上设十座,说三百六十戒。又有宋代地方志记载,临坛僧二十余。据此,则受戒时请高僧十名或二十余名进行说戒。以此规制可知融州举行受戒法式情形,此亦为研究广西佛教史之重要事证。
真仙岩内有两处“佛阁”。《甘图碑》一处建筑标名两字难以释读,下字似为“氏”字,对应《杜图碑》的“佛阁”。此文字不同,或亦如“金仙殿”之与“大佛殿”,称谓虽异而实同一。宋代禅寺建筑内普遍设立经藏或轮藏。报恩寺“佛阁”位置与僧堂、法堂相近,当为佛经收藏之处(真仙岩报恩寺为官额寺院,得赐佛经等物),供僧人读诵。现存佛教寺院大多为明清之后规制,寺院后部通常建有“藏经阁”,分上下两层,下层称为“千佛阁”或“万佛阁”,意为众僧诵读佛经之处。
又一“佛阁”见于《杜图碑》诗并注记云:“刘侯布德于融郡,父宿兴祠立寿容。刘侯出镇玉融□□□□□□□□□文艺□□□□□□□□祠,创佛阁,两年布政,百废具举。”刘邦凤于淳祐二年(1242)在广西提点刑狱公事任上曾“创佛阁”。此“佛阁”似非报恩寺内用于收藏佛经之佛阁,原因在于寺内各建筑久已依规制布局修建,不待此时方“创建”。
另一“佛阁”即与佛教相关之阁楼。《杜图碑》:“近寺石崖小岩,有自在观音菩萨石相。壬寅岁夏,川僧住持因重修法堂见之。提刑刘大夫施钱百阡,命福老于藏前创一阁,扁曰清净,□□望之。”此“藏前创一阁,扁曰‘清净’”当即所创建之佛阁。
《杜图碑》报恩寺内有“宝藏”,《甘图碑》作“天坞宝藏”,为文字详略之异。“宝藏”位置在寺内最后部,亦最隐秘处。所藏何物未见说明,据佛寺规制,当为收藏佛祖法物、圣物之属。宋代官寺多有赐物,如佛宝、御书、藏经等。可参考之例,如日本僧人于开封启圣院所见,寺院后部有“佛牙堂”,宝藏佛牙一枚。融州报恩寺“宝藏”之物当为此类,否则不至以“宝藏”名之。
《杜图碑》金仙殿前立有石经幢两座,分置左右。中唐以后经幢为多段石柱和多层盘盖相间叠加,盘盖四周雕出垂幔、飘带、花绳等图像。至北宋石幢雕刻内容日益丰富,花纹装饰日趋华丽,经文所占比例则日渐减少。《甘图碑》绘刻较简,基座之上以树枝形示意。《杜图碑》绘刻繁复,幢基、平座石、幢身、腰檐、上檐、幢顶相叠,一一可见,有如微雕。殿前经幢所刻何经无记载,据悉融水当地有人收藏有经幢拓片,经考为《盂兰盆经》七语经咒,是否与此经幢相关,待考。报恩寺另有经幢一处,为张孝祥所书《金刚经》,《杜图碑》《甘图碑》所示在罗汉阁下。
《杜图碑》“罗汉阁”之下为“三清诸圣”(道教),即《甘图碑》所标“三官堂”。但《甘图碑》“五百罗汉”(即《杜图碑》“罗汉阁”)至“三官堂”之侧标名为“三藏殿”(未绘出图形,或与“五百罗汉”图合一示意),此属佛教。《杜图碑》未标刻。
自唐代开始,一些大型寺院修建有五百罗汉堂。融州报恩寺于主体建筑之外,另有五百罗汉佛像堂,即《杜图碑》“罗汉阁”和《甘图碑》“五百罗汉”。嘉祐五年(1060)《融州真仙岩新修五百罗汉佛像记》记载创建情形:“融郡之南,不远五里,有岩曰真仙:以石肖老聃,国赐此名,一郡之胜概甲于广西。岁有令节,倾城聚赏,故僧得衣欲来赏者有所瞻仰,以发善心。覩物兴思,人之常情也。所以募众僦工,创五百罗汉及佛相。”(五百罗汉)“数虽众,而人施一相,费轻易举,不穷人之财也。费轻而举易,不在论祸福,人之乐从,则不损佛之教也。倚岩构堂,鲜费土木,不劳而成,不苦人力,则不陷佛于贪邪也。创一事而三善立,于僧之果此为得矣。”五百罗汉佛像堂达如此规模,可见报恩寺规模、规制及地位。
张孝祥大书题刻“天下第一真仙之岩”往往为人所乐道。然宋代之后及今研究文论从未涉及张孝祥书刻佛经于真仙岩之事。《杜图碑》刻绘“金刚经”一处,置于碑亭中,题诗并注云:“一石镌经显居士,万碑题咏称名公。于湖居士书《金刚经》□□□□□□□□□石以亭盖□□□石乳□□□□□□□□,三次修换,显其张公墨迹。岩中奇特,足称士夫题咏,碑刻甚多。”残文不碍大意,指张孝祥书《金刚经》刻碑立于真仙岩,其间经三次修换,方得完善。《甘图碑》亦标有“金刚经”安置于碑亭,与《杜图碑》一致。
张孝祥(1132—1169),字安国,号于湖居士,宋代名臣,书法名家。而立之前,书法名气之盛可见证于宁波天童寺《宋故宏智禅师妙光塔铭》。史称其人书艺亦未臻化境,朱熹尝谓“使其老寿,更加学力,当益奇伟”。乾道元年(1165)为静江知府,兼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有《朝阳亭记》等多件作品刻于桂林。张孝祥《于湖集》有关佛教、佛寺诗文甚多,真仙岩书刻《金刚经》尤见其心志所系。林半觉先生《爱国词人张孝祥桂游石刻研校》(《广西师范大学学报》1982年第1期)仅记张孝祥于真仙岩题“天下第一真仙岩”。今据《杜图碑》《甘图碑》揭出张孝祥书刻《金刚经》,为宋代书法史、佛典传刻史增一重要内容。
中国佛教寺院的佛塔设置,早期居于寺院中心位置,至宋代多已移于院外。真仙岩有宋代佛塔,见于民国《融县志》第八编《古迹》所载:“真仙岩古塔,在岩门,石造,计七层,高丈余。每层四周镌有佛像,甚精巧。宋淳祐间杜应然建。塔已欹斜,作欲倒势,而数百年屹立如故。俗谓塔下有仙,理或然欤。为仙岩最著胜迹。”卷前有照片。杜应然为黄冠中人,自然不会建造佛塔,民国《融县志》所述有误。《甘图碑》《杜图碑》未见刻绘佛塔,以图碑方寸之地,景观未必能巨细无遗。石塔建置于岩门,符合宋代移于院墙之外的风气。《杜图碑》《甘图碑》未予刻绘,或亦与此相关。
真仙岩报恩寺建筑之外,与佛教文化相关胜迹有自在观音、罗汉岩等,数量与道教胜迹相较为少,或反映道、释二教进入之先后,以及气象兴盛之有别。《杜图碑》载:“近寺石崖小岩,有自在观音菩萨石相。壬寅岁夏,川僧住持因重修法堂见之。提刑刘大夫施钱百阡,命福老于藏前创一阁,扁曰清净,□□望之。”发现并命名年代为南宋淳祐二年(1242),此时真仙岩内诸多自然名景已命名殆遍。
罗汉岩见于《杜图碑》所载:“罗汉数躯朝向北,斗星七位转回东。溪北有罗汉岩,石柱有转山北斗相。”命名时间与岩内《五百罗汉像》塑造及罗汉阁建立时间相先后。
与杜应然同时,绍定元年(1228)刘继祖《刘公岩诗》记载真仙岩景观有“观音坐领诸罗汉,鸟猿白鹤相为伴”,此与“中有庞眉老仙伯,玉局高座为真宅”诸道教名胜相存相融,而“果然幻出神仙府,古佛老仙成同游”,实为真仙岩佛道文化共存情形生动体现,笔者将以“三教文化之典型”专题述论。
报恩寺至迟北宋初期已建立。宋代寺院建制表明,官额寺院赐名、更名,往往背景相同、时间相同。据宋代文献可知,融州报恩寺名称几经变更,大体为:最初敕封“崇宁”(具体在崇宁二年九月),崇宁三年下诏在“崇宁”后添入“万寿”二字,而为“崇宁万寿”,以后又敕封“天宁万寿”,即将“崇宁”改为“天宁”(在政和元年),此后复敕封“报恩光孝”(全名为“报恩光孝寺”或“报恩光孝禅寺”,具体时间不详)。此为“报恩寺”更名大体情形,大凡北宋时期赐名“报恩”的佛寺,均如此数度易名。柳州灵泉寺由唐入宋,文献记载先后得名“天宁万寿禅寺”“报恩光孝禅寺”(绍兴七年),与真仙岩报恩寺可以互证。《永乐大典》引明初《苍梧志》记载“报恩光孝禅寺”初名慈福寺,“宋崇宁二年改赐崇宁万寿禅寺,政和元年改天宁万寿禅寺,后元改今额”,亦同样可证。官额寺院、道观依朝旨诏令执行,具有同一性。真仙岩道教“报恩观”数度改名,与报恩寺一致,可以相证。
宋代融州报恩寺所奉为临济宗,为宋代岭南盛行且一枝独秀之宗派。数百年之后,清康熙年间真仙岩《水月和尚舍利塔》铭文记载“传临济正宗第三十六代”,可知报恩寺法嗣代系。
北宋时融州报恩寺已是十方住持寺院,至于何时起实行十方住持不可考,但最迟不晚于敕封“崇宁”之时。崇宁二年十月下诏敕封崇宁寺观,如是师徒甲乙承继者,必须改为十方住持制度。宋代禅寺不断分化,形成多种类型,有甲乙住持院、十方住持院和敕差住持院三种,后来取消敕差住持院。甲乙住持院是师徒相承制,从属一定宗派,很少更改。十方住持院则是由各方公请著名僧人住持。实行十方住持制度后,寺院主首(建炎年间通称为住持)由官方决定或监督选举产生。住持制度与寺院经济有着重要联系,如佛寺修复寺院、大兴堂殿需要经费,相当部分可得自于官府提供。《庆元条法事类》记载,原为甲乙住持制承续,因“毁坏寺观不能兴葺者”,可以按十方住持制另由官定主首,据此可以获得官府资助,以修复寺观。报恩寺在宋代能够长期存在并积极扩展,与其属于十方住持制下的官寺有着重要关系。笔者曾对宋代佛教仪轨等有所探讨,收录于拙著《广西文献知见录》《域史考镜辑存》,可参看。融州报恩寺因此得到朝廷诸多赐给,依制每遇天宁节,“节镇州与紫衣、度牒各一道”,并“赐经一藏”(《宋会要辑稿》礼五之十五),报恩寺自然在受赐之列。此时按朝制,报恩寺已专用于“祝圣道场”,即专用于为皇家祈祷,民间祈祝活动必须改在他寺进行。
北宋时期报恩寺僧职、融州僧官设置,见于《融州真仙岩新修五百罗汉佛像记》(曲江谭允撰文,太原廖成书,江夏黄顷篆额,嘉祐五年庚子三月三日刻立,桂林龙升刻碑)记录(嘉庆《广西通志·金石略》未著录),长期以来未引起注意并加以利用。碑文末有题名:
岩主僧德诚,管内僧判得文,管内僧监德暎,赐紫僧如白,前主首僧如观、如愿。
此则题款,不仅有助于了解报恩寺僧职以及融州僧官设置情形,而且对广西佛教史同样有重要参考价值。研究表明,宋代于经制州设有“僧正司”,置“僧正”“副僧正”“僧判”。融州报恩寺为官额寺院,相应设置有僧官管理。北宋时融州僧、道(道教宫观)管理机构已设置于真仙岩,直至明代。此题款反映出宋代报恩寺僧职(寺院主首等)、僧官(僧、道官历来有广、狭二义,广义为僧人、道士担任僧、道管理事务,即僧官)并列平行。“岩主僧德诚”即寺主(主首),亦即“住持”(建炎年间起主首通称“住持”)。僧判、僧监为执事僧。“管内僧监德暎”于熙宁八年(1075)八月一日咏真仙岩诗,题款为“都僧正释德暎”。“管内僧判”之“管内”为融州管内。“管内僧判”“管内僧监”即僧官,且由僧人担任(此与明清不同)。赐紫僧如白,即获得朝廷赐予紫衣的高僧。得赐紫衣有多种情形,其中每遇天宁节“节镇州与紫衣、度牒各一道”;宋仁宗天禧二年(1018)正月下诏,僧道正任满七年,可得赐紫衣、加师号,而在之前是五年之期(《宋会要辑稿》),因此僧如白很可能之前担任过融州僧道正。“前主首僧如观、如愿”则为前任主首。
有关文献往往只记录住持僧一人,其实北宋时期报恩寺的僧释人物众多,其兴盛状况为明清佛寺不可比拟。
南宋宝庆、绍定年间报恩寺住持为僧智性,绍定元年(1228)正月饶囗《刘公岩记》载:“郡守刘公囗暇,乘兴寻幽,访囗囗囗,见之囗囗囗囗,喟然叹曰:其殆山灵閟此清景,而有所囗乎?乃命报恩性老重开拓之役,捐钱七万以佐费,指授规矱,爰谋伐石。”题款:“儒林郎、柳州司理参军饶囗撰并书,乡贡进士、州学学正覃芹,乡贡进士、真仙囗(书)院山长梁翔磨崖,报恩住持僧智性开山。”刘继祖《刘公岩诗》题识“戊子元旬,领馆客游山,先登老人岩,次入真仙洞,已而纵观西峰新岩及弹子岩。因以古风四十韵纪始末,录呈诸丈,并简性公”,诗句“性公名共此山显,朱容专美于刘公”,“性公元是名佛流,为佛出力旁搜求”,题款有“开山僧智性摩崖”,称“性老”“性公”,可见智性居尊年长。融州知州、柳州司理、融州学学正、真仙书院山长以及幕客(馆客)等人与智性同游山水佳胜之处,并择址开山。情形如《刘公岩记》所述:“指授规矱,爰谋伐石,煅囗囗囗以囗囗囗竞施,畚锸偕集,不日而石囗囗囗,夷险平欹,锄榛刬类,隐然囗宅,囗明透彻,囗豁囗雾,万景现前。”“乃峙阁以奉古佛,敞庵以囗囗自囗大,进达横术,表以高阔,缭以周囗,花竹松杉,映带左右。”智性不仅主持报恩寺事务,而且另外开辟有佛寺。《杜图碑》记载:“近寺石崖水岩,有自在观音菩萨石相,壬寅岁夏,川僧住持因重修法堂见之。提刑刘大夫施钱百阡,命福老于藏前创一阁,扁曰清净,□□望之。”可确定淳祐二年(1242)时报恩寺住持为“川僧”。“川僧住持”是否为智性,无法确定。此时智性已退位或圆寂,由“川僧”继任住持,亦有可能。(“福老”二字据陈垣先生《道家金石略》,笔者所见图影处残损,为何人无考。)
另,真仙岩会一阁非智性所建。《杜图碑》载:“列三寺观学俱近,会一楼堂像阐洪。洞前有一寺、一观、一县学,三教俱全。绍定己丑,杜应然创阁在岩内,名曰会一,上奉三教圣相,下为钟、吕二仙堂。刘判府书阁名,唐司理为之记。”明确记载会一阁是杜应然于绍定二年(1229)创建,位置在御书阁旁。旧籍记录会一阁为智性修建,嘉靖《广西通志》卷三十六《台榭》载:“融县会一阁,城东五里真仙岩旁,宋僧智性建。宝庆三年融州参军唐麟记。”未记此时存毁情况。事实上,明初会一阁已毁,见于《寰宇通志·柳州府·楼阁》所载:“会壹阁,在融县真仙岩,旁有御书阁。以上俱废。”后出旧志辗转承袭,道光《融县志》卷四《古迹》记载:“会一阁在真仙岩侧,宋僧智性建。宝庆二年,参军唐麟有诗纪其事。久圮。”乾隆《柳州府志》卷十八的记载相同。杜应然、智性为同时代之人,杜应然不可能将他人所建揽为己作,因此会一阁并非智性所建。
报恩寺由元入明已逐渐毁圮。元代偶存题刻诗所记多与道教物相有关。明弘治年间桑悦《仙岩记》于佛寺建筑未着一字。《徐霞客游记》仅载“僧栖”多次:“方徘徊延伫,而僧栖中有二客”,“其下则溪汇为渊,前趋峡壁,激石轰雷。其隔溪东崖,南与老君对者,溪上平耸为台,后倚危壁,为下层;北与僧栖对者,层阁高悬,外复疏明,为上层,但非鹊桥不能度”。“僧栖”即僧人栖居之处。此时尚有建筑“层阁高悬”,但已属遗构。建筑多已损坏,所遗诸多部件为徐霞客所见:“然窃计岩中有遗构,可以结桴小筏浮水,但木巨不能自移,还将与参慧图之。”参慧为岩中栖居者,“赴斋坛”于外间佛寺,尤见报恩寺趋于消寂的情形。
由明代至康熙年间,真仙岩仍有住岩(住持)僧。今存《水月和尚舍利塔》铭文记载水月和尚为临济正宗第三十六代僧人,“原命生于甲寅年正月初五日子时生,大限殁于乙丑年十月初一日丑时影化”,其舍利塔由众信善于康熙二十五年菊月望日捐资修建,而立碑则为其徒弟寂乾、寂融、寂超、寂纯等人。甲寅即万历四十二年(1614),乙丑年即康熙二十四年(1685)。水月和尚长期在真仙岩修持。乾隆《柳州府志》卷三十八《艺文》有殷弼《赠老君洞水月禅丈》诗:“浮生麋鹿性,强半属林泉。聚石来何日,班荆知有缘。芦花江上月,老子洞中天。握手同长啸,钟声破暝烟。”殷弼为明末至清康熙年间人,其寿命在道光《融县志》中有两说,一为81岁,一为90岁。禅丈与殷弼虽为僧俗两界,但年辈相同。此诗又见于道光《融县志》卷十一,作者为李文彧。李文彧卒于雍正三年(1725),此时距水月影化(得寿71岁)已整整40年。设若李文彧得寿60岁上下,则水月影化时李文彧年方20岁,既然年辈不同,“班荆知有缘”“握手同长啸”显非后辈对佛僧长老应用之语。
僧人有法名,有字号,因此参慧与水月是否为一人值得考虑。徐霞客于崇祯十年丁丑(1637)六七月间寓居真仙岩,住岩僧参慧多有助力,游记多次提及。殷弼诗题称“水月禅丈”,墓碑称“水月和尚”,“水月”为字号。设若水月为参慧(则“参慧”为水月法名)。徐霞客年辈较长,可径称其水月法名。因此推考徐霞客笔下的参慧有可能是康熙年间的水月禅丈(水月和尚),尚待印证。在此之后,僧人住岩修持可见证于康熙三十八年(1699)八月梁廷桂撰《夏日招僚友游真仙岩记实》:“有僧高卧岩之薮,默默无□似得□。”
《甘图碑》背面,清康熙年间刻有修建《韦驮囗囗》碑文,今存碑石一角有“屋宇整备”“韦驮一尊尚无”“有住持”“募化楼殿工坐”残文,下列捐资姓名数十人中有王世臣、刘英世。道光《融县志》卷六《选举·贡生》记载王世臣为康熙三十三年岁贡,刘英世为康熙五十一年岁贡。王世臣、刘英世为地方乐于捐助者,另见于康熙三十七年《景滁亭碑记》题款,由此可知康熙中期报恩寺仍然有住持僧,并修建屋宇楼殿,因塑立韦驮像而劝募(明清寺院通常将韦驮像安置在天王殿弥勒菩萨之后,面对释迦牟尼佛像),可见当时报恩寺恢复到相当规模。此碑年款已残缺,如上推时间在康熙二十四年之前,“住持”当为水月和尚;如在之后,则应为另一承继者。
康熙年间之后,报恩寺未能恢复而趋于毁圮。乾隆《柳州府志》卷十七《寺观》记载报恩寺“今圮”,道光《融县志》记载“圮”,当为志书编纂者亲见记录,则乾隆年间报恩寺已毁圮。(本文资料得到融水覃超军同志襄助,特此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