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雄,孙洪钧
经济思想史文献表明,现代西方市场经济理论的最初学术形式起源于苏格兰启蒙运动[1]。新型的商业社会应当靠什么力量牵引?是上帝的意志还是人类的欲望、利益和需要?苏格兰启蒙运动的不少学者对此问题颇感兴趣,提出了与之相关的利己、利他、同情或怜悯等学术问题,特别是由霍布斯、哈奇森、休谟、斯密等共同提出的“同情”范畴,对西方现代市场经济人性论的预设产生了重大影响。随着西方现代性发展百年历史证明,这种“欲望驱动世界,同情调节贫富”的模式已暴露出种种局限性,而几千年中国古代思想史中“良知”范畴得到国内学者的普遍关注。“良知”与“同情”的区别何在?它与今天“中国方案”提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之间有何联系?对此,本文做出初步探讨。
近代商业产生于荷兰和英格兰,逐利的商业禀赋显示了人性利己的本性,可是,交换又要与利他行为相伴随。如何从利己主义的人性本质过渡到交换原则下的他人?如何解决财富的两极分化而导致的社会不稳定,从而影响富有者安享的生活?早期苏格兰启蒙运动的学者,对人性论预设的相关范畴作了深入的思考。
霍布斯认为人性中除了利己行为,还有同情的心理预设。他指出:“为他人的苦难而悲伤谓之怜悯,这是想象类似的困难可能降临到自己身上而引起的,因之便也称为同感,用现代的话来说便是同情。”[2](P42)由此可知,同情的涵义:一方面表示对他人在市场竞争中因财富和地位等原因造成苦难而悲伤的怜悯之情;另一方面表示在极度私向化的市场竞争中,同情是调解人与人之间冲突的纽带。霍布斯对同情的理解是以利己主义的人性论为前提,他认为,在没有约束的情况下,人类就会陷入“人与人作对”的动物世界。如何从自私的自我过渡到他人?只有通过同情和怜悯才能加以沟通,这是人性论预设的重要发现。哈奇森认为人性中有本能的仁爱的心理倾向,同情是仁爱感情的一种。他说:“对我们而言,天生的仁爱就是同情,同情使我们倾向于研究他人的利益,但却丝毫不关心私人的益处。这几乎不需要什么论证。”[3](P169)他开启了同情作为一种仁爱情感的新视角,认为道德认可的源泉在于仁爱的善良意志。休谟天才般地猜测了同情人性论预设与效用之间的关系。他指出:“同情是人性中一种强有力的原则。”[4](P657)“大多数人都容易承认,心灵的有用的性质之所以是善良的,乃是由于它们的效用。这一点一经承认,同情的力量也就必须加以承认。德被认为是达到目的的一个手段。”[4](P658)休谟的同情观与功利相联系,以效用作为道德判断的标准,并且把这种道德作为达到目的的手段。没有效用的存在,就没有同情的施舍,只有在与他人发生关系产生效用时,同情才会出现。休谟的观点更具有经济学价值:同情不仅是心理机制所发生的联想,而且又是经济学效用原则的启示。
斯密认为人性有自私和“同情或怜悯”的心理倾向。他在《道德情操论》开篇即对此作了说明:“无论人们会认为某人怎样自私,这个人的天赋中总是明显地存在着这样一些本性,这些本性使他关心别人的命运,把别人的幸福看成是自己的事情,虽然他除了看到别人幸福而感到高兴以外,一无所得。这种本性就是怜悯或同情,就是当我们看到或逼真地想象到他人的不幸遭遇时所产生的感情。”[5](P5)斯密认为:其一,同情是人性所包含的重要内容。其二,同情的心理运作的根源在于由自我向他人的比较和想象力。其三,从他的经济思想来理解,同情是其财富再转移的人性论预设。竞争的法则必然带来贫富分化的结果,要使这种结果不至于危及社会稳定,需要借助同情实现财富的再流转。斯密的同情理论对西方经济社会产生了很大影响,美国学者帕特里夏·沃哈恩认为:“同情是《道德情操论》中的关键概念,它是赞同的源泉,因此,道德规则是从某个特定社会断定应该被赞同的东西中发展出来的。”[6](P57)沃哈恩把斯密的同情看成是西方社会道德秩序的一种手段和工具,这道出了同情概念的实质。正如斯密在书信中所说:“我想,我已经清楚地说明,我们对别人行为的评价,是以同情为基础的。”[7](P93)
商业社会可以同时带来德性的进步,这是苏格兰启蒙思想家的共识。斯密建立的国民经济学人性论预设的思路是:现代西方社会的人性论是自利的个人主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一种利益交换关系。“在其中每个人都是商人,整个社会完完全全地成为了一个商业社会。”[8](P3)商业社会中,人的本性是利己和“爱把东西相互交换的癖性”。但是这种财富竞争必然导致贫富两极分化的社会后果,如何在这种充满着像野兽般竞争撕咬的市场环境下,让富人可以安享财富,让穷人不至于因为一贫如洗而导致社会动乱?斯密以“同情或怜悯”作为人性论预设,希望解决这一根本问题,为西方市场经济找到伦理基础。据此,《道德情操论》《国富论》奠定了西方市场经济的理论基础。
经过几百年的西方现代性发育的历史表明,斯密通过“同情或怜悯”试图解决社会贫富分化的设想是行不通的。西方放任自由竞争的市场经济制度,具有达尔文进化论的天则,市场活动中奉行赢家通吃、弱肉强食、强者必霸的零和竞争原则。马克思深刻地指出:“贪欲以及贪欲者之间的战争即竞争,是国民经济学家所推动的仅有的车轮。”[9](P155-156)这种以所谓的自由竞争为原则的一级市场财富积累,在私有制为基础的经济制度下,使社会逐渐形成了富人和穷人的群体,必然导致两极分化的社会后果,产生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社会对立。“只有把劳动视为自己的原则——亚当·斯密——也就是说,不再认为私有财产仅仅是人之外的一种状态的国民经济学……以劳动为原则的国民经济学表面上承认人,其实是彻底实现对人的否定,因为人本身已不再同私有财产的外在本质处于外部的紧张关系中,而是人本身成了私有财产的这种紧张的本质。”[9](P178-179)资产阶级亲手打造了对准自己的致命武器,并且还生产了运用这种武器的无产阶级。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指出:“资产阶级生存和统治的根本条件,是财富在私人手里的积累,是资本的形成和增殖;资本的条件是雇佣劳动……于是,随着大工业的发展,资产阶级赖以生产和占有产品的基础本身也就从它的脚下被挖掉了。它首先生产的是它自身的掘墓人。”[10](P43)马克思的上述思想有两层意思:首先,它深刻地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剥削制度的性质,不是资本家养活工人,而是工人养活资本家。这个深刻道理的揭示,是对古典经济学人性论的虚伪性、理想化,以及资本主义财富的“漏斗效应”的荒谬解释作出了深刻批判。这种不合理的社会财富效应应当得到纠正,表面上的“同情和怜悯”只是资产阶级的遮羞布,利己与利他矛盾的最终解决,需要先进的社会制度。其次,“同情或怜悯”不能从根本上解决下列由于西方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内生的问题:一是不能解决由资本逻辑所造成的社会两极分化的非人道局面;二是由富人控制下的政府,不能实现大多数人的真正社会公平和公正;三是资本家不能解决深刻的劳资关系对立;四是资本主义自身不能解决资本收益率远大于劳动收益率的问题。
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传统的当代唤醒,有助于西方经济学从较为狭隘的个人主义价值观和资本逻辑的窠臼中走出来。随着当代人类生存世界的不断融合,只追求你输我赢、一家通吃的零和竞争思维受到挑战和质疑;经济全球化让“地球村”越来越小,不同国家和地区之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它深刻地提出了对市场经济人性论预设研究的整体性和圆融性诉求,市场需要一种健康、高尚人性哲学的伦理提升,呼唤更高层次的人性论预设的出现。
改革开放40 年,使当前中国处于近代以来最好的发展时期,世界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何以可能?它和西方资本主义市场的制度和理论区别何在?应当指出,简单重复西方的模式是走不通的,中国传统文化传承至今的“良知”范畴,给我们提出了有价值的思考和借鉴。
1.“良知”范畴的起源:在中国古代人性论哲学的探讨中,有性善和性恶之说,尽管有如此差异,两者都关联到更深的思考——“良知”范畴的提出。孟子最初提出“良知”范畴,他认为:“水信无分于东西,无分于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孟子·告子上》)“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孟子·尽心上》)在孟子看来,人之初,性本善,良知是对它最好的解读。“良知”在此有三层涵义:一是它把人善的道德取向直接与良知关联起来;二是作为与生俱来,先天所赋的情感之良知;三是作为人之成为人的伦理规定的道德之良知。由此可见,孟子十分强调,良知是人区别于动物的根本所在。北宋哲学家张载进一步提出了“良知”与天道的关系,他说:“诚明所知乃天德良知,非闻见小知而已”。这里有两层意思:一是良知是天的一种德性,强调人的德性与天道相一致;二是良知非人的小知,而是涉及人性本体的大德。南宋陆九渊从心学角度解读了万物存在之根本,吾心皆存在,一切人的本性解释都在心和理之间。在此基础上,王阳明提出了独特的“良知”观。他认为:“良知是心之本体”,“心外无物,心外无事,心外无理”,“盖良知之在人心,亘万古,塞宇宙,而无不同。”(《传习录》中《答欧阳崇》,第171 条)①“天地万物,俱在我良知的发用流行中,何尝又有一物超于良知之外,能做得障碍”(《传习录》下《黄省曾录》第269 条)。在他看来,良知的存在既是超验的,又是先验的,也是经验的,良知的超验性是心之体和世界本原的相贯通,被视为与天地之心同一,人的伦理观与宇宙观偕同;良知的先验性正在于人对人自身善的本能的召唤,是一种与生俱来、先天所赋的能力与知识;良知的经验性来自于后天的学习及善的道德律令的不断复制。他完成了良知范畴由个人自我行为到社会善的秩序追求的跃升[11]。除了上述观点,他还提出了“知行合一”的良知观。“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圣学只一个功夫,知行不可分作两事。”(《传习录》上,第26 条)在阳明看来,“知行合一”颠覆了宋儒以来“知先行后”的主流观点和当时社会上普遍存在的“知而不行”的思想现象,是“订致知格物之谬”的良药。他认为有德行的思想和德行的修养重在行动,“知”和“行”是良知实现的最重要形式,说得好与做得到两者一致起来,所谓“致良知”的道理就在于此。正因为王阳明良知观深刻的思辨性,奠定了后人对中国哲学史上“良知”范畴的权威解释,也成为儒家人性论思想后期发展的法码。
2.“良知”范畴的具体内容:中国历史上哲学家论良知观点各异,但基本实质是彼此相似的,明朝的王阳明作为良知学说的集大成者,比较系统、深刻地解读了这一范畴。他认为,良知包括四个方面涵义:其一,良知是至善本体,其意义在于建立向善的社会道德秩序。所谓“良知者,心之本体”,“心之本体则性也”,“至善是心之本体”(《传习录(上)》,第2 条)。“夫心之体,性也;性之原,天也。能尽其心,是能尽其性矣。”(《传习录》中《答顾东桥书》,第134 条)王阳明指出,良知即为至善本体,它不是意识活动本身,而是意识活动的根据,这个根据可以用“至善”来表达。良知是每个人天生具有的,是人人平等的心之本体,不会因为他的财富、地位、年龄而有差别,因此每个人可以自己决定其存在。其二,良知可以自知、自觉、自救,是为善去恶的道德依据。“知是心之本体,心自然会知。见父自然知孝,见兄自然知弟,见孺子入井自然知恻隐。此便是良知,不假外求。”(《传习录》上,第8 条)。良知“是乃天命之性,吾心之本体,自然灵昭明觉者也。凡意念之发,吾心之良知无有不自知者。其善欤,惟吾心之良知自知之;其不善欤,亦惟吾心良知自知之。是皆无所与他人者也”[12](P971)。“七情顺其自然之流行,皆是良知之用,不可分别善恶,但不可有所着。七情有着。俱谓之欲,俱为良知之蔽。然才有着时,良知亦自会觉。觉即蔽去,复其体矣。”(《传习录》下,第290 条)。它说明良知是得诸天赋的自然天理,是人道德自救、良知至善的理论依据。其三,良知就是知行合一,是自律道德在实践中落实的保障。致良知须知行合一,王阳明认为:“知之真切笃实处,即是行;行之明觉精察处,即是知;知行工夫不可离。”(《传习录》中《答顾东桥书》,第133 条)“我今说个知行合一,正要人晓得,一念发动处,便即是行了。”(《传习录》下,第226 条)在王阳明看来,传统的“格物致知”具有重“知”轻“行”的弊端,“知”虽有一定的指导意义,然而“行”才具有最终的决定性作用。良知本身是既知既行的,若良知只是一种“知”而不行,则不足以称为良知。故他断然主张儒家“圣学”的工夫“只有一个”,必须在行为过程中来统一把握知行关系,行是工夫实践,知也是工夫实践。良知在知行合一中得以落实的根据就在于此。其四,良知是“万物一体”的整体主义精神。他说:“夫圣人之心,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其视天下之人……以遂其万物一体之念。天下人之心,其始亦非有异于圣人也,特其间于有我之私,隔于物欲之蔽……圣人有忧之,是以推其天地万物一体之仁以教天下之,使之皆有以克其私,去其蔽,以复其心体之同然。”(《传习录:拔本塞源论》)王阳明智慧地处理了“我思”与“我欲”之间的关系。他认为,“万物一体”是心之本体的良知范畴的理想社会,通过对“有我之私”“物欲之蔽”的现实批判,以个人良知扩充推广而至于“心体同然”,既实现了中国传统文化所认可的最高人生,又着眼未来,唤起人们共同实现世界大同的社会理想。因此,良知和人性与世界本体相关联,良知是人存在的一切。
1.不同的人性论预设,决定了不同的市场经济前景及命运。通常而言,西方现代市场经济的人性论预设被表述为斯密自利原则下的“同情或怜悯”,它源于苏格兰启蒙运动关于市场伦理的讨论,与利己相关的“同情或怜悯”范畴,是西方市场经济最重要的伦理原则之一。它意味着丛林式竞争导致的零和博弈、赢者通吃,社会财富的流转如“漏斗效应”,穷人通过富人的施舍,享有漏下的少量资源,为使富人生活安宁和社会稳定,富人对穷人的“同情或怜悯”是必要的。同情背后是竞争、冷漠、丛林法则,由此引申出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之间的冲突。要根治这种西方现代性发展所导致的不良后果,笔者认为,中国传统优秀文化儒家思想的“良知”范畴值得重视,它强调心理规则、自然规则、社会规则、世界规则的整体共生,倡导“良知至善”“良知自知”“知行合一”“万物一体”的和谐社会秩序。“良知”是中国古代儒家思想人性论预设的重要范畴之一,几千年来,中国人自觉或不自觉地充盈了良知文化的血液,影响着今天中国人的人性论预设的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提倡从人性论预设的“良知”范畴出发,而不是简单套用西方人性论预设的“同情”模式,这是两种性质不同的社会制度、文化传统所带来社会经济发展的不同路径及其后果,自律的良知加之社会主义法治原则,才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必备的治理基础。因此,笔者呼吁,作为“中国方案”提出的人类命运共同体,只有建构在“良知”而不是西方式“同情”的人性论预设上,方能充分体现融合中国先哲思想之精粹与西方哲学之优长的哲学境界。
2.通过对同情与良知两对范畴的阐释,可以看出,这两对范畴寓意的根本差异性:一是两种文化根基的不同带来的两种先贤对人性哲学预设的差异。从同情出发,由本能的我走向他者,这仅仅是人之本性的心理联想,是资本主义制度经济学富人对穷人财富分配的一种构想,这种同情实质是富人对穷人的点滴施舍和道德自我救赎。另一种是从自律的自我走向外在的一切存在,追求内在的规则与外在的规则和谐一致,这正是我们今天所提出建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和追求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文化基因所在。在笔者看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人性论伦理预设,对良知范畴地位的重视应引起学界的高度关注。它不仅闪现了几千年来中国传统儒家人性论哲学的智慧,而且为世界诠释了“什么是中国人、中国人的伦理道德文化基因是什么、中国人强大以后会做什么、当代中国人追求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人学根据何在?”等问题。这也是解释和建构当代中国企业家及中国人德性的重要范畴前提。良知既是哲学反思人性论的向度根据,又是一种改造社会的实践理论。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实践中,作为至善心之本体的“良知”范畴是每个市场行为者所应当具有的德性。其实践意义在于:人道德自律精神在实践中的价值。正如复旦大学吴震教授指出的,良知承认人有“喜怒哀惧爱恶欲”七情,七情的发动本身无所谓善恶,若按照人的本性自然流露,则无不是“良知之用”。若“有所着”,即人执著于过度追求美味食色、山珍海味,就有可能堕入“恶”的深渊。欲望如果没有天理约束,必使为祸,人心中的良知自觉机制让人必须“依着良知”,通过一番“彻根彻底”的实践功夫,使良知重新回归至善本体,达到超越物我的境界[13](P112)。良知所强调知行合一的精神,更能引起现代商业道德文明建设的思考,我们应当看到,实现市场的契约精神,就是要实践良知的道德要求。说得到就要做得到,小到市场经济人,大到国家最高行政官员,承诺的语言就应当落在行动上,而不是经济规则朝令夕改的霸凌行径、信口雌黄的极限使压,把有序的国际市场规则变成无序的自我意志运动。
3.两个范畴比较可以看出两种不同的伦理学分析方法:同情的分析方法关联着个人主义的哲学分析方法。同情范畴只局限在个体的主体与客体的关系中,而不是融入“个体-社会-自然”相和谐的整体生态中。西方现代市场经济理论是以同情的人性论预设为前提,以原子化的个人为分析单位,如亚当·斯密所说,在自由放任的市场中,每个人追求利益最大化,在“看不见的手”牵引下商业社会自然达到丰裕。具体表现在:一是追求原子式个人主义自利原则。从某种意义上说,近代以来的整个西方主流经济学史,都可以被看作是经济个人主义理论的延伸和拓展。二是追求“零和”至上的原则。在西方文化中,市场“零和”竞争排除了分享、共享、他享的存在,主张竞争应是双方斗智斗勇的过程,占有成果是不可违背的公理。把人的市场德性培养成人性自私的张力行为,不难看出,同情市场人性论的预设就是无实际利他行为效果的空洞说教。所有一切归属到问题的本质,即资本主义市场经济追求资本利益最大化实现的意志。
相反,良知的分析方法关联的是整体主义的分析方法。提倡以良知为人性论预设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则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整体主义与“和合”精神,强调在消除贫富两极分化的前提下,实现每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彰显公平公正原则,满足广大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需要。具体表现在:一是从至善的良知出发到爱国主义情操的弘扬,乃是我们今天建设社会主义强国必备的伦理素养。换言之,以人人平等的良知自律和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己任的爱国情怀相连,使社会主义具有一种新型的政治正义原则,来整合并调节经济正义的实现,这正是人民性的体现。二是以良知自知、良知自觉和良知自救理论,克制极度经济理性化和资本私有化,矫正西方市场经济发展的非正义倾向,变少数富人经济学为人民大众经济学。三是用良知所焕发的整体主义精神,去整合被资本打碎了的现代性世界。马克思指出:“从斯密经过萨伊到李嘉图、穆勒等等……他们使具有活动形式的私有财产成为主体……支离破碎的工业现实不仅没有推翻,相反,却证实了他们的自身支离破碎的原则。”[9](P180)这种“支离破碎”给西方人的精神世界带来了碎片化的发展,在今天,个性张扬,主义多样,自我意识猖獗,呼吁着一种全球范围整体主义精神来加以拯救。王阳明在论述良知范畴时认为,人类一切罪恶,都是由“间形骸,分尔我”的私见中演变出来的。“大人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也,其视天下犹一家,中国犹一人焉。”(《传习录·大学问》)“万物一体”不仅仅指同类的人,也包括鸟兽、草木、瓦石,皆有良知,这是人与自然的和生,人与社会的和处,人与他人的和立的整体主义的“和合”精神[14](P394)。我们认为,“良知”范畴弥补了西方经济学“经济人”假设中所缺失的人文精神,而良知范畴所焕发的整体主义精神,是应对这个被资本逻辑打碎的现代性社会的一副良药,具有拯救人类危难命运的历史灵性,它强调“以天下为己任”的社会责任感,倡导市场经济主体从“零和”博弈走向“和合”精神,从利己主义经济行为向“以义生利”的利己利他市场精神过渡,引领全球利益共同体走向人类命运共同体。
4.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源自中华文明历经沧桑始终不变的“天下”情怀。传统文化中的“良知”范畴,它不是一己之私的存在,而是一种利他主义和整体主义相统一的“知行合一”精神,这种精神正是构建大同社会的力量源泉,也是儒学主张社会担当、安排秩序的精神动力,其最终指向在于建构共生共享的理想世界。人们期待通过社会上人人实现致良知工夫,才可为实现万物一体、天下之治打下基础。由此可见,“人类命运共同体”是植根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沃土,把个人自我的微观主体“致良知”与“万物一体”的整体主义思想相联系,实现小我与大我的统一、自律和他律的结合,这才是它的根本宗旨所在。
[注 释]
①按:《传习录》条目数字,据陈荣捷:《王阳明传习录详注集评》(台湾学生书局1992 年修订版,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年版),以下引文不再注明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