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摇快船”项目探讨非遗保护实践中的问题

2019-12-14 16:46郑土有
非遗传承研究 2019年3期
关键词:快船青浦区庙会

郑土有

理论探讨固然重要,但理论研究必须与实践结合,凡是能被实践证明有效的理论才是正确的,否则很容易滑入空谈的泥坑。目前,在非遗保护过程中,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到各国政府,都在积极探索这个问题,保护实践中不断地发现问题,从而纠正理论的缺陷和不足。2018年7月、2019年7月,我们对“摇快船”项目进行了两次实地调查,发现许多在保护过程中遇到的实际问题,有的与以往的理论相悖,如原真性保护原则;有的是新问题,如企业作为保护单位是否能够真正担负起保护的责任,需要我们认真考虑,需要理论界与实际操作部门相互配合加以解决。

一、基本失去了生存基础的摇快船

摇快船活动旧时在浙江嘉兴、江苏吴江、上海青浦等地非常流行,曾经流传着“无快船不成村”和“有快船有人气”的俗语。目前上海青浦区,江苏吴江市、昆山市,浙江嘉兴市等地都已将摇快船(或称“踏白船”)活动列入当地的非遗保护名录。每年从农历七月到九月,金泽、商榻、朱家角等地都会派出船只到举办快船的地方进行比赛表演。商榻摇快船在七月十五,朱家角摇快船在七月廿七,九月初九重阳节金泽还会再举行一次摇快船。[1]摇快船的日期多是随着庙会传统约定俗成的,各地的乡民到了这些日子便会前去。参与摇快船比赛的村庄集镇甚多,而且这项作为半社交性质的比赛竞技也重视快船间的相互往来。今日你摇快船来我们镇,明日我摇快船到你们镇,这是环淀山湖地区的人们相互表示友好的方式之一。七月是各个庙宇集中举行庙会神诞仪式的时节。摇快船作为这些庙会活动的主要环节,在各地的庙会上轮番亮相。

各地的快船在船体装饰、比赛规则方面稍有差异,但大致分为三种:花快船、毛竹快船和姨婆船。毛竹快船样式最为简单,船体最小,竞技性最强。花快船装饰华丽,装有顶棚,中舱有锣鼓队,摇起花快船,锣鼓喧天,热闹非凡。而姨婆船则是纯粹的表演船只,与花快船形制类似,中舱常有唱曲、演戏本、反串等表演形式,船行速度在三者中最慢,几乎无竞技性,而观赏性最强。环淀山湖东岸以三官堂的摇快船活动最为盛大。朱家角镇北泥河滩有三官堂,农历七月廿七是三官神诞,所以每年举行庙会,称为“游泥河滩”或是“泥河滩香汛”。庙会从七月廿六开始,总共持续两天。七月廿六一大早,乡民们将快船摇到朱家角三官堂祭神烧香。中午便在朱家角附近的斜甪吃饭,晚上回去,一日来回。廿七再到朱家角参加摇快船比赛。廿七早上大约8点,快船比赛从淀东(现淀山湖镇)三分荡开始,经过杨湘泾,到放生桥结束,全程大概1000米。比赛经过几个来回,用时1到2小时。据《朱家角镇志》记载,朱家角摇快船的基本形式和路程是这样的:“快船都搭起花棚,披红挂彩,前棚悬挂着彩灯、插彩旗,中棚坐着锣鼓手,后棚为摇橹手遮阳。前棚与中棚竖一方塔伞,顶安葫芦。每艘船有彩衣七八套,上绣花、下流苏……掌橹扯棚者双双对立共10人,均为壮汉,穿紧身衣衫,脚蹬绣花鞋,从三分荡至水仙庙,单程1000米左右,往来如梭,相互竞赛。”[2]由此可见当时的热闹和民众参与程度。

相传摇快船是从清朝顺治年间形成的民间习俗,至今已有三百多年时间。早期将农用船经过简单的装饰发展而来,逐渐形成了独特的摇快船形式和华丽的外部装饰以及精美的服饰。清朝末年,摇快船表演进入鼎盛时期,出现了打造专门用于比赛的船只,区别于水上交通运输船只,装饰华丽,美观大方,搭起花棚,披红挂彩,头棚悬挂彩灯,中棚有锣鼓手,艄棚插彩旗,为摇橹、扯绷手遮阳,图案有八仙过海、刘海洒金钱等,中棚顶是珍珠串成的狮子抢天球。摇快船5人摇大橹、4人摇矮橹,二支橹9人,分两组替换,中棚锣鼓手4人,头桨1人,每艘快船上共有23人,配上经典的吹打乐“五龙船和水锣经”,金鼓阗沸,拔桨如飞,有力拔山兮气盖世之势。船上锣鼓响彻云霄,岸上人山人海,呐喊助威,精彩纷呈。快船表演深受乡民欢迎,经久不衰。

据相关记载和参与过摇快船的老人回忆,1949年后摇快船就基本停止了。最后一次影响比较大的摇快船活动,大约是1958年庆祝人民公社成立,之后就完全停止了。

据1996年上海地方志办公室所编《上海体育志》记载,20世纪80年代开始,青浦县开始依据传统旧例恢复摇快船民俗活动,1984年在元宵节及县第二届农运会时都有摇快船表演。摇快船真正恢复是在90年代特别是在我国非遗保护工作开始之后。因为摇快船入选了第一批上海市非遗“游艺、传统体育与竞技”类代表作名录,青浦区文化馆非遗保护分中心对此非常重视,由于该项目属于竞技体育,便将保护单位落实在朱家角旅游公司,将其用于古镇旅游开发。2005年旅游公司重新定制了4条崭新的快船。开始时游客如织,人们纷纷体验这一具有地方特色的项目。之后情况每况愈下,从维修成本和从业人员工资支付考虑,从4条船减为2条船,至2018年7月我们前往青浦朱家角调查时,漕港河里已不见快船的踪迹。据说朱家角旅游公司会在每年农历七月廿七(原石人庙庙会时间)进行摇快船的表演。从其极低的活动频率、传承人的稀少与年龄偏大等各种因素考量,摇快船项目事实上处于极度濒危的状态。

究其原因,生存基础的基本失去是其最核心的问题。摇快船习俗的形成,是基于水网地带独特的地理环境。“各个区域独特的地理环境是生活于区域内的各民族民俗传统文化产生的基础,给民众提供了稳定的生存空间,提供了创造文化的资源和创造物质财富的基础。”[3]各地迥异的生态环境孕育出不同的社会文化与相适应的社会结构。可以说,地理环境与自然条件是各种民俗形成的先决条件。一定的空间内以其特殊的地理环境催生出相应的生计模式,而这种特定的生计模式则形成特定的社会组织与民俗文化。因此,特定的民俗文化往往与一地特殊的水文条件、气候环境或地理位置相伴相生,成为特定生态环境人文景观。摇快船活动就是苏南、浙北、青西(青浦西部)环淀山湖地区特有的民俗景观。

以江苏省苏州市吴江区北厍镇为例。北厍距吴江区所在地松陵镇25千米,东靠芦墟,南与浙江省嘉善县汾玉乡隔湖相望,西接黎里镇,北联金家坝镇。据2003年出版的《北厍镇志》记载:全镇的总面积是74158亩,分布情况如下:耕地46729.3亩(其中围垦田4944.9亩,田埂、圩堤1625.1亩);旱地940亩(其中围垦地446.2亩);园地472.2亩(其中围垦园341.4亩);林地22.4亩;宅基地4076.6亩;交通用地2301.3亩(其中沟渠2212亩);水域19616.2亩(其中湖荡17173.7亩,河流1285.9亩,坑塘44.2亩,鱼池100.2亩,堤坝858.6亩,难利用154亩)。从以上的数字中可以发现,仅仅以目前水域面积来计算,要占到全镇总面积的26.45%。如果考虑到很多围垦田、围垦地都是1949年后开发利用的,那么在1949年前,水域面积有可能要占到总面积的40%。北厍镇夹在太浦河和八荡河中间,中间密布着大大小小的圩和荡。荡指湖荡水域,共有大小湖荡46个,面积最大的东长荡有1572亩。圩是指旱地,在水网地区高出湖荡、河港的地方,四周筑成土堤,成为陆地,人们生活、生产在其中,各种形状、面积不等的圩,四周全都被湖荡水域包围。北厍镇共由127个圩组成,其中最大的是汾湖村的大富圩,面积1430亩。这样的地理条件,使人们的出行极为困难。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至1966年期间,北厍的交通运输完全依赖水运。村与村之间均有河道阻隔,少数河港用竹木材料搭架小桥供行人过往,大部分河港用船只摆渡。境内设有固定渡口13处,称官摆渡,其余地方靠呼唤过路船只帮助渡河,称私摆渡。另外,许多农家都备有自家的小木船,探亲访友都离不开船。村与村之间尚且如此艰难,出远门或到集镇去,就更不方便了。旧时就用木质船充当运输工具,称为“三塔子”“朱洪船”“无边嘴”“蠡墅船”等,载重量在1—6吨之间。有的用于运送肥料粮食,有的用于载人,载客10—30人之间,船上有遮棚可避风雨,推进的工具为橹和风帆,速度极慢,航班也很少。直到1923年,吴江轮船公司才开辟了吴江至章练塘航线,北厍设停靠站,北厍境内才有靠机械动力的轮船客运,但不久就停航了。以后又陆续有几条轮船航线在北厍设停靠站,可以到达吴江、苏州等市镇。但当时北厍甚至没有固定的轮船停靠码头,依靠镇西元鹤荡畔乾泰木行的木排,解决旅客的上岸登船问题。周边集镇之间的交通主要还是靠小型的木制航船,一般是清晨开航,下午返回;路途远的,则隔日来回。还有一种摇客船,又叫帐船,载重量在1—2吨之间,专业载客,多为赶不上班船的旅客雇用。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20世纪70年代末。1979年修筑了厍星公路,北厍从此结束了非船难行的历史。从以上介绍中,可以看出旧时北厍镇的闭塞程度,很难想象这是一个距吴江只有25千米,距繁华的苏州只有不到50千米的地方的情况。这当然是比较典型的例子,但也不是特例,在太湖流域、淀山湖周边地区,这种情况是相当普遍的。

一方面是水网地带对舟船的需要。旧时人们出行、到田间劳作都需要划船,户户有船是常态,因此驾船技艺是生活在该区域的每个人必须掌握的技能。每个人、每家人都会遇到急事,如家人生病,亲人朋友需要帮忙,生产活动中急需农药化肥之类,因此对于行船的速度也有要求。这为摇快船习俗的形成奠定了基础。对摇快船习俗的形成,民间有各种不同的说法,有“练兵说”(训练水兵)、“抗击外族说”(抗金兵,抗清兵)、“庙会娱乐说”(庙会期间娱神娱人)等,但估计都是后来的说法,其最初是因为人们每天都离不开船,出于对驾船技艺的需要,满足生活和生产中对速度的需求,才逐渐形成的。

另一方面,水网密布同时带来环境闭塞的特点。在没有汽车、火车以及机械动力的情况下,靠手摇船,出行极为不便,造成与外界交流极少,大多数农村几乎生活在与世隔绝的状态。由于自然条件较为优越,物产丰富,若不遇上特大的水涝之灾(水乡地区不怕旱灾),一般百姓只要不是好吃懒做,生活还是可以的,能解决温饱问题,总体来说生活比较悠闲。这种生活状态,对精神生活的要求相对就比较高,因为民间信仰较为盛行,大大小小的民间神庙极多,庙会活动频繁。例如青浦金泽镇素有“一桥一庙”的说法。如前所述,摇快船主要是娱神的,尔后增加了娱人的成分。庙会不仅是摇快船形成的动力,也为摇快船提供了时间和空间(在庙宇前面的河道开展比赛)。

然而,1949年以后,随着青浦地区经济发展,围湖造田,围荡造田,原先密布的水网被填埋,以前重要的水道变成了公路,汽车取代船只成为当地人最重要的交通工具,户户有船的情况不复存在,很多年轻人不会撑船、划船;其次,“破四旧”,破封建迷信,民间庙宇大部分被拆除,庙会活动不再举行。因此,失去了生存基础支撑的摇快船活动渐渐走向了衰落,退出了人们生活的舞台。

分析上述摇快船的情况,值得深思的问题是:像摇快船这类已经基本失去了生存基础,远离当下生活的非遗项目该不该保护?值不值得保护?如果要保护,现行的保护原则和方式是否适用?该采用怎样的方式保护?

二、企业是否能保护好非遗项目

青浦区摇快船项目的保护单位和传承基地是朱家角旅游公司。从结果来看,基本上是失败的。失败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这几点是主要的:其一,摇快船属于基本失去生存基础的项目,保护难度非常大,这是客观原因。其二,朱家角旅游公司属于企业,企业的首要目标是维持公司的正常运转,需要赚钱,而摇快船项目的投入较多(维修费、人员费),产出少(游客少),从公司运营考虑,逐年萎缩也属正常。其三,公司接手摇快船项目,当时考虑的是古镇旅游的开发利用价值。为此,的确也投入了巨资,如购置两大两小4条表演快船。大船可容纳20多人,腾出中舱的位置专供游客们体验,小船是普通的游客船,并组建了2支摇快船队伍。但企业对摇快船的生存环境、文化价值、历史价值缺乏了足够的了解,对摇快船保护的难度缺乏必要的准备,只是简单地模仿周庄、西塘等古镇游船上唱山歌的做法,把摇快船作为一个旅游表演项目,没有花力气挖掘其中独特的内涵,没有与民俗活动相结合,形式单调,缺少独特性。其四,由于旅游公司的管理层经常变动,缺乏有长久执行力的保护传承计划,在游客减少的情况下,入不敷出,只有不断牺牲摇快船项目,从4条船减到2条船,最后几乎是停止了游船项目,摇快船项目参与古镇旅游开发实际上名存实亡。

企业参与非遗保护工作是充分发挥社会各方力量的重要体现,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布的《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和我国颁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法》中倡导的。但从目前我国非遗保护的实践来看,企业参与非遗保护的结果良莠不齐,这与非遗项目种类的繁多和企业性质多样有密切的关系。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将非遗分为五类:口头传统和表现形式,包括作为非遗媒介的语言;表演艺术;社会实践、礼仪、节庆活动;有关自然界和宇宙的知识和实践;传统手工艺。根据已有的学科分类体系,中国在非遗申报和保护中,非遗分为十大类:民间文学、传统音乐、传统舞蹈、传统戏剧、曲艺、传统体育、游艺与杂技(杂技与竞技)、传统美术、传统技艺、传统医药和民俗。可以说,非遗所包括的内容非常庞杂。就其生存状态而言,大致可分为三种情况:有的尚未失去生存基础,与当下民众的生活关系紧密,凭借自身的力量能够很好地传承下去,如大部分技艺类非遗,像凉茶制作技艺、茅台制酒技艺等,甚至冠以非遗的荣誉后能带来更加可观的经济收入;有的基本失去生存基础,但仍有一定的民众基础,给予适当的保护就能传承下去,如大部分传统节日、表演艺术等;有的已经失去了生存基础,自身已经没有传承能力,如果不下大力气保护的话,很快就会消亡,如山歌等民间文学类项目。

目前,我们国家企业的情况比较复杂,类型众多,性质有各级国资委所属的国有企业,有集体企业,还有改革开放以后兴起的大量股份制企业和私营企业。性质不同,所承担的责任也有所不同。但所有企业有一点是相同的,即没有国家拨款,需要通过生产经营来维持运营,获取利润是其最主要的目标。

因此,非遗项目交由企业负责保护传承工作,需要作全面的调查研究,总结经验教训,以便能更好地做好传承工作。从摇快船项目以及其他项目的保护实践来看,笔者觉得需要做好以下几方面的工作:

第一,企业的日常工作必须与非遗相关。企业所从事的行业五花八门、包罗万象,有的与非遗相关,有的与非遗毫无关系。主动申报为保护单位和传承基地的企业通常都与非遗项目有关联,但也存在“拉郎配”的情况,有些项目由政府主管的非遗中心申报,但申报成功后找不到保护单位和传承基地,只好由政府指定某个企业为保护单位,而该单位与项目本身关联很少,因此往往缺乏保护的积极性和有效措施,最后以失败告终。这种情况在非遗保护传承的复查中时有发现。

第二,企业必须建立一套切实可行的保护制度。应该说朱家角旅游公司与摇快船项目的契合度很高:一方面,该地区是旧时摇快船活动的核心区域,有广泛的民众基础,且地域特色明显;另一方面,摇快船可以在朱家角漕港河展示,带动朱家角古镇的旅游业,也能丰富旅游公司的项目和增加收入。但由于朱家角旅游公司在承接之初没有制定一套有效的保护制度,遇到情况变化时便束手无策,导致保护工作的失败。因此,作为保护单位的企业要做好非遗项目的保护传承工作,首先要制定较为完善的中长期保护规划,不受个别领导层变化的影响,始终把非遗保护作为一项工作来做;其次是要有专人负责,做好该非遗项目的调查和研究工作,在遵守非遗保护基本原则的基础上,根据现实情况及时调整保护方略,既有效保护该非遗,又为企业创造效益(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

第三,非遗中心要负起监督职能,给予一定的经费支持。已失去或基本失去生存基础的非遗项目,靠企业单方面的力量往往有一定难度,因此各级非遗中心也要负起责任,一方面是起监督作用,督促企业做好保护工作;另一方面是给予学术、政策、财力等各方面的支持。例如,摇快船项目2007年入选上海市非遗代表作后,朱家角旅游公司作为保护单位做了大量保护工作,但遇到了极大的困难,青浦区非遗分中心及时参与了相关的工作,划拨经费,维修快船,积极与各级部门沟通等。

第四,地方政府要协助企业做好保护工作。非遗保护是一个系统工程,尤其是基本失去了生存基础的非遗项目,需要多个部门协同,形成一定的新传承环境才可能传承下去。例如各地传统庙会正在逐渐恢复,尽管赶庙会的人现在大多是乘公交车或自驾,不再走水路(驾船),但目前淀山湖周边区域的民间庙宇大都在水(河)边,如金泽的杨老爷庙、商榻的石人庙、嘉兴的刘王庙、湖州的太均庙、芦墟的刘王庙等,能否在庙会期间恢复摇快船活动?这就需要文化、旅游、宗教、交通、体育等相关部门的协调配合,营造一个非遗传承的新环境。

三、对待像摇快船这类项目该怎么办

基本失去了生存基础,但又极具地方特色,能够代表该区域地方文化的非遗项目该怎么办?是任其自生自灭,还是创造条件极力保护,使其传承下去?这是摆在我们面前需要认真探讨的问题。

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青浦区对摇快船项目做过许多有益的尝试:

一是由朱家角旅游公司作为保护单位,将摇快船作为朱家角古镇的旅游体验项目,开始阶段因为游客的新奇感而取得了较好的效果。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由于经费原因,朱家角旅游公司将摇快船民俗表演缩减为每年一次,日期定在农历七月廿七,即传统三官庙会的日子。可以说基本以失败告终。

二是在传统民俗节日和重大活动中举行摇快船表演。1984年青浦县灯会恢复了摇快船表演,1988年组织全县的摇快船比赛,每逢端午节、体育节、旅游节等组织摇快船的表演和比赛。如1988年端午节的摇快船表演于上午10—11点在朱家角漕港河举行(《朱家角古镇端午活动导览册》),安排2条快船,每条船上设有5名锣鼓乐器手,另有7人分别掌舵、摇船,船员皆着传统服装。

三是作为全民健身运动项目进入县运动会。青浦运动会由青浦县(后为青浦区)政府主办,以“全民健身节”的形式,每2年举办一次。如1999年举行的“全民健身节”之“一镇一品”民俗摇快船比赛于11月11日举行,分为7个组,共有28支参赛队伍(即28条船),运动员56人。虽然船只采用了传统的毛竹快船,但是比赛方式是现代赛艇比赛所用的赛道比赛的方式,前8名获奖。

上述第二、三种方式,基本上是以表演项目呈现的,能起到宣传、扩大非遗项目影响的作用。不过这种表演既缺乏摇快船的精神内涵,又没有民众的自发参与,与非遗的性质和非遗保护的目的距离较远。

青浦摇快船项目保护传承是个不太成功的案例。那些已经基本失去生存基础的非遗项目该如何保护,值得我们深思。笔者认为可以从以下三方面入手:

一是做好存档记录工作,这应是工作的核心和重点。2003年颁布的《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中指出:“(三)‘保护’指确保非物质文化遗产生命力的各种措施,包括这种遗产各个方面的确认、立档、研究、保存、保护、宣传、弘扬、传承(特别是通过正规和非正规教育)和振兴。”保护是由多个层次组成的,立档、研究、保存都属于保护方式。因为有些已基本失去生存基础的项目,即使做再多的努力,也难以保证它的活态传承,随时都有消亡的威胁。所以,要趁参加该非遗活动的老人尚健在,生态环境还没有完全消失前,运用各种手段(录音、摄像、笔录等)做好立体性的调查工作:首先是做好尚健在的熟悉该非遗项目老人的口述工作,让该非遗项目有一个比较完整的记录。例如摇快船项目,摇快船手并不存在师徒传授,船手当时都是年轻壮汉,平时在家务农,等到需要的时候再临时集合。我们在调查中发现,参加过摇快船活动的老人正在急剧减少,“飞钢叉”等武术项绝迹已久,无人能表演。八九十岁以上的亲历者不仅人数少,而且大多表述不清。70岁以上老人直接参加的次数不多,但年少时观看多,是主要的访谈对象。通过对他们的访谈,可以复原当年摇快船的盛况和基本程式。其次是对该非遗项目生存环境的调查。非遗项目都是在当地特定的地理环境中逐渐形成的,体现独特的地方文化特色,因此需要对该区域的传统生活方式、生产方式进行调查。例如,摇快船项目旧时常常与庙会活动联系在一起,是庙会活动中不可缺失的一环,因此庙会调查也就不可或缺。又如快船的制作技艺,涉及项目能否存续的问题,需要详细了解相关艺人的情况。总之,要运用笔录、录音、摄像等手段,把该项目完整地记录下来。

二是探索在新形势下的保护传承工作,探索该非遗项目能否融入当下人们的生活。例如旧时摇快船的功能主要有三项:庙会期间举行比赛,娱神娱人;民俗活动(主要是节日)时表演娱人;结婚时接新娘。前面两项难以传承,后面一项是否可行?在环淀山湖地区走访的过程中,我们了解到已经有县市率先将摇快船提供给附近镇市的群众作婚庆用。周庄旅游公司负责人怀大成告诉我们,近几年,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结婚嫁女反而更喜欢用传统的婚礼,不再一味追求西式的婚庆典礼。许多人家在结婚时会向旅游公司租用快船与船手,使用传统的方式,将接新娘子的轿子与嫁妆放在船头,通过水路摇一圈快船,最后到达新郎家。这种接亲方式在当今以西式为主流的婚庆流程中较为新颖少见,所以一经推出,便受到民众的喜爱。近两三年,每年都有大约8户人家向旅游公司预定快船,一次接亲的费用也不高。每次快船接亲,岸边都有大批围观的群众拍照,其中还有不少外国友人。快船作为接亲船能够被年轻人接受传承,自然是因为快船接亲是本地的传统,符合当地的审美观念,更重要的是,结婚依然是现代人生活中的一项重大事件。在现代社会,传统的农业劳作方式与传统的祭祀活动已逐渐退出人们的生活舞台,唯独婚礼依然是每个家庭每个人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快船接亲符合当地人对婚庆热闹喜庆的审美需求,两者相互结合,使摇快船活动在当代得以延续。非遗项目只有融入现代人的生活,才能活态传承下去。

三是探索传统与现代的对接工作。例如青浦的龙舟赛能否与摇快船相结合。据媒体报道,青浦区作为中国龙舟之乡,多年来致力于推动龙舟运动的普及与发展。上海世界华人龙舟邀请赛是青浦“一区一品”的国际性重要赛事,已连续成功举办9届,在全国乃至国际上已有一定的知名度。2018年赛事规模进一步扩大,比赛项目也更加丰富。本次比赛由国家体育总局社会体育指导中心、中国龙舟协会、上海市人民政府侨务办公室、上海市体育局、上海市体育总会、青浦区人民政府主办,上海市龙舟协会、青浦区人民政府侨务办公室、青浦区体育局、朱家角镇人民政府承办。应该说政府部门对上海世界华人龙舟邀请赛极为重视。但把龙舟赛作为青浦区“一品一区”项目是否合适,是值得商榷的。龙舟赛在中国有悠久的历史,广东、湖南、湖北等省都已形成品牌,青浦区有龙舟赛的传统和群众基础吗?为什么不把人力、物力和经费投入到岌岌可危的摇快船活动,反而投向毫无地方特色的龙舟赛?应该说,在青浦尤其是环淀山湖地区,摇快船有久远的历史和深厚的群众基础,更具地方特色。但现在既然龙舟赛已经举办了9届,有了一定的影响,能否在此基础上将摇快船作为比赛项目之一,是需要青浦区各级政府认真考虑的问题。这应该说是切实可行的。如果能做到,那么摇快船也可以在形式上得到传承,或者若干年后,摇快船比赛替代龙舟赛成为青浦区的品牌,也未尝不可。

总之,笔者认为基本失去了生存基础的非遗项目,其前途有两种可能:一是经过努力,获得了自生的能力,能够在政府及各方力量的扶持下,得以活态传承;二是经过各方努力,仍然无法活态传承,最后只能进入博物馆式保护。第二种可能性更大,因此对于这类项目,做好立体性记录是首要的而且是迫切的工作,万一哪天不再传承了,可以有完整的资料供后人学习、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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