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时光轻慢的妈妈

文/苏尘惜

和谐得不像话

小时候，我最大的乐趣，是找徐岚清的错处，然后找老唐打小报告，看到老唐维护我而开口批评徐岚清，我就无比高兴，感觉像打了一次胜仗。

很多年以后想起来，当初可真是幼稚，绞尽脑汁想要为难徐岚清，而这么做只有一个理由，因为徐岚清是我后妈。她嫁给老唐的时候，只比我大十五岁，年轻的她跟中年老唐站在一起，看起来并不般配。

我说徐岚清你到底图什么？非要嫁给这么难看的老头。她笑着说：“不图什么，就是喜欢啊。”

我不懂喜欢，只是觉得她假惺惺。

我也很想厌恶她，想把我妈抛下我的所有痛苦都宣泄到她身上，毕竟大部分再婚家庭后妈和孩子都相处不愉快，那才是再婚家庭的标配啊！可是在我家，家庭氛围似乎有点和谐得不像话。

首先她不是小三，她跟老唐认识的时候，老唐早就跟我妈离婚了。

其次她不贪老唐的钱，当年老唐生意不好，就连我妈都嫌弃他没本事而离婚，可徐岚清却愿意跟老唐一起扛，还给了老唐资金做周转。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她对我真的很好，给我煮好吃的，买最好看的衣服；我顽皮闹事的时候阻止老唐打我，事后又会耐心地跟我来沟通……

被排斥的存在

徐岚清愈是对我好，愈是会给我一种她在故意讨好我的感觉。有了她的袒护，我变得有恃无恐，不管在外面惹了什么祸，她都会给我善后，我也不用担心老唐会打我，因为徐岚清肯定会拦着，棒子根本落不到我的身上。

我在学校闯祸请家长，老唐回家来就要动手打我，徐岚清听到我的尖叫声从厨房里冲出来制止，让老唐好好说话不要动手。

老唐当时估计是气疯了，直接回了一句：“我管教自己的女儿，你多什么嘴？”徐岚清整个人都懵了，好久之后才反应过来应了一声“哦”。老唐的棍子落在我身上很疼，但是看到徐岚清被老唐怼了那么一句，我心里却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心想着，原来不止我还没接受徐岚清，老唐自己也是。

不管徐岚清为这个家庭付出多少，她都是那个迟到的人，自然也会成为那个被排斥的存在。

我一天天变得叛逆不听话，老唐打了骂了都没用，到后来，老唐也懒得管我了。

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倦容

那次，我因为偷窃被抓的时候，学校又请家长，老唐已经没脸来学校了，来的是徐岚清。徐岚清在老师办公室里待了一小时，出来的时候眼眶湿润，她冷冷地看着我什么话也没说。就算到了家她仍旧沉默，老唐问我在学校里犯了什么事，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跟以前一样，跟人打架了呗。”

那天晚上我爸外出夜跑，我拦住徐岚清，问她为什么要替我撒谎，她声音清冷：“你爸知道真相又如何？他现在身体不好，你难道一定要给他添堵吗？唐秀啊，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她的声音明明很轻，却如响雷炸在耳畔，我愣了很久，等醒过神来的时候她早已离开。

老师对我失望的时候，我不在意；老唐对我失望的时候，我也觉得没什么；可当徐岚清对我失望的时候，我却慌了。就算我心底再怎么否认徐岚清是我妈，可这次她对我失望时我心里无比难受，这是不是证明我很在乎她呢？

我以为失望的她会放弃我，但她没有，她带着我去找被偷的同学和班主任道歉，又带我到心理咨询师那儿寻求帮助，希望能帮我走出困境。

那天在咨询室门口等我的时候，她靠在墙壁上累得睡着了，清丽的面容上已然爬上些许皱纹，是她这个年纪的女人不该有的倦容。

她比同龄人承担得更多，比如一个不省心的家庭，还有一个不省心的我。

愧疚像小虫子一样撕咬着我，也是在那个时候，我决定不再糟蹋我自己，也不想她为我太操心。

徐岚清从来不会说

徐岚清意外怀孕，是在我读高二那年，我知道这样的日子迟早都会来，她再爱我肯定也希望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所以对于新生命的到来，我并没有太大的排斥。

倒是身边有些亲戚们，总是在我耳边怂恿：“你可要看好自己的东西，别让你后妈都抢了去。”

可是徐岚清已经嫁给老唐六年了！这些年他们为了照顾我都不曾要孩子，此刻终于有了自己的宝宝，我总不可能自私地剥夺这个机会吧？

在纠结了好一阵之后，我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我要去学校寄宿，毕竟一个高考生在家，肯定会给养胎的徐岚清很多照顾的压力。对于我住校的决定，徐岚清说要和老唐商量过以后再给我答复。

只是没过多久之后，徐岚清就去医院做了流产手术，之后她和老唐假装没事人一样，仿佛这个小生命从未出现在我们生活里。

但就算她假装得再好，也隐藏不了她的悲伤，然而这悲伤的起因我当然知道：她是害怕我会胡思乱想，影响高考。

流产的事她不提，我也不问，只是那之后我变得更加努力地念书，不想辜负徐岚清那么沉重的付出。

徐岚清从来不会说，她到底做过些什么，付出什么，她只是默默地用实际行动为我构筑了一个足够好的生活环境，即便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却给予了我超越血缘关系的母爱。

最好的浪漫

老唐和徐岚清送我去念大学时，替我安排了很多的行李，看他们整理行李的劲儿，感觉要把整个家搬过来，就差把平底锅装进行李箱了。

在校园里，有人看见徐岚清，都纷纷问我怎么会有那么漂亮的姐姐，听见老婆被夸，老唐高兴得合不拢嘴，我也来了一句：“不是我姐，是我妈，再好看那也是我爸的了。”

从前在别人面前我要么叫她名字，要么叫岚姨，当她听见我叫妈的时候，惊诧地看着我，大抵是不可置信的。

老唐和徐岚清临走之前，我狠狠地拍了拍老唐的肩膀：“爸，你要给力点，别让妈等太久。”老唐当时听不懂我的话，徐岚清却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等他反应过来想揍我的时候，我已经躲得老远了。

“咱家闺女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老唐自言自语。

“咱家闺女变成什么样都是心头宝。”徐岚清朝我挤了挤眼，“闺女，你说是不是？”

我狠狠地点头，目送着这一老一少的夫妻，从我眼前离开。从前觉得他们不甚般配，此刻却觉得白头偕老的良配也莫过如此，只要有爱，心中有彼此，那便是最好的浪漫。

大三的时候，徐岚清给老唐生了个双眼皮大眼睛的姑娘，我们叫她小宝。

朋友们看到宝宝和徐岚清的合照时，都很惊讶地说：“你妈也真够勇敢的，这个年纪也敢要二胎。”

我哈哈笑着，没有解释真实情况。

听到勇敢这个词，我心里暖暖的，它挺适合徐岚清的。

在人生最灿烂芳华的年代，进入一个破碎的家庭，照顾着不听话的黄毛丫头，甚至连最亲的骨血都可以暂时放弃……

我记起来老唐有次喝醉酒的时候，跟我说：“我欠你岚姨，太多。”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欠不欠的，你再这么说不怕她生气啊。”

我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我知道，就算是一家人，我亏欠徐岚清的比老唐多得多，余生那么长，我一定尽力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