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别西安七二秋 重逢握手喜西昌——记抗战老兵刘志祯、郭文侠的黄埔情怀

单补生

光阴荏苒，人生短暂，得享高寿不易，古人云：“人生七十古来稀。然而，抗战老兵、黄埔21期生刘志祯、郭文侠已95岁高龄，依然精神矍烁，看不出垂暮之感。1947年，陆军军官学校西安督训处21期同学录筹备委员会成立，步兵第33中队刘志祯和通讯兵第4中队郭郛被同学们推选为委员，他们二人在编辑同学录工作中不负众望、倾注心血与同仁协力制成同学录，他俩的英姿和友谊亦凝固在同学录筹备委员会留影中，背景为王曲校本部院内。7月，他们于西安握手告别各奔前程，从此失联72年，如今在关爱抗战老兵志愿者帮助下，居然在西昌重逢第二次握手，真乃世间传奇也！

缘起《黄埔》读者刘志祯

2010年8月初，《黄埔》杂志编辑部刘苑生主任转交笔者一封读者来信，书信人是凉山州黄埔军校同学会副会长刘志祯（时年86岁），信文如下：

单补生先生：

您好！在2010年《黄埔》第4期上读到佳作——《我珍藏的黄埔二十一期同学录》，非常荣幸；失去60多年的同学录，如今仍在世上！我是黄埔21期西安督训处毕业生，参加了同学录的筹备事宜，且在西安南大街天章印刷厂驻厂校对、联络等事宜。对此同学录有另一份感情。闻此重见佳音回忆往事，不胜依怜。若想复得已不可能，只想将同学录中那幅筹备委员会成员的集体照片得到一张。今至信请求带我复印翻拍一张寄下，需资多少，告知即汇。（我是步8大队33中队学生，请查阅）。我不知您是不是同期同学不好称呼，请原谅不恭之罪。相烦之处，不胜感谢！如若不便切勿勉强。

顺祝夏安！健康吉祥！

刘志祯（中心）拜

2010年7月24日

读罢来信，笔者为同学录编辑者健在而兴奋不已，时不我待，即刻拨通刘老电话，先行问候，并表明自己是黄埔后代，先父单培新是16期生与刘老同出黄埔七分校，为先后期同学。刘老闻之喜不自胜，视吾家人，抱诚守真。当请教制作同学录始末时，刘老娓娓而谈：“蒙本队同学信任，我当选为同学录筹备委员会委员，初期分在编辑（文书）股，平时驻在皇甫村队部，登记本队同学的姓名、年龄、籍贯、永久通信处上报，及收取同学自付的小额同学录工本费（当时已是享受下士待遇，按月发饷和领取 伙食尾子’）上缴筹委会的工作。再就是带领同学到曹村（特科大队驻地），由西安照相馆的摄影师为同学照毕业像，照片中同学所穿戴的呢子军官服、军官帽都是校方提供的，军官服本应毕业成为军官才能穿的，这次照相提前派上用场了，同学个个都显得英姿勃勃。后期离队坐镇西安城内天章印刷厂，驻厂做校对工作，我仍身穿校服，作息改按厂方时间（吃住均由厂方提供），经理包子俊先生待人热情周到，与我关系相处很好。厂方能为军校制作同学录感到非常荣耀，于是克服种种困难，如约保质交货，《陆军军官学校第二十一期同学录》黑丝绒书衣上烫金闪闪发光，装帧盖过七分校以往各期同学录。此录有一张同学录筹备委员合影，22人中第一排有总指导官少将组长陈延生（浙江绍兴人，陆大特别班2期毕业）、副组长刘济瀛（湖南长沙人，黄埔4期生，步兵第7大队大队长），右一是我本人，右三带孝箍者是骑兵第3中队山东老乡王柏性（台湾），当时他父亲刚去世不久。2010年4月我到台湾会见同期同学，其中就有同学录筹备委员王柏性、王赓、王春放、蓝毓华、陈君祺、李定谋等6人。目前，同学录筹备委员在大陆者只知有我一人，其他委员杳无音信，是否健在？又居何处？非常想念！”与刘老通话后，随将翻拍合影照片快递寄出，未几，便收到刘老致谢信，令晚辈诚惶诚恐一阵子。从此，我与刘老书信不断，心照神交近10年，也知道了刘老负气仗义、经历坎坷、抗日报国、苦尽甘来的人生。

/ 天章印刷厂经理包子俊。

/ 黄埔21期同学录。

/ 刘志祯。

/ 黄埔21期同学录筹备委员会留影。前排右一为刘志祯，最后排正中为郭文侠。

/ 黄埔21期同学录筹备委员会名单。

刘志祯，别号中心，1924年12月生，山东省新泰县果都镇蒋家石沟村人。在本县上小学时喜读《七侠五义》《水浒传》《岳飞传》，目睹东北难民流离失所，立志要将日寇赶出中国。1937年，13岁参加童子军上街下乡宣传抗日，启发民众，教唱《毕业歌》《义勇军进行曲》。1 939年，15岁入山东省泰安专区保安司令部所办青年训练班受训，结业分发抗日游击队本部特务2团1营营部任文书。1940年夏，营部保送泰安专署第5联合中学就读。1942年18岁，怒打伪保长离家出走后，考入中央陆军军官学校驻鲁干部训练班，编入第19期入伍生团第4连学习。1945年除夕，军训部撤消中央陆军军官学校驻鲁干部训练班，转入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第八分校学习；迁移中奉命担任尖兵班长（时年21岁），指挥尖兵班成功掩护大队同学突破敌人封锁线，安全到达校部驻地草店，受到上峰表扬。3至4月，参加了老河口汉江保卫战。8月15日日本投降后，八分校裁撤，继转入西安七分校第20期步科学习。1946年1月16日，七分校奉命归并成都本校，改组为陆军军官学校西安督训处，20期改为21期，被编入步兵第8大队第33中队学习。1946年夏22岁，因不满值星官用凳腿狠打同学，一时怒火中烧将其打跑，为此被关进校部监房；禁闭解除后，回队继续学习。1947年初，23岁参加同学录编辑制作工作。5月20日，提前毕业分发整编第53旅158团第1营任少尉副官，后任代理连长。1949年12月25日25岁，随国军第18兵团司令官李振将军起义，在成都参加解放军，被安排到184师后勤处军械股工作。1950年随部队南下，参加解放西昌之战役。8月，分配到盐源县政府财粮科（后为粮食局）工作，直至1984年60岁退休。2015年91岁，荣获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颁发的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纪念章”。2 018年11月3日95岁，参加西昌邛海湿地国际马拉松赛，第5次跑完3公里迷你赛段。

再发合影引出郭文侠

/ 郭文侠。

时越九载，2019年6月28日，笔者在微信公众号发表修订文章《好事多磨 黄埔21期同学录》，再发同学录筹备委员会留影”，并提及西安南大街天章印刷厂承制同学录一事。当天便得到西安军品收藏家王翀回应：刚才看了您的文章，忽然想起去年5月，21期生郭文侠老人千里迢迢从四川邛崃来西安王曲，重返母校（黄埔七分校）旧址之后，说他也是同学录筹备委员会委员，为校对同学录，经常由王曲校部去西安南大街天章印刷厂，该厂包经理服务态度极好，印象深刻，为此，还特意到西安南大街寻找天章印刷厂。西安经过几十年房屋拆迁街道扩建，旧貌已不复存在，虽多方打听也没找到天章印刷厂的遗迹，郭老感到有些遗憾。”关于郭老重返王曲之行，笔者早已知道，却不晓其为委员一节，果真如此，那么郭老就是大陆健在委员第二人。为尽快求证，29日王翀便将合影传给四川省抗战历史文化研究会会长杨红雷（郭老之婿），经郭老回忆指认合影最后一排正中者为其本人。同时杨红雷告诉郭老：“第一排左一是刘志祯，去年在西昌关爱抗战老兵活动中我给他戴上抗日纪念章，万万没想到竟和您是同期同学，还一起编辑同学录合过影。”郭老一听委员老同学刘志祯健在，喜出望外，两地相距不足400公里，急于前往西昌相见，唯恐失去见面良机。郭老的意愿得到杨红雷及家人的一致赞同，但不知西昌刘老情况如何。30日，笔者打电话向刘老报告喜讯，刘老听后兴奋地说：“好啊！欢迎，欢迎！亲爱精诚，同学友情，期待早日相会！请老同学多保重！”杨红雷得到这个消息，立刻联系民革凉山州委员会刘春红代办，刘春红又请示凉山州黄埔军校同学会副会长刘志祯、办公室主任韩泉源（黄埔高教班韩澜之子）意见，最后三方议定：分工行动，齐心协力促成7月16日战友相会。

郭文侠，军校名郭郛，1925年2月20日生，安徽省五河县人，抗日忠烈后代。其父郭舒安，曾任五河县小学校长、县教育局局长，主张教育救国，抗战时任皖东第5游击纵队副司令兼参谋长，率游击队偷袭日军据点、伏击小股日军车队。1940年日寇扫荡皖东，在敌众我寡的激战中以身殉国，年仅35岁。时郭文侠被当局保送太和县国立21中学高中班免费就读。1944年毕业后，为报国恨家仇考入中央陆军军官学校驻鲁干部训练班，编入第19期入伍生团学习。1945年1月，中央陆军军官学校驻鲁干部训练班裁撤，转入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第八分校学习，迁移中担任护卫分队长，掩护700余名同学和随军眷属冲破日军封锁线，到达湖北均县草店校部。3至4月，参加了老河口汉江保卫战。8月15日日本投降后，八分校裁撤，继转入西安七分校学习。1946年1月16日，七分校奉命归并成都本校，改组为陆军军官学校西安督训处，编入21期通讯兵第2大队第4中队学习。1947年初，参加同学录编辑事宜。9月毕业后，分发南京宪兵司令部宪兵独立2营任少尉排长，不久因忠于职守被提升为中尉。1948年8月8日，南京励志社举行百对新人集体婚礼，郭文侠与葛蔚云结为伉俪。1949年2月，任宪兵营上尉副连长。12月25日，在成都随宪兵副司令吴天鹤（黄埔3期生）率7000名宪兵通电起义，接受解放军第18兵团改编，为成都和平解放作出了贡献。经过改编学习，复员到邛崃志和医院工作。1951年，因历史问题在四川灌县龙池劳改农场服刑。1956年刑满释放，留场做医务工作。1963年在邛崃县中医院外科工作。1978年10月，政府落实政策，纠正错判，恢复其起义人员身份。邛崃黄埔军校同学会成立后担任会长，积极参与联络两岸黄埔同学互访活动。2015年8月，荣获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颁发的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纪念章”。退休发挥余热开办晚霞中医诊所，医术远近闻名，至今95岁还每日坐诊半天。儿女劝父摘牌歇业颐养天年，郭老曰：救死扶伤乃医生天职，如同遵守亲爱精诚。病人上门求医，是对医生的信任和最高奖赏。只要还活着，‘晚霞 就不会落山！这也是发扬黄埔精神！”

黄埔同学相见格外亲

2019年7月15日下午，西昌向明假日酒店，笔者和王翀陪同刘老在610房间恭候郭老及家人的到来。3点左右听到敲门声，我打开房门一看，是风尘仆仆的杨红雷。杨说“：我们刚到，让你们久等了，郭老就在隔壁608房间。”刘老听后，急忙起身快步来到608号门前，推开房门正见郭老向自己走来，四目对视瞬间，二人拥抱在一起，满含热泪，激动地同声喊出：“老同学，我们又见面了！”大家都被两位老人的真情流露所感动，又担心他俩兴奋过度而伤身。二老并肩坐在沙发上说话，双手依然互相紧握不放。此刻，我将所藏黄埔21期同学录呈上，他们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翻到同学录筹备委员会留影一页，自豪地向我们指出照片中的自己，笑谈起军校生活往事。

/ 黄埔老兵笑谈军校往事。

第一件是穿越平汉铁路封锁线。刘老说“：我带领尖刀班6个人分两组，个个身体强壮，军事训练有素。到了平汉铁路线，我先爬上去，将耳朵贴近铁轨听听动静，证实了两站之间没有火车运行，才命令两个组一南一北分卧，子弹上膛，对敌方向监视。然后挥手示意大家快速穿越平汉铁路，大约过了半个小时，确认后面没人过了，我又下令两个组一前一后交替跟着大队前进。没过铁路是前卫，过了铁路之后成后卫，任务是向后警戒，掩护大队。到这时悬着心才稍微放下一些。”郭老说：“我是护卫队分队长，午夜时分，我们刚穿过平汉线驻马店铁路段时，就被日军装甲巡逻车发现，机关枪借着探照灯疯狂地扫射，有的同学不幸中弹跌倒。我们一边拼命地还击，一边掩护受伤同学撤退，趁着鬼子一时摸不清虚实，队伍一口气跑了30公里，可谓是虎口脱险。”

第二件是老河口汉江保卫战。刘老说：“总队长在大会上宣布：‘明天学生总队全副武装，开赴汉江守卫江防，明日出发。’我心想这回一定要狠狠教训鬼子，有来无回。我把捷克式机枪擦得锃亮，不离身旁。第二天早晨出发，当天就到了汉江西岸的青山岗，进行构筑掩体、挖交通壕、扫清射界、瞄好标点等战斗准备，随时消灭来犯之敌。开始只听对岸远方传来隆隆炮声，老河口方向战斗激烈，后来没了炮声，连枪声也没有了，估计是鬼子败退了，不然我们这就应该和鬼子打起来了。第5天中午得到命令，撤出阵地返校，由部队接防。虽然没打上鬼子，也算完成了一次抗战任务。”

郭老回忆：“我毕业后，被分发南京总统府宪兵营任少尉排长，每当校长（蒋介石）路过岗哨，宪兵向他敬礼时，他总是面带微笑，挥挥手。有一次校长问我： 你是哪里人啊？你们的伙食好不好啊？’我立正回答：‘报告校长，我是安徽人。我们吃得很好，中晚餐有四菜一汤。’他听了连连点头说：‘好的！好的！’可是到了1948年的下半年，随着国军在全国各战场的失利，也就再也见不到校长的笑脸了。”

/ 刘志祯在相会仪式上发言。

时针已指向5点，二老仍滔滔不绝，他一言，你一句，意兴盎然，毫无倦意，72年陈事怎能一日倾尽？大家考虑到二老高龄，劳累了一天，明天上午还要参加相会活动，一定要早点休息，便终了谈话。

盛世相会缘分爱无疆

7月16日上午，西昌向明假日酒店百人会场，气氛热烈，喜气洋洋，舞台上方悬挂横幅热烈祝贺西安黄埔军校第七分校郭郛、刘志祯战友相会”，本次活动由凉山州黄埔军校同学会、民革凉山州委员会主办，四川省抗战历史文化研究会协办。西昌5位抗战老兵水青山（107岁）、徐开祥（100岁）、褚天才（90岁）、胡登先（86岁）、万羽丰（85岁）在家人的陪同下，前来见证两位老战友相会；爱心人士林开伦、方德福、王仁刚等出席；还有北京、西安、成都、西昌四地志愿者齐聚西昌共同祝贺。

10点，主持人宣布祝贺战友相会活动开始，首先由民革凉山州西昌市第三支部副主委李发忠致欢迎辞。随后，笔者讲述了收藏黄埔21期同学录，缘此和黄埔前辈刘志祯结为忘年交的经过；西安收藏家王翀介绍一张 同学录筹备委员会留影 照片带来的故事”，是爱心的传递才促成今天的战友相会；民革凉山州宣传部部长刘春红向来宾介绍5位抗战老兵从军抗战的光荣事迹，以及在社会各界的关心下安乐祥和的生活现状。四川省抗战历史文化研究会会长杨红雷说：“这次战友相会能如期举办，是与领导支持及志愿者无私捐资分不开的，我在这里向他们表示衷心的感谢！”凉山州黄埔军校同学会代表柴豫蓉发言：“黄埔军校同学会宗旨是：发扬黄埔精神，联络同学感情，促进祖国统一，致力振兴中华。今天，黄埔同学刘志祯、郭文侠相会在西昌，正是黄埔同学联络感情的有力证明。”随后，黄埔抗战老兵郭文侠、刘志祯走上舞台，互相敬礼、握手、拥抱，接受主办单位向他们敬赠昔日戎马鏖战倭寇，今朝喜逢战友深情锦旗；二老分别发表感言。郭老说：我和刘同学同在中央军校鲁干班、中央军校八分校、中央军校七分校学习，还在一起编辑同学录，我们的友情是深厚的。我不顾高龄，不怕辛苦，从邛崃坐了几个小时汽车来到西昌，就是为了和刘同学见上一面，叙一下友情，刘同学也盼望我来，你们大家也前来见证，这说明我们大家心中都有爱，而且无疆！谢谢大家！”刘老言简意赅：“抗日战争，不论正面战场还是敌后战场，不论共产党还是国民党，都做出了巨大贡献，都有功劳。中国的抗日战争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重要组成部分，我国的联合国常任理事国的地位就是抗战打出来的，我们炎黄子孙绝不能忘记这段历史。”

主办方还向水青山、褚天才、徐开祥、胡登先、万羽丰等抗战老兵赠送了礼品、礼金。

蓝花楹艺术团和灵动曳舞团的志愿者们献上一台精彩的歌舞节目，充满青春活力而舞姿优美的表演赢得大家的阵阵掌声。节目结束，全体与会人员合影留念，纪录了这难忘的美好瞬间。

最后，凉山州黄埔军校同学会安排参观凉山彝族奴隶社会博物馆，由韩泉源主任带队，林开伦、方德福、王翀、笔者随同，彝族黄埔后代尔布什哈（彝族土司、黄埔10期岭光电之子）开自家车负责接送。尔布什哈是四川省政协委员、原凉山彝族奴隶社会博物馆馆长，从建馆到今年退休，一直任馆长30余年，人称尔馆长”。尔馆长开车带我们去博物馆参观并亲自讲解，使我们对彝族历史文化有了深刻的认识。

告别西昌，登上开往北京的列车，想起一句歌词：“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祝愿黄埔前辈安康！抗战老兵长寿！

/ 全体与会人员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