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剧《月亮和六便士》

2019-12-13 07:16李然
上海戏剧 2019年6期
关键词:斯特里兰德特里

李然

第1场

1: (此刻是叙事人的身份,对观众)坦白说,我刚刚认识查理斯·思特里克兰德的时候,从来没注意到这个人有什么与众不同。但是今天,没人能否认他的伟大。我所谓的伟大不是鸿运当头的政治家或是战功卓著的军人,那种显赫一时是沾了他们地位的光,一旦事过境迁,他们就黯然失色。但是查理斯·思特里克兰德的伟大却是真正的伟大。就算崇拜者的赞颂同贬抑者的诋毁可能都出于偏颇和任性,有一点却是不容置疑的:他是一个真正的天才。

2:(未来的科恩)谁想得到呢,一个椰子种植园里的工人,一个曾经向我借过200法郎的人,居然是个伟大天才。在离开我的种植园之后,他送过我一幅画。说真的我一点也看不懂。我活了一辈子也没见过这种画,椰子树叶是蓝色的!我的妻子说——

某  人:(下文将出现的某人、其他人、众人,都可以随意安排,多人或单人皆可)这幅画咱们怎么办?这挂不出去,人家会笑掉大牙的!

2:就这样,她把它拿到阁楼上,同各式各样的废物堆在一起。你知道,我妻子什么东西也舍不得扔掉,这是她的习性。直到有一天,我在伦敦的弟弟写信告诉我,那个死在岛上的画家现在很值钱!我妻子又问——

某  人:能值多少钱?能值200法郎吗?

2:于是我写信让弟弟打听一下,结果他回信说,这个家伙的一幅画,现在值30000法郎!我们都傻了,谁知道阁楼的杂货堆里,生生多出来(两人齐声)29800法郎啊!

3:(女,旅店老板娘)说起这个来,没人比我更悲剧。思特里克兰德死了之后,他的遗物在土著人的市场上拍卖。我亲自去了一趟,我经过认真地挑选,我经过讨价还价,我最终花掉27法郎,我买了一个——煤油炉子!

众  人:啊?

3:是的,我买了一个他用过的美国产的煤油炉子。而他的那些画,没有裱框,堆在市场的破烂桌子上,5块钱,10块钱随便拿,我一张都没要!我TM一张都没要!(众人欢呼、喝彩、鼓掌)

4:(未来饰演斯特里夫)这就是思特里克兰德留给我们的讽刺。他活着的时候没人喜欢他的艺术。但无论如何,你不能不对他感兴趣。他的作品使你不能平静,扣紧你的心弦。在我看来,艺术中最令人感兴趣的就是艺术家的个性;有时候,只要艺术家赋有独特的性格,那么哪怕他有一千个缺点,我们都可以原谅。

5:人们对他感到好奇,人们为他的天才而疯狂。他的画现在贵得离谱,很多人靠着他的名声生活。大家四处搜罗他的作品,可是他一生究竟画了多少画作,你们谁知道?(众人摇头)至今还是个未解之谜。传说,思特里克兰德在去世前留下了一幅巨大而天才的作品,这幅画作惊人的成就和它背后的财富,吸引无数人为它趋之若鹜。可直到现在,没人知道它在哪里。

[几个人显然对这个话题感兴趣,围住5打听。唯有6,独自在一边沉默着。这时7,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说道……

7:诚如您所言,当务之急,我们应该为思特里克兰德建一个年表,写一部传记,记录他的生平。

众  人:对对!

6:(女性,将饰演思特里克兰德妻子,阴郁)然而我建议你们放弃这个计划。

[众人看着她,不明就里。

7:这位夫人,您的意思是?

6:关于查理斯·思特里克兰德的故事,会让你发疯的;我不觉得当人们了解了他的一生,会提高他作品的价格,说不定,还会引起反感。

某  人:您这是什么意思?一個伟大的画家的故事,往往都是人们热议的话题。

6:可是他不一样。他的故事,只会让人恶心。

某  人:(嘲讽)关于他,似乎您了解很多?

6:关于他,你们又了解多少?

[众人面面相觑。

7:他早年是在伦敦的证券交易所工作,后来为了艺术去巴黎学画,然后又去了南太平洋的塔希提岛。

某  人:(对观众)就是大溪地。

7:在那里他的绘画成就达到了高峰。我知道的,就这些。

6:够了。对于普通人,已经足够了。你们只需要知道,一个股票市场的暴发户,忽然有一天好像被上帝扇了一巴掌,开始追求他的艺术。哼,追求艺术……人们都会说,看啊,伟大的心灵,不甘于平庸的生活,遵从自己内心的声音……反正就是那些屁话。然而你们不会知道,他到底干了些什么?

7:您,您究竟是谁……?

[灯光渐暗,光线集中到她身上,音乐起。其他演员到舞台后面去准备下一场演出。

6:我是谁?……我曾经是一个幸福的妻子,一个慈爱的母亲,一个倍受尊重的沙龙女主人,一个衣着华丽、身材姣好、出没于伦敦上流社会的贵妇人。我到底是谁?

[光暗。迅速转场。

第2场

[音乐伴奏中,几位客人在跳舞、聊天、喝酒、抽雪茄,显然这是一顿丰盛的晚餐之后的闲谈。

麦克上校:夫人!您怎么在这儿哪。来,让我来给您倒一杯!

夫  人:(已经迅速从阴郁的状态中解脱,摇身一变成为开朗而优雅的沙龙女主人,接过酒杯)谢谢,麦克上校!

麦克上校:非常美好的夜晚。宴会非常成功。您的厨子太棒了!

夫  人:我要无地自容了。难道您没看出来,我做的这一切都是向您和夫人学来的?

上校夫人:哦,您真是太谦虚了。

夫   人:请务必多留一会儿,等烟火放完了再走。

上  校:那是一定的!我还没见到查理斯。我要和他好好聊聊。

夫  人:非常抱歉,今天他在俱乐部应酬客人。不过应该快回来了。(看见柔丝和威廉走过来)亲爱的!不知道今天的招待,我们的客人是否满意啊。

柔  丝:威廉刚才告诉我,这是他参加过的最愉快的宴会。是不是,威廉·萨姆塞特。思特里克兰德夫人可是非常喜爱你的书。

夫  人: 不,柔丝,我说的不是喜爱,而是崇拜!先生,您这么年轻,就能写出这么精彩的作品!实在太让人惊讶了!

威  廉:谢谢,夫人。非常惭愧。那本书只是走了点运气罢了。我要感谢您的邀请,实在太荣幸了。

夫  人:不不,这是我的荣幸。来来。这边坐!您抽雪茄吗?不?哦,很好。(低声)其实我也并不理解绅士们为什么会有这种癖好。

乔  治: (略有醉意)威廉·萨姆塞特?就是那位新近畅销书作者威廉?先生,你真是了不起。理查,我上次还向你推荐过这本书,是不是?没想到今天在这里就能遇见作家本人。

理  查:夫人,我要向您致敬!您这里总是聚集着这些才华横溢的艺术家。

夫  人:这是我们的荣幸!(向威廉)乔治是皇家法律顾问,理查是财政大臣的秘书。

威  廉:谢谢,谢谢先生们。其实这只是我的第一本书,还不成熟……

理  查:我注意到您选择了麦克米伦出版社。非常明智,先生。麦克米伦比较善于营销。您知道现在营销非常重要,再好的书,不会卖还是不行。

威  廉:是的。

[众人大笑。

乔  治:如果我没有记错,麦克上校,您是不是温特沃斯高尔夫球会的会员。

麦  克:我就觉得曾经在哪里见过您!

上校夫人:我的头又要痛了。他们每次聊起高尔夫、马球就没完没了。这些在俱乐部还聊不够?

上  校:俱乐部里我们都忙着打牌。亲爱的,因为丈夫们在家里不能打牌,所以只能聊高尔夫。哈哈。难道,要我和你聊歌剧吗?亲爱的,你知道我听见那玩意儿就困得慌。

乔  治:我听说,丈夫们支持太太们去歌剧院看戏,也是为了自己有机会打桥牌。

理  查: 或者借着去俱乐部的名义,找小妞儿去幽会。

上  校:上帝作证,我从来不去俱乐部找小妞儿,哈哈……

[众人笑。

上校夫人:先生们!你们!谢天谢地,孩子们不在这里。哎,(问夫人)查理斯怎么还没回来?

夫  人:(微笑)他还在俱乐部吧。

[众人大笑。

夫  人:据说是和那帮研究公债股票的家伙应酬。

柔  丝:说到孩子,夫人,他们现在哪里上学?

夫  人:坎特伯雷皇家公学。

[众人惊叹。

夫  人: 说起来,也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们送进去。每年的学费,也够受的。

理  查:哎,查理斯在股票市场的成功,我们都是知道的。最近他刚刚卖掉了一大批货,想必赚得很厉害啊!

夫  人:是吗?其实我真的不了解他在做什么。不过他确实很努力,这些年,我们过得还不错,能够在伦敦立足,能认识这些好朋友,生活给予我的已经太多了。

上   校:(举杯)来,为了生活!

[众人附和干杯。这时,查理斯走入。

夫  人:查理斯!你可回来了!(跑过来迎接他)亲爱的,你吃饭了吗?(非常恩爱地挽着手臂)

查理斯:吃過了。

乔  治: 查理斯!气色不错啊!

理  查: 老伙计,今天晚上又是谁?害得你都不能回家来陪我们?

查理斯:几个老朋友。

夫  人:查理斯,其他人你都见过了。这位是作家威廉·萨姆塞特。

查理斯:(敷衍)您好,先生。

麦克上校:查理斯,最近有什么股票可以推荐吗?哈哈。

上校夫人:不许玩股票,你一买股票就要赔进去。

理  查:(讨好)那得看是谁推荐的。

查理斯:(克制反感)没什么好推荐的。

夫  人:好了,各位,时间到了吧,要开始了!

上  校:哦,对。差点儿耽误了烟火节表演!

夫  人:(指后面)咱们到那个阳台上,那里正好能看见广场的烟火。

查理斯:亲爱的,你先陪大家,我进去换个衣服。

夫  人:好的!

[查理斯拥吻她。众人发出开玩笑或者羡慕的嘘声。查理斯放开夫人,走进侧台。众人跟随夫人走上“阳台”,看着远方,灯光做出燃放烟火的效果,就在观众席里绽放。威廉和柔丝在一角,柔丝趁没人肆无忌惮地吃着餐桌上的点心,多喝几杯酒。

柔  丝:怎么了?小伙子。还没适应吗?

威  廉:我,我还是有点拘束。这种场合,我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柔  丝:放松,亲爱的。对于一个刚刚进入伦敦社交圈的青年作家来说,你表现得很不错。

威  廉:是吗?谢谢。

柔  丝:有钱的老爷太太喜欢找艺术家们来家里吃饭,附庸风雅。很讨厌,对吗?这是你必修的功课。只是吃顿饭嘛……

威  廉:我明白。其实思特里克兰德夫人还不错,不像其他的那些暴发户。

柔  丝:你觉得思特里克兰德先生怎么样?

威  廉: 嗯……看起来,相比夫人,他显得……平庸。

柔  丝:就是这么回事!查理斯·思特里克兰德是个无聊的家伙,沉默寡言,对艺术、生活都没有兴趣,一个索然无味的有钱人。不过,两个人还挺恩爱。算得上是幸福的一家!(喝完了最后一杯)走吧,去看烟火。(走向后区的人群)

[以下段落中,查理斯、威廉各自以叙事者的身份走到前面独白。

威  廉:(前台一点光,向观众独白)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查理斯·思特里克兰德夫妇。一个和蔼可亲、殷勤好客的妻子,有着喜欢结交文学界小名人的无害的癖好;一个并不很聪明的丈夫,在慈悲的上帝安排给他的那种生活中兢兢业业、恪尽职责。我相信,这一定是世间无数对夫妻的故事。

查理斯: (已经走出来。在另外一侧,此时是叙事人)这样的生活模式给人以安详亲切之感。使人想到一条平静的小河,蜿蜒流过绿茸茸的牧场,与郁郁的树荫交相掩映,直到最后泻入烟波浩渺的大海中。但是大海却总是那么平静,总是沉默无言、声色不动,会让人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查理斯手上拎着一个箱子。这时一束耀眼的烟火在空中亮起,他驻足,眼睛凝视着前方。光彩绚烂之后,他环顾他的家,然后他看见了正在看着他的威廉。)

查理斯:威廉先生。

威  廉:先生。

查理斯:请把这封信转交给我太太。谢谢。(下)

威  廉:先生……

[夫人跑过来。

夫  人:查理斯……他出去了?

威  廉:可能吧……他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夫人不安地接过信,打开看。人们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从后面慢慢围过来。夫人一下昏倒在地。

第3场

[人们窃窃私语。

1:这简直太可怕啦!

2:是太残忍!

3:实在不可理喻!

4:反正我是想不通!

5:他,真的就这么,走了?

1234:就这么走啦!

1:老婆不要了!

2:孩子也不要了!

3:事业也不要了!

4:房子、钱、股票、高尔夫会员卡,通通不要了!

5:什么都不要了?

1234:什么都不要了!

1:就给夫人留下一封信。

2:还不到十行字。

3:结婚十七年啊!

4:还不到十行字!

5:信里说些什么?

1234:(读信)亲爱的阿美:我已决心同你分居。明晨我就去巴黎。我不回来了。我的决定不会更改。

5:去巴黎?为什么啊?

1:为什么?这还用说吗?

2:要说他可隐藏的真好。居然从来没人看见。

3:不过还是有蛛丝马迹哦!

4:他说自己每周三四的晚上待在俱乐部打牌,可是根本没人和他打过牌!

5:那是什么意思啊?

1234:还不是在和某个女人鬼混!两个人私奔去巴黎!

5:等一下!(众人停)那思特里克兰德夫人,会怎么办??

[音乐停。中间光灭,两侧两个光区,威廉和夫人各在一边。

夫  人:威廉先生,非常抱歉,要拜托您这么尴尬的事情。

威  廉:夫人,我和您丈夫只见过一面,如果贸然前去,只怕……或许麦克上校、乔治先生他们更合适?

夫  人:不,我丈夫讨厌他们。如果他们去了,只会引起更大的麻烦。正因为他和您不熟,所以他不会对您怎么样。拜托了!

威  廉:那……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夫  人: 帮我去巴黎看看他。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想?告诉他不管发生了什么,我相信都是一时兴起,他持续不了多久,我,我可以原谅他,只要他能回来!

威  廉:我愿意跑这一趟,但是我真不能保证能把这事情办好。万一……

夫  人:我不会和他离婚的!把我的话告诉他,他永远也别想同那个女人结婚。我要为我的孩子着想!他也得想!这是他在巴黎的地址,比利时旅馆。上校说那是一座豪华的旅馆,周围都是高级餐厅和剧院。天哪,他已经40岁了,他的身子受不了那样的生活。求您,快去!快去找他!

[光灭。

第4场

[光在舞台上切出一个空间,一个破破烂烂的“比利时旅馆”的招牌或门头,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此外有一扇门。迅速转场。很小的房间,一张圆桌,两把软座椅子。思特里克兰德把乱堆在一把椅子上的衣服扔到地上,两人对坐。

威  廉:没想到,您真住在这里。

查理斯:你来找我有事吗?

威  廉:(決定单刀直入)嗯,我是受你妻子的嘱托来看你的。

查理斯:(意料之中)呵呵,我就知道迟早会有个人来的。阿美已经给我写了一大堆信了。不过,我都没有看。

威  廉:你离开之后,你的妻子,痛苦极了。

查理斯:事情会过去的。

威  廉:(愣)我们都想知道,嗯,你对她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查理斯:(思考)没有。

威  廉:你们结婚十七年,你又挑不出她任何毛病,这样离开了她,不是,太岂有此理了吗?

查理斯:是啊!太岂有此理了。

威  廉:(惊讶)你?

查理斯:你还要说什么?

威  廉:(生气)你总不能就这样把你女人甩了啊!

查理斯:为什么不能?我已经养活她十七年了。为什么她不能换换样,自己养活自己呢?

威  廉:你不爱她了?

查理斯:早就不爱了,一点儿也不爱了。

威  廉:(愤怒)你得想想自己的孩子啊。他们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他们不是自己要求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你把他们扔了,他们会流浪街头的。

查理斯:(平静)他们已经过了不少年舒服日子了。大多数孩子都没有享过这么大的福。再说,总会有人养活他们。

威  廉:可是,你难道不喜欢他们吗?

查理斯:(思忖)孩子小的时候我确实喜欢他们,可是现在他们长大了,我对他们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

威  廉:(恨恨地)你简直太没有人性了。

查理斯:(无所谓)是的。

威  廉:(愤怒)你一点儿也不觉得害臊?所有的人都讨厌你、鄙视你,你都无所谓吗?

查理斯:无所谓啊……(真诚)为什么阿美不重新嫁人呢?她年纪并不大,也还吸引人。如果她想同我离婚,我完全同意。

威  廉:你的妻子说,不论你用什么手段,她也不同你离婚。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查理斯:(惊讶)这……可是,这对她有什么好处?她同我离婚也好,不离婚也好,我都无所谓。

威  廉:(破釜沉舟)算了吧!你当我们都是傻瓜?说吧!哪个女人把你搞成这样!

查理斯:(惊讶)你说什么?你是说,她觉得我是和其他女人……?

威  廉:难道你不是和某个女人私奔来巴黎的?

查理斯:(恍然大悟)哈哈……可怜的阿美……女人!女人的脑子太可怜了。她们认为如果男人离开了她们就是因为又有了新宠。真见鬼!难道我还要再做一遍我已经为一个女人做过了的那些蠢事?

威  廉:怎么?你,你一个人来的巴黎?

查理斯:你看这个破地方,谁会跟我住这里?

威  廉:所以你不是因为另外一个女人才离开你妻子?

查理斯:(笃定)当然不是。

威  廉:你敢发誓?

查理斯:(笑)我发誓发誓。哈哈。我为什么要为了女人离开伦敦,我要搞女人在伦敦有的是。

威  廉:(不可理解)那,到底是为什么?还有什么值得你抛弃家庭和整个人生?住到这个下三烂的鬼地方?

查理斯:嗯……你真想知道?

威  廉:当然……

查理斯: 是啊,否则你没法回去交差……(想了一下)走吧,跟我来。

[暗。

第5场

[另一侧灯光亮起,伦敦思特里克兰德夫人的家,朋友们都在陪伴着夫人。

夫  人:刚才那些,都是他的原话吗?

威  廉:是的,夫人。

夫  人:……你是说,他没有女人。

威  廉:确实没有。

上校夫人:我可不相信这种鬼话!!这个骗子!(不屑地看着威廉,对上校说)应该让麦克去一次巴黎,让他去亲眼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麦  克: 我会让他吃苦头的。他做了一个男人最不该做的事。

威  廉:您尽可以去试试。

乔  治:如果确实没有女人……会不会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为了躲避法律制裁而跑到那里去?

理  查: 我查了,他走之前一直在抛售手上的股票,不过并没赚到钱。但似乎也没有什么不法的迹象。

威  廉:别瞎猜了。如果他真的在躲避什么,我又怎么会那么轻易地找到他?

夫  人:请你还是继续往下说,威廉,告诉我他究竟为什么?他带你去了哪里?

威  廉:他的画室。是的,他要画画!没别的事情。他去巴黎就是为了画画。

[另外一个区域起光,思特里克兰德在后区,打开一扇门,呈现出他早期的绘画作品。众人惊讶地站起来。思特里克兰德在作品中穿行。夫人身边的其他人将和他发生对话,但事实上他们不可能在一个空间里。需要不同的光线来区别空间。

查理斯:我小的时候,就很想做个画家。可是我父亲叫我去做生意,因为他认为学艺术赚不了钱……我只能遵从他的意志,去读书,然后去证券交易所工作……然而这些年,我总是梦到,自己坐在一片洁白的沙滩上,周围什么人都没有,只有我一个人,在画画。去年我一直在夜校上课,一年多了,进展不大。我越来越觉得伦敦没法得到我想要的,所以我来到巴黎。

[与其他人在相互对话,并非同一空间里。

1:撒谎!撒谎!他就是撒谎!他已经40岁了!谁会在40岁的时候还去做艺术家!

查理斯:我知道我年纪有点大了。如果我从18岁开始,我肯定比现在学得快一点。但是现在再不开始,我可能永远没有机会了。

2:所以他說他去俱乐部打牌的夜晚,其实都是去学画了?疯子!你们看过他的画吗?你们觉得他有艺术家的资质和才华吗?

查理斯:我的老师看过我的画。他觉得我在闹着玩,他觉得我画的根本不是画。可是我不管,我知道我必须画画,我没法停下来。

3:可是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不告诉他的妻子和孩子?难道我们会压抑他的天性,给他设置障碍吗?他为什么一定要采取这样的方式,要毁灭他自己和他的家庭?

查理斯:我承认过去那种生活的价值,这些年我也享受着井然有序的幸福,但是我的血液里却有一种强烈的愿望,逼着我去经历一种狂放不羁的旅途。那种安详宁静的快乐一直在折磨我!是的,在折磨我!我的心渴望一种更加惊险的生活。只要在我的生活中能有无法预见的刺激,我宁愿踏上怪石嶙峋的山崖,奔向暗礁满布的海滩。

4:让他见鬼去吧!总有一天,我看要不了多久,他就会鼻青脸肿地回来!他过惯了好日子,他坚持不了多久。等着吧!他会回来的!

夫  人:(看威廉)你见过他,你觉得他的意志到底怎么样?他会回来吗?

威  廉:我不知道,夫人。但是在我看来,他的灵魂中深深埋藏着某种创作的欲望,这种欲望尽管被生活掩盖,却一直在膨胀、壮大,正像肿瘤在不断生长,直到最后,侵蚀他的整个身体……

夫  人:他不会回来了。我知道,他不会的。

某  人:这不行!咱们得想办法把他弄回来!

夫  人:(歇斯底里)不!我不要他回来了!!(众人惊讶)他要是发疯地爱上一个女人,同她逃跑,我是能够原谅他的。因为他是被拐骗走的,男人心肠很软,女人又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而这种激情迟早会像一个笑话一样死去的。但是现在,他是为了……为了一个理想?我无能为力,我束手无策,我只能干瞪眼看着他离我而去!他的心已经被另外一个东西完全地霸占了,他没有给我们或者其他任何人留下任何地方。我,孩子,过去十几年的一切,他连看都不看就都不要了!(恨)我恨他,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他毁了我!上帝啊!我还从来没有像恨他这样恨过一个人。我诅咒他!诅咒他染上恶疮,浑身腐烂。他死的时候贫困潦倒、饥寒交迫,最好流浪到旷野蛮荒,身边什么亲人都没有!让他和他的画见鬼去吧!(痛哭失声,愤怒地将他的画扔到地上,下)

第6场

[周围的人被她吓到,没人敢靠近。夫人下去后,其他演员慢慢拾起思特里克兰德的画,收拾、打量着。场景回到了开场时的众人交谈。

1:思特里克兰德太太,后来经营打字的生意,孩子们也继续接受良好的教育。但很快,他们的事情,不会再激起人们的兴趣和关心。

3:而那个以画画为理由逃到巴黎去的丈夫,也渐渐无人问津。似乎大家更愿意相信:某个伦敦的股票经纪人看上了某个法国芭蕾舞演员,打着追求艺术的旗号,携款私奔而已。

5:我只想知道,思特里克兰德最后的那幅画,落在谁的手里。他的太太并没有和他离婚,理论上应该继承所有的财产。

威  廉:可是据我所知,思特里克兰德夫人直到今天,都没有机会收藏一幅丈夫的真迹。她家里墙上挂着的,还是别人送给她的复制品。

7:那还有什么线索?不知道他在巴黎有没有朋友,毕竟他是在那里学的画,是他创作生涯的重要阶段。

4:巴黎……他在巴黎,过得很不好。没错,他有朋友,而他的朋友,因为他的缘故,过的比他还差。

5:我听说有个叫斯特里夫的三流画家,那时候和他混得很熟。

4:是的。我就是斯特里夫。(点光中独白)德尔克·斯特里夫。出生在荷兰乡村的三流画家。

某  人:可能三流都不能算。

4:如果要说画画,其实我没有什么天赋。我只会画一些俗气的人物、风景,有着温暖明丽的色调,人们喜欢的那种浪漫气息。在荷兰、挪威、瑞典和丹麦,天空阴冷,长年冰天雪地,那里的人们愿意买我的画。我挣了不少钱,我娶了一位美丽贤惠的太太,我的生活幸福得直冒泡。我在巴黎的时候认识了不少穷画家,思特里克兰德就是其中一位。他那个时候住在最破旧的公寓里,有时候连饭都吃不上。当然,我经常接济他,因为我衷心仰慕他的才华。在我看来他是那个时代唯一的天才,虽然,当时的巴黎没人理他。

第7场

[咖啡馆或者酒馆里。斯特里夫、画廊老板、两三个其他人。

斯特里夫:嘿,雅克!(和画廊老板打招呼)说起来,我上次推荐给你的那两幅画,卖得怎么样?

画廊老板:嗨,别提啦,那也能叫画?我纯粹是看着你的面子才把那两个玩意儿放在画廊里。

斯特里夫:到底卖掉了没?

画廊老板:卧槽,当然没有!那家伙后来把画拿走了。

斯特里夫:什么?他把画取回去了?

画廊老板:随他去吧。穷酸成那个样子,还傲慢得很咧!那天我问他,(向另外一个光区中的查理斯,傲慢地)听斯特里夫说,你是个了不起的画家。

查理斯:斯特里夫?那个笨蛋?我才他妈不在乎他怎么說呢!

画廊老板:嘿?人家可一直捧着你……我说,挑你最好的几幅给我看看。

查理斯:我为什么要给你看?

画廊老板:你他妈还要不要卖画了?这两幅太烂了,没法卖!

查理斯:我还不想卖呢!

画廊老板:哎,我说,可不是我求你啊!要不是我看你穷得饭都吃不上……

查理斯:老子就是穷得饭都吃不上,也不靠你养活!

[查理斯身上光灭。

画廊老板:我擦……(向斯特里夫)你看,就这个德性!

斯特里夫:你亏大了!你要相信我的眼光,现在他可能还差点火候,还不够出名,但是未来他的一幅画会比你整个仓库里的加起来还值钱。

某  人:谁啊谁啊?你们在说谁?

画廊老板:擦,就是那个笨蛋!叫啥来着?……

斯特里夫:他可不是笨蛋!他叫思特里克兰德。

某  人:嗨,那个笨蛋啊!他就是个笑话。画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还狂得不行。没什么本事,就会到处借钱,斯特里夫你就经常借给他对不对!反正我是不要再理他。屎坑的石头又臭又硬!哎,我有一次好心好意和他说:(向查理斯)查理斯,为什么你不把自己的画送到展览会上去呢?

查理斯:我为什么要送去?

某  人:当画家就得四处活动,得让别人来看自己的作品啊!

查理斯:我不想给别人看,也不在乎别人看不看。

某  人:我操,你不想成名吗?

查理斯:成名?成名的是哪些人?都是帮笨蛋、评论家、经纪人、女人。

某  人:唉,我说,好,你不愿意别人看你的画,不想听别人的评价,还不指望卖钱,那你画画是为什么?你画给谁看?

查理斯:不为什么。我就只想画,只有拿着画笔的时候我才是我自己。我也没打算画给别人看,反正我要画的,你们也不懂。

某  人:操!你还真牛逼。那你非要从伦敦跑到巴黎来干嘛?

查理斯:待在伦敦我根本没法安静,可是巴黎,说实话也让我失望,这儿太烦人。我最好能找一个海中的小岛,住在山洞里,四周都是不知名的树木,我一个人生活在那里。在那个地方,就能找到我需要的东西了。

某  人:你……有病吧!(光灭,转向斯特里夫)你们说,他是不是疯了。

[其余人附和。

斯特里夫:先生们,你们现在尽可以笑话他,但是未来会后悔的。我向你们担保,现在活着的画家里,没有谁比他更有天才了。记得莫奈吗?当时他的画一百法郎都没人要。现在值多少钱了?

画廊老板:不错。莫奈的画当时是卖不掉,可不能说卖不掉画的就都是莫奈。再说,只有你一个劲夸他,我可没听见别人说他好呢。

斯特里夫:你们怎么会懂?伟大的艺术家所创造的美,怎么会同沙滩上的石头一样,随便什么人漫不经心地就能捡起来?美是一种神秘、奇异的东西,只有真正的艺术家,他的灵魂受过痛苦的折磨,才能从宇宙的混沌中塑造出美。而它被创造出以后,它也不是凡夫俗子都能认出来的。

某  人:喂喂,说人话!我看你真是猪油蒙了心,你怎么对这个家伙这么痴情啊?你有个漂亮老婆还不够用?

斯特里夫:说什么呢?!

某  人:  嗨,别生气嘛!我就随便一说。犯得着吗?你那么关心他,那你知道这个家伙最近生了重病吗?谁知道他还能活多久,说不定已经去见上帝了!

画廊老板:哈,他见不了上帝,下地狱还差不多。

斯特里夫:什么?他生病了?真的?(奔下)

某  人: 我擦,小短腿跑得还真快。(向观众)斯特里夫就这样狂奔到了思特里克兰德的家。也真难为他怎么找到那么破的地方。他的偶像正躺在阁楼里窄小肮脏的床上,发着高烧,已经好几天粒米未进,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某  人:要说这个斯特里夫真够可以的,也不怕传染,硬是把这个病怏怏的怪家伙背回了家,居然要在自己家里伺候他恢复身体。

画廊老板:要不了多久,他呀,恐怕连后悔都来不及![收光。

第8场

[斯特里夫家中。

斯特里夫:亲爱的!我以为你和我一样欣赏他!

斯夫人:我从来没有欣赏过他,我讨厌他。

斯特里夫:为什么?他确实有点不近人情,但是……布兰琪,你只见过他两次啊。

斯夫人:两次已经足够了。他不尊重你,亲爱的,他是个傲慢的无赖,他对你的作品嗤之以鼻,他冷言冷语挖苦你,却还好意思来借钱。你对他已经够好了!

斯特里夫:不不,亲爱的,我的画在他看来,确实不够出色。

斯夫人:可我觉得你画得很好。

斯特里夫:可是和他相比,我不值一提。他是真正的天才。他现在生病了,病得很重,你不能想象他住在哪里,最破旧的阁楼,房间里只有一张小床和一堆画板颜料,没有壁炉,甚至没有足够的衣服,为了保暖他连报纸和画布都盖在身上。

斯夫人:(纠结,心中其实很痛苦)天哪……

斯特里夫:是的,他很可怜!如果我们不帮他他会死的。我们会看着一个伟大的天才就这样死掉,这是对艺术的犯罪。亲爱的,我想让他住到家里来,哪怕就在我画室里搭张小床。他恢复了就可以离开。你可以帮我照料他。

斯夫人:什么?我?不,我不干。

斯特里夫:亲爱的,你……

斯夫人:我就是不想见他!要不你自己照顾他!

斯特里夫:他是一个病人啊!身无分文,奄奄一息的病人。你怎么了?你好像换了一个人!当是我求你还不行?

斯夫人:我求你!别叫思特里克兰德到这里来。你叫谁来都成,小偷,醉鬼,街头的流浪汉,我敢保证我都服侍他们,尽我的一切力量服侍他们。但是千万别把思特里克兰德帶回家里。

斯特里夫:可是为什么?

斯夫人:(混乱)我,我怕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不吉利!他会给我们带来祸害。

斯特里夫:你在胡说些什么啊!(语气改变)布兰琪,你的心肠怎么会这么硬!你自己也曾遇到非常麻烦的事情,要不是……

[斯夫人惊讶地瞪着他。

斯特里夫:所以你应该知道那是什么感觉。现在别人遇到困难了,你却不愿意帮一下儿吗?

[斯夫人沉默。

斯特里夫:(软了一点)亲爱的,我的意思是……

斯夫人:不要说了。……(声音变得平静)带他来吧,我会照顾他。

斯特里夫:真的!?太好了!亲爱的!(拥抱她)我就知道……

斯夫人:(推开他)快去接他来吧。他不是病得很重嘛?

斯特里夫:他已经在家里了!我一直把他藏在画室里。我知道你会同意的!(进画室的门)

[斯特里夫从画室里推出轮椅,上面坐着昏睡中的查理斯。

斯特里夫:查理斯,这是我太太,你们以前应该见过。亲爱的,对了,我得出去买点牛奶和面包,这个可怜的家伙几天没吃东西了。你先照顾他一会儿。

斯夫人:别忘记再带点酒精、阿司匹林、奎宁。

斯特里夫:(高兴)好咧!我一会儿就回来!

[斯夫人走近查理斯,看着憔悴虚脱的他,摸摸他的头,惊讶而心痛。

第9场

[音乐起。光线变化,表明时间在过去。演员们一边布置道具,斯特里夫向观众陈述。

斯特里夫:思特里克兰德病了六个星期,这段时间里我可没闲着。我放下手上的工作,满巴黎城四处奔走给他请大夫看病,连哄带骗劝他吃药,想方设法换着菜谱给他做饭,不管多贵的东西只要对他有好处就买,哎哟,实在是累得够呛!不过,这哥们儿的身体,确实一天天地好起来啦!哎,不过人家可从来没给过我好脸色,动不动还挖苦我两句。嗨,谁让人家是大艺术家呢!咱看开点,不计较!(下)

[就剩查理斯和斯夫人两人在台上。光渐渐变。下面这一段,两人的身体由排斥而至吸引,欲拒还迎,纠缠不清,压抑的情欲和爱情伴随着迷离的音乐、喘息的声音、暧昧闪烁的灯光,一层层地喷涌而出。

查理斯:(虚弱、高烧)斯特里夫呢?

斯夫人:他出去了,去给你买药。

查理斯:(叹息)这个笨蛋……让我走吧!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

斯夫人:现在不行!

查理斯:我要回去!在这里我没法工作!

斯夫人:你病得太重!你得先休养好了才行。

查理斯:让我回去画画,画好了我就好了。不让我画画我死得更快……我生病,就是因为画不出来。

斯夫人: 你生病是因为你几天没吃东西,你太虚弱了,你会累死自己。

查理斯:不要烦我!让我回去,我不能停!总是差一点,我总是差一点,我画出来的和我想要的总是差一点!

斯夫人:你要的是什么?告诉我,和我谈谈。我愿意……

查理斯:浪费时间!……就算你整天陪着我,我跟你也无话可说!让我走!

斯夫人:不!不要走!你高烧不退,我得为你守更熬夜;你行动不便,我愿扶着你步履蹒跚。你瘦弱的身体让我心疼,你高大的躯干让我慌乱,靠近你的身边我就会呼吸急促,凝视着你的脸庞我却如醉如痴。(欲吻,又逃开)

查理斯:你走开!……过来!(粗暴地抱在怀里)这样你就满足了吗?你想要这个吗?(开始脱她的衣服,长裙很难解开)

斯夫人:(无力挣脱,意乱情迷)你是行走在人世间的魔鬼,是游荡在阳光里的幽灵,你的眼神仿佛沾染毒药的玫瑰的刺,你的声音好像惑乱人心的女妖的歌。我该怎么告诉我的丈夫,从我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被你深深吸引,无法自拔!

查理斯:别爱上我!我曾经忍受了十几年的枷锁,我不会再为任何女人付出!

斯夫人: 那我就恨你,恨你,恨你!(从他的怀中挣开,外衣和长裙滑落)

[斯夫人的身体暴露在查理斯的面前,他被她的美惊住,抱起她,让她躺在沙发上,去拿画笔,描摹她的身体。

查理斯: 你真美!真美!不要动!

斯夫人:带我离开这里,好不好,带我走!我已经没法和他在一起,我的脑子里全是你!

查理斯:(按下她,一直在画画)别动!……你为什么要爱上我?难道你根本不爱你的丈夫!?(边画边说)当然,你们把男人的爱抚和生活的安逸在身上引起的自然反应当做爱情。其实这是一种对任何一个人都会产生的感情,正像藤蔓可以攀附在随便哪株树上一样。

斯夫人:我承认,这种感情叫女子嫁给随便一个需要她的男人,让她相信日久天长中便会产生爱情。

查理斯:什么狗屁爱情?它只不过是对吃饱穿暖的满足,对有房有钱的骄傲,对有人需要自己的沾沾自喜,和对建立起一个无聊、虚伪、空洞的家庭的洋洋得意而已。

斯夫人:不要说了!在你面前,在你带来的冲动面前我毫无招架能力。你是一只野兽,你的嘴唇、胡须,你的骨架、手指,都在召唤我,引诱我。(起身,两人纠缠在一起)你好烫!你的身体在燃烧!你的眼睛在喷火!……我爱你!爱你!爱你!

[渐入高潮的音乐,收光,黑暗中只剩喘息声。突然一盏光亮起,斯特里夫出现。

斯特里夫:上帝啊!你们!你们在干什么!?

[光灭,音乐戛然而止。

第10场

斯特里夫:(痛)你还有没有良心!我放下手上的工作,满巴黎城四处奔走,给你请大夫看病,连哄带骗,劝你吃药,想方设法换着菜谱给你做饭,我把你从死神那里抢回来!你却……你却!

查理斯:本来也不是我自己要来的。(平静地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几幅画、笔、衣服)

斯特里夫:是!我真是瞎了眼!瞎了眼!!

斯夫人:(看着查理斯即将离开)等一下!……我跟你一起走!

斯特里夫:什么?

查理斯:你说什么?

斯夫人:我和你走。这里我住不下去了。

查理斯:……为什么?

斯特里夫:亲爱的!我没有要你走的意思……你别上他的当。

斯夫人:斯特里夫……对不起……我爱他,我爱思特里克兰德。

斯特里夫:……不!不!这不可能!……等一下!不管他对你说过什么你都别信!你知道他从来说话不算话,他到处借钱不还,他,他不是好人!

斯夫人:我从见到他的那一天起就爱上了他。我要和你分开,斯特里夫!对不起!我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可是我真的没法说服自己!

斯特里夫:可是没有你我就活不下去。

斯特里夫:(向查理斯)你这个王八蛋!(扑上去)

查理斯:(一把推开他)跟我没关系!我可没有要求她跟我走。(向夫人)你他妈不是开玩笑?

斯夫人:开玩笑?!

查理斯:你跟着我干嘛?我不需要你。

斯夫人:不!你当然需要我!你得有个人在你身边。

查理斯:见鬼,我不需要!什么事业的助手、生活的侣伴,这些无聊的屁话只会让我恶心。我没有时间搞什么恋爱。爱情是人性的弱点,是一种病。我是个男人,有时候我需要一个女人,可是完事之后我就该做别的事了。我可没爱上你!

斯夫人:什么?

查理斯: 这就是女人。你们除了谈情说爱不会干别的,你们把爱情看得如此重要以至于简直到了可笑的地步,你们还一个劲地说服别人也相信这一点。可是我只懂得情欲,正常的、健康的情欲。

斯特里夫:你他妈说的是人话吗?亲爱的你听听,你听听,这就是他的态度!

斯夫人:我不相信你如此冷漠。我知道你内心深处有一团浓烈的火!

查理斯:我心里的火不是为你燃烧的!

斯夫人:可是我已经被点燃了!我曾经以为我已经死了。我每天只是活着,却没有生命,我只有呼吸,却没有灵魂,我吃饭睡觉日复一日,卻看不见阳光,感觉不到温度。是你把我唤醒。我不能离开你!

查理斯:和我在一起?只怕没几天你连活下去都是问题。

斯特里夫:亲爱的,他根本不会照顾你,他不会让你幸福!

斯夫人: 我知道!可是我已经决定了!我可以挣钱养活他。

斯特里夫:你疯了吗,布兰琪!(歇斯底里)你……你可以不爱我!我知道,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我举止可笑,出身低贱,亲爱的,我配不上你!你爱上谁都可以,小偷、醉鬼、街头的流浪汉,随便谁!但是千万不要是他!他不配你这样死心塌地!

斯夫人:怎么你现在也看不起他了?之前是谁在一个劲地夸他?

斯特里夫:你不明白,亲爱的!你不明白。他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的心里没有通常的人伦情爱。在艺术的领域他是纯洁的天使,但是在人间他就是最可怖的魔鬼。

斯夫人: (看着查理斯,慢)你真的,不要我,跟你走?

查理斯:神经病!

斯夫人:你是认真的?

查理斯:滚开!

[查理斯转身向门口走去。

斯特里夫:(对夫人)布兰琪亲爱的,你怎么了。你的脸色那么吓人!你还有我,还有我啊!

斯夫人:(虚弱,缓慢)别这样。你这样只会让我更难堪。我曾经爱错了一个人,是你拯救了我;可是我还是背叛了你,斯特里夫……我,太可笑了,我没法原谅我自己。(脱开他的手,向里屋走去)

斯特里夫:布兰琪!亲爱的……(转回头,冲过去抓住查理斯)等等!你别走!你不能走!她会心碎的!(痛苦)我走!查理斯,你留下来!这房子还是让你住!我的画室也可以给你画画。你得陪着她!你不能这样对她!

查理斯:(停,环顾)本来我还有点兴趣,现在,一点也没有了。放开我。

斯特里夫:你这个畜生!(揪住查理斯,甩了他一个耳光;两个人揪在一起)

[里屋传来一声枪响。斯特里夫哀嚎一声,冲向里屋。查理斯也爬起来奔过去,但是在门口,停住,慢慢地退回来。他愣了一会儿,走向自己收拾的东西,从里面抽出刚才为夫人画的那幅画,放在门口。下。

1:就这样,思特里克兰德离开了这个家。

2:离开了挽救了他性命的恩人的家。

1:留下了一具尸体,一颗破碎的心灵,和一幅画。

2:(此时斯特里夫出来,以叙事人的姿态而表演)而悲伤的斯特里夫,怀着巨大的绝望与仇恨,满心只想要让他偿命。

1:在客厅里,斯特里夫看见了他留下的这幅画。一幅关于他妻子的裸体人像画。

2:当他第一眼看出,这是妻子的身体的时候,屈辱、仇恨、痛苦充满了他的胸腔,他举起手边随便什么东西,就要砸烂它。

1:但是就在那一瞬间,他停下了。

斯特里夫:这是一幅,真正伟大的作品。这是思特里克兰德迄今为止最伟大的作品。他终于找到了属于他的方法。他挣脱了之前的所有的桎梏。他开辟了全新的世界。在这幅画里,人的形象并不真实,却使人几乎奇异地感觉到那肉体的重量,它令人心惊胆战,将人的幻想引向另外一个虚空。

2:斯特里夫久久凝视着,泪流满面。他跪在这幅画前,他仿佛能感受到布兰琪的灵魂,她那么孤独、那么高贵、饱含着生命的能量和欲望。

1:那一刻,他忽然明白,和他生活在一起的布兰琪,只是一个敷衍的躯壳;而思特里克兰德画里的布兰琪,才是最真实的、纯粹的、美丽的布兰琪!

斯特里夫:(痛哭失声)亲爱的,你真美!真美!

[收光,音乐渐弱。

第11场

[充满异域风情的音乐,或者舞蹈,配合多媒体视觉设计,将我们带入南太平洋的那个群岛之中。

1:不知道什么时候,思特里克兰德离开了巴黎,去了马赛,他在码头上做苦力,在广场上露宿,饿极了就偷东西吃,捡烟屁股抽,和水手、难民、流氓们混在一起,总算搞到一张,去往殖民地的船票。经过了六个月的漂泊,他,终于来到了塔希提。

2:跟我念:Tahiti,塔希提,也被称为大溪地,总面积1000平方公里,法属波利尼西亚118个岛屿中最大的一个,地处南太平洋,南纬17度、西经149度,东南信风带内,年平均气温24℃到29℃。

3:这是一个富饶的岛屿,盛产黑珍珠、椰子干,吃不完的甘蔗、露兜、马缨丹、芒果、鳄梨、香蕉、木瓜、树面包、凤梨,各种新鲜水果和蔬菜,更不用说琳琅满目的大黄鱼、小黄鱼、先生鱼、小姐鱼、海鳝鱼、海鲶鱼、海鲁鱼、海兔鱼、青斑、石斑、老虎斑,大海螺、乌鲍螺、肚脐螺、芒果贝、白云贝、蝴蝶贝、百花贝、龙虾、皮虾、青虾、小红虾、鲜紫菜、龙须菜、海带片、海木耳应有尽有,绝对没有食品安全问题!

4:300万年前,海底火山爆发的熔岩形成了这些群岛。1768年,欧洲的探险家来到这里,他们把塔希提描述为居住着“维纳斯般的女人”的人间天堂。(扮演探险家)“那些土著女人美丽、热情、皮肤黝黑、身材健壮,腰里只裹着一条帕里欧。”

某  人:帕里欧就是一块布!

5:正因为气候宜人,物产丰富,在塔希提岛,人们最忙碌的工作就是——

众  人:坐在海边,无所事事。

5:各色人等从欧洲、美洲、亚洲来到这里定居,探险家、旅行者、流浪汉、四处讨生活的劳工、躲债逃荒的农民、事业破产的老板,当然,还有古里古怪的艺术家。

[查理斯上。海的音效。

查理斯:那一天,我正在船上擦洗甲板,

其他人:这是他在船上的工作。突然间有一个人喊了起来:“看,那不是吗?”

查理斯:我抬起头一望,看到了这个岛。在蓝得刺眼的天空下,在七种颜色交织的海面中,高耸出一个翠绿的岛屿,海湾中环抱着的小城洁白、文雅,法国火焰式的建筑物却红得刺目,到处是鲜艳的、激情的、大胆到不顾廉耻的色彩。

眾  人:他下了船,他在岛上到处游荡,到处是刺眼的阳光、奇异的花朵、高大的树木、热情的面孔。

查理斯: 所有人都在大声谈话,大声欢笑。喧哗、骚动、生机勃勃,我被迷住了……我好像来过这里,我敢发誓我觉得这里很熟悉,这是我一直寻找的地方。

[音乐。人们舞蹈、饮酒,查理斯在人群中游走、互动,不时拿出画笔描画。

爱  塔: 住旅馆吗?鲜花旅馆。卫生、方便、厨子好,两法郎三晚上。先生,住旅馆吗?

查理斯:不用。

爱  塔:你是刚来的?

查理斯:是的。

爱  塔:那就住鲜花旅馆嘛,岛上没有比我们更实惠的地方了。

查理斯:我没钱。

爱  塔:有钱人可不会到这里来……唉?你的行李呢?

查理斯:都在这里。(手上拎一个包裹,只有画架、画布、颜料和笔,他全部的家当)

爱  塔:就这些?这……这是什么?(指颜料和笔)

查理斯:画画用的。

爱  塔:花……华……?花滑哗话画画……是什么啊?

查理斯:画画就是画画。

爱  塔:那是什么啊?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查理斯:我就干这个。画画。

爱  塔: 好有趣啊!我第一次认识干画画的人啊。唉,你干一个画画给我看看嘛!

查理斯:……你坐过去,别动。我干给你看。

爱  塔: 哎,你现在就在干画画嘛?(爱塔开心地找了个地方坐下。然后啰里八嗦地说话)为什么你干的时候我要坐着啊?

查理斯:趴着躺着站着都行。(开始作画)别看我,看那边……

爱  塔:哎,你就带了这些来岛上?(笑)好吧,看来你确实住不起旅馆。往西边走,大棚子边上是教会,那里可以有吃的,还能免费睡几晚。

查理斯:哦。

愛  塔:别担心!大个子先生,很多人刚来的时候和你一样,穷得叮当响,现在都过得不错。不过,干画画,不知道能不能挣钱。

查理斯: 挣不到钱。

爱  塔: 嗯,那你怎么办啊?对了,鱼市里会需要帮工的,广场上也会有人派活儿,码头上有时候也有……需要我带你去嘛?

查理斯: 不用了!……好了。(把手中的速写给她看)

爱  塔:这是……天哪!这是……我?!你干的画画是……我?

查理斯:这就是画画。我画了你。送你了。(下)

爱  塔:上帝啊!天哪!你,你太神奇啦!(叫其他人)哎,你们都来看啊!都来看啊!!看我的画画!(他已经走远)哎?人呢?

某  人:那个大个子怎么啦?

某  人:他看上去好奇怪啊!

爱  塔:他会花花!不,画画!你们看啊!这是我,是我!他好厉害啊!

某  人:很快,岛上的人都知道,来了一个叫思特里克兰德的古怪家伙,不爱说话,也不搭理人,成天背着架子和笔到处转悠。有时候,人们在码头、鱼市和广场上能见到他,帮人搬货、打杂,有时候也能靠画两张肖像,换点钱弄点吃的,偶尔还会在酒吧里弄杯酒喝。但更多的时候,他就独自在沙滩上,在悬崖边,在树林里,在不知道什么地方,一言不发,坐着画呀画呀,从日出到日落,一画就是一天,一天接着一天。

众  人:那一年,他47岁。

第12场

科  恩:(大声)查理斯!到这里来!对,伙计。我有话跟你说:你整天只是画画,也不行。就算你画得再好,在塔希提,画画养活不了你。更何况你画得那么难看。

查理斯:放心吧,科恩,我饿不着自己。

科  恩: 哎,我说伙计,我有个主意。到我的椰子种植园来。你来做个监工!相当于副总经理?

查理斯:我?做监工?

科  恩: 你什么都不用做!就看着那帮土人干活就行。你知道,没有白人老爷盯着,他们可以在椰子树下睡一整天。你还是可以画画,只要盯着他们就行。

查理斯:别开玩笑。我不会干这个。我只会画画。

科  恩:我认真的!我给你发薪水。你总得有钱去买面包,对不对?

查理斯: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科  恩:哈哈,我觉得你挺有趣,查理斯,这里很少有画家来,虽然你是个蹩脚的画家!但好歹也是个值得尊敬的搞艺术的家伙嘛。哈哈。

查理斯:让我预支200法郎……蹩脚的画家也得去买颜料和画布……刚刚从澳大利亚开来一艘船,我让船长帮我带了,再不给钱他就要开船跑了。

科  恩:好吧,伙计。(给他钱)别告诉我老婆就行。

查理斯:我不会白借你的钱!放心!(下)

科  恩:(向观众)这个家伙,唉,他人不坏,就是有点不合群。不过我们这里到处都是奇怪的人,哈哈。我看他挺可怜,就给了他个工作。可思特里克兰德在我的椰子园里没干多久,人就不见了。有人看见他跑进了深山老林,估计躲在哪个土著女人的茅草屋里……画画。过几个月他会再出现一次,随便找谁再弄点钱,然后又消失了。当然,我根本没想过他会还我的钱。不过一年之后,他回来了。(查理斯上)嘿,伙计,你来了?这次打算借多少?

查理斯: 这幅画送给你。科恩。我为你的种植园画的。

科  恩:是嘛?给我的?谢谢咯!(看一眼,笑)你确定这他妈是我的种植园吗?

查理斯:留着它,科恩。这是我比较满意的一幅。

科  恩:是吗?

查理斯:我喜欢这里。这里真是天堂。科恩,我总算能画出我想画的东西。

科  恩:是吗?……呃,我很好奇,难道你不想念伦敦、巴黎?剧院、派对、古老的建筑……哇,这些地方我做梦都想去啊。要不是……

查理斯:打死我也不会回去。

科  恩:是嘛?……那好啊。看来你来对地方了。

查理斯:是的!留着这画,科恩,现在你觉得没用,以后会用得着的。

科  恩: 我会留着的。反正我老婆会把它收在阁楼的杂货堆里。

查理斯: 科恩。(很多年没说过这句话)谢谢!(下)

[换光,7、5过来。

科  恩:看,就是这幅画,它后来值30000法郎!哎呀,你说,这多出来的29800法郎。我该怎么还给他。哈哈。

7:(向5)你找的就是这幅画吗?

5:我看看……我不能确定。我在找查理斯临终前的一幅画,据说画完那幅画他就死了。

科  恩:那肯定不對,时间上不对,他后来在山里过了好几年呢。

5:据说那是一幅非常了不起的作品,看过的人都仿佛到过了天堂。可是没人知道这幅画现在哪里。你知道吗?

科  恩:不知道,我都不知道你在说啥?不过我可以介绍你认识一个人,旅店老板娘,约翰生太太。约翰生太太平生最喜欢三件东西——黄色笑话、烈酒和漂亮的男人。以她的年纪和体型,已经谈不了恋爱啦。不过据我所知,她和思特里克兰德很熟。他的老婆就是约翰生太太介绍的。

众   人:他老婆?他又结过婚?

科  恩:对啊,他在岛上住了这么久,总得有个老婆嘛!

第13场

[切光。约翰生太太和查理斯在喝酒,抽烟。

约翰生太太:再干一杯!这下吃饱了吧?

查理斯:给我根烟吧。

约翰生太太:饿了就上我这里来。亲爱的,别把自己弄得皮包骨头,像条野狗似地东游西荡。

查理斯:想来的时候我会来的。

约翰生太太:瞧瞧你……你不能总这样,不管什么事你都干不长,有干过两个月的吗?现在没有人肯雇你了。你怎么办?

查理斯:我挺好的。

约翰生太太:得了吧。我说查理斯,你该结婚了!

查理斯:我对你没兴趣。

约翰生太太:想什么呢?!不是我!你个臭流氓!

查理斯:不管是谁,免了吧。

约翰生太太:你瞧瞧你。听我把话说完。这里的土著姑娘喜欢嫁给白人。我说,她们其实也挺不错。我给你介绍一个。她自己有块地,就在山那边。远是远了点,不过一家人保证能吃饱。

查理斯:谁啊?

约翰生太太:爱塔!我的爱塔!你回头看一下,就是那个,对,她就躲在后面……

查理斯:是她?她叫爱塔?

约翰生太太:爱塔!过来,给先生再倒杯酒……(爱塔大大方方地过来倒酒,下)怎么样,挺漂亮的吧。有胸有屁股。而且她喜欢你!我知道!

查理斯:……我有老婆,在伦敦,而且她不愿意离婚。我还有两个孩子,应该中学毕业了,如果他们没辍学的话。

约翰生太太:嗨!可怜的查理斯,谁没成过家啊?大家都在别的什么地方有个家,否则干嘛跑到这个岛上来?你放心,爱塔是个通情达理的姑娘,她不会要求什么登记、举行仪式这些破事。

查理斯:我不需要家庭,蒂瑞,家对我来说是一种麻烦。我没有兴趣应付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曾经遇到两个女人,我受够了。她们都有强烈的控制欲,满脑子都是物质的东西,当你的灵魂在宇宙的最遥远的地方邀游,她却想以无限的耐心捆住你的手脚。账单、邻居、晚上吃什么、孩子们在做什么,每件事情都要来问我,她们从不关心我在想什么,世界上任何事情她们都愿意为我做,只有一件事除外:不来烦我!

约翰生太太:这好办啊!爱塔!你过来!

[爱塔走过来。

约翰生太太:先生说了,只要你不烦他,让他安心画画,他就愿意娶你!

爱  塔:(开心)好的,大个子先生!我肯定不来烦你!

查理斯:算了吧,姑娘。我并没有答应!你走吧!我不是个好丈夫!

爱  塔:(停)没关系,大个子先生。(没有走开)

查理斯:我会打女人的!

爱  塔:(笑)你要是不打我,我怎么知道你爱我呢?

约翰生太太:对啊,我第一个老公打我打得最厉害,现在想想他对我最好,哈哈。

查理斯:我没有工作。

爱  塔:我们不需要工作。地里有吃的,树上也有,河里有鱼,我知道你喜欢钓鱼。

查理斯:我喜欢钓鱼?

爱  塔:不画画儿的时候,每逢日落,你就到海边上去看莫里阿岛,还常常到礁石上去钓鱼。

约翰生太太:我说什么来着,她喜欢你!还犹豫什么?宝贝儿,爱塔很能干,她会是个好太太。(笑)只要你晚上卖力点,没人会说你吃软饭的。

查理斯:你住的地方,在哪里?

爱  塔:山里。我们有自己的屋子和地,边上有一条河。那里很美,先生。

约翰生太太:得了!就这样吧!哈哈哈!我来给你们办喜酒!我宣布,查理斯·思特里克兰德和爱塔,结婚啦!

[婚礼音乐起,众人开始庆祝。歌舞渐渐从热烈、喜庆变成温柔、浪漫。

约翰生太太:(点光)那天的喜酒是我亲自下的厨。我给他们做了豌豆汤、葡萄牙式大虾、咖喱饭和椰子色拉,我还准备了冰激凌。我们拼命地喝香槟,喝光了香槟又喝甜酒,一直热闹到夜里三点多钟。一大早,这一对新婚夫妻,就手拉着手,走进了深山。这以后的三年,是查理斯·思特里克兰德的人生中,最幸福的,也是最后的三年。

第14场

[长段独白,可能需要有其他演员配合表演。这一段戏不用急,从容不迫,代表主人公人生的一个重要阶段,营造一个氛围,达成一种谅解。

查理斯: 爱塔的房子距离环岛公路有八公里。到那里去,需要走过一条浓荫覆盖的羊肠小道。那是一幢用本色木头盖成的带凉台的平房,一共有两大间屋子,屋外有一间用作厨房的小棚子。室内没有家具,地上铺着席子当床。只有凉台上放着一把摇椅。房子前面是几棵树叶巨大的芭蕉树,背后有一株梨树,四周到处种着椰子。爱塔的父亲生前围着这片地种了一圈巴豆;如今长得密密匝匝,开着绚烂的花朵,像一道火焰墙,把椰林围绕起来。离我们不远,有一条小河,通向大海。我们每天下午都去那里洗澡。回来的时候,带一筐各种颜色的小鱼。爱塔用椰子油把鱼炸了,配上一只大海虾,或者一盘味道鲜美的螃蟹。这种螃蟹在我们脚底下爬来爬去,一伸手就可以捉住。山上面长着野橘子树,芬芳甘美的绿色水果。而等到椰子成熟,人们成群结队地爬上树去,把金黄的大椰子扔下来。妇女们把一袋袋雪白的椰肉干运到咸水湖附近的商人那里,换回大米、肥皂、罐头和一点钱。有时候,邻村有庆贺宴会,附近的人蜂拥到那里,又是跳舞,又是唱赞美诗,大吃大喝一顿,每个人都醉醺醺的,在火光的映衬中唱着歌。看着他们,我觉得,我似乎重生了。很多年前,我曾经怀疑上帝的残忍:他将一个错误的灵魂塞进了一个错误的躯壳,又扔到了一个错误的地方和错误的时代。他强迫我在别扭、压抑和忍耐中生长,整整40年。没人知道我因为心中澎湃涌动的力量而整夜整夜地失眠,没人知道我一边疯狂地诅咒自己一边强颜欢笑地活着。从我离开伦敦的那一天起,我知道自己决不能回头,我再也不会回到上帝错误安排的世界里去。我只能画画,只有画画能让我平静。这是我唯一的选择、唯一的使命、唯一的幸福!他们不会理解,与我脑海里出现的那个世界相比,尘世中所在乎的那些琐碎的东西是多么微不足道;在我没有画出我想画的那个世界之前,一切都是微不足道。多么危险啊,当全世界所认识的我,却分明不是我自己认识的我,如果我没有咬紧牙关,从一切的眼光逼迫和言辞怂恿中挺过来,冲出来,我会怎么样?而上帝,终究还是仁慈的,他重新发现了这只已经濒临崩溃的羔羊。他安排我来到了这里。这才是我真正的故乡。白天,我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画画。我会画大海,画森林,画五颜六色的花,画那些只穿一条帕里欧的塔希提妇女。在这里,我根本不需要苦思冥想什么灵感,我只要拿起笔,画下我看见的一切。我要的模特,就在我的眼前,我想画的世界,就在我的眼前。當夜色来临,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我和爱塔会去河边散步,或者坐在露台上乘凉,空气里充满了夜间开放的白花的香气。在这样一个离开人类文明几千里以外的地方,夜是多么寂静。抬起头,我就能看见月亮——巨大的、孤独的月亮。

[收光。音乐渐止。

第15场

2:(点光)《月亮和六便士》,作者威廉·萨姆塞特·毛姆。小说成书于1919年。故事描述了已故著名画家查理斯·思特里克兰德跌宕曲折而发人深省的一生。直到现在,本书仍被视作英国文学的经典以及文艺青年的圣经。(灭)

1:(点光)在小说的开头,作者写道:坦白说,我刚刚认识查理斯·思特里克兰德的时候,从来没注意到这个人有什么与众不同。但是今天,没人能否认他的伟大。就算崇拜者的赞颂同贬抑者的诋毁可能都出于偏颇和任性,有一点却是不容置疑的:他是一个真正的天才。(灭)

3:(点光)他是一个真正的天才……吗?他40岁之前还是一名股票经纪人,一夜之间,抛弃了四十年人生所经营的一切,投身艺术的怀抱。从欧洲文明的最中心,远赴南太平洋群岛,留下让人目瞪口呆的传奇。(灭)

4:(点光) 本书书名《月亮和六便士》,来自1915年《泰晤士报文学增刊》对毛姆小说《人性的枷锁》里主人公的评论:“和许多年轻人一样,为天上的月亮神魂颠倒,对脚下的六便士视而不见”。(灭)

5:(区域光)我研究了他的全部历史,我听过了他的各种故事,就为了找一幅画,他最重要的一幅画。据说是他临终前,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创作的。我已经找了很久,我愿意出高价来买,多少钱都行!

医  生:那幅画是什么样?

5:不知道。没有见过。

医  生:你怎么知道有这幅画?

5:当然是从可靠的途径听说的,来自最后见过思特里克兰德的一些人。

医  生:最后见过他的人,寥寥无几。

5:是的。据说他得了……好像是一种很严重的病,他离群索居,拒绝见人。

医  生:那是麻风病。

其他人:麻风病?

医  生:麻风病。

其他人:麻风病,由麻风杆菌引起的可怕的传染病,患者会出现皮肤溃烂,面部变形,神经肿胀,双目失明,甚至肢体畸形、残废,这是直到19世纪还没有解决的世界难题。患上麻风病,就等于判了死刑。

医  生:可怜的查理斯·思特里克兰德。

5:您是……

医  生:库特拉斯医生。是我给查理斯·思特里克兰德看的病。(走向前)在他最后的日子,我去看他。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天的情景。

第16场

医  生:他在哪里?

爱  塔:房间里。不……他不让别人进去。

医  生:我是医生!

爱  塔:他在画画,他不喜欢被打扰。

医  生:画画?他还在画画?

爱  塔:在墙上画画。

医  生:我跟你说过他必须休息,否则只会加速恶化,他的眼睛会瞎的。

爱  塔:我让他休息,但他就是不听。

医  生:这个蠢货!

爱  塔:他已经瞎了。

[停顿。音乐起。

某  人:一阵阴冷的风穿过森林,传来山间某种鸟雀的低鸣。医生踏上已经朽烂的台阶,推开房门,扑面而来一股腥甜和恶臭,麻风病人特有的味道。

医  生:查理斯,你在里面吗?你在哪儿?

某  人:房间里一片昏暗,医生慢慢走进去。一开始他什么也看不见,也感受不到任何人的气息。渐渐的,他适应了房间里的光线,他忽然感到浑身战栗。

医  生:(多媒体慢慢出,各种色彩和图案,照向观众席,光线铺满除了舞台以外的整个空间)我以为我在做梦。我仿佛是突然走入了一个神奇的世界。朦朦胧胧中,我感觉自己置身于一个原始森林之中,到处是五彩缤纷的花朵,耀眼的阳光,晶莹的溪水,大树下面徜徉着一些赤身裸体的人。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明白,这里四面都是壁画!四面墙上、地板、天花板,全部的空间里,迷人的画面连成一片,这是一幅精心绘制的巨画,奇异、神秘,让人几乎停止呼吸。他画了许多树,椰子树、榕树、火焰花、鳄梨,仿佛都有灵魂。这幅画气势恢弘,充满无限热情,而又令人心惊肉跳。也许一个人看到开天辟地之初,就是怀着这种欣喜而又敬畏的感觉。它揭露了令人震骇的宇宙的秘密,它简直就不属于人世尘寰。

医  生:(看见)查理斯……

查理斯:库特拉斯医生。

医  生:查理斯……

查理斯:别过来……没用了。

医  生:……这些壁画……查理斯,你是天才!是真的天才啊!我简直无法形容,查理斯,这,你什么时候画的?你的眼睛……

查理斯:(打断)医生。请你帮个忙。

医  生:你说!

查理斯:请你帮帮爱塔,在门口那棵芒果树下,替我挖个坑。

[爱塔哭出声来。

查理斯:你看,这就是女人。我曾经拿鞭子抽她,她就不肯走。现在还在这里吵吵。

爱  塔:你是我的男人,我不会离开你。

查理斯:女人,愚蠢的女人……爱塔,你听着,等我死后,就把这个屋子烧掉。什么都不要留。

医  生:你说什么!你要把这幅画毁了吗?

某  人:他疯了吗?

医  生:别这样!查理斯!我要去找人,去找人来把这房子保存起来。

其他人:这是传世的作品,一定要讓所有人都看到。

医  生:我有义务劝阻你,查理斯,你得为全人类留下这幅画!

某  人:把它留下!不能毁了它!这是他一生的心血啊!

[人们激动地劝阻他,然而他没有任何反应,沉默着、冷笑着。人群的声音渐渐轻下去,归于安静。沉默。

查理斯:爱塔!什么都别留下!答应我!……答应我!

爱  塔:(跪在查理斯膝盖边,点头)我答应你!

医  生:这怎么行!这怎么行?你得留下些什么!

查理斯:留下什么呢?……我要画的,都画完了。我,没有遗憾了,没有,后悔。(死)

[火焰的多媒体视觉效果燃烧着,配合音效,向观众席烧去。

第17场

[炫目的光影之后,舞台恢复宁静。

威  廉:这,就是查理斯·思特里克兰德的故事。坦白说,我刚刚认识查理斯·思特里克兰德的时候,从来没注意到这个人有什么与众不同。但是今天,没人能否认他的伟大。他是一个真正的天才。他的灵魂中深深埋藏着某种创作的欲望,正像肿瘤在不断生长,直到最后,侵蚀他的整个身体。

查理斯:(他的灵魂走出人群)爱塔的房子距离环岛公路有八公里。到那里去,需要走过一条浓荫覆盖的羊肠小道。

夫  人:(悲戚)我诅咒他!诅咒他染上恶疮,浑身腐烂。我诅咒他死的时候贫困潦倒、饥寒交迫,流浪到旷野蛮荒……他,他不会再回来。

查理斯:离我们不远,有一条小河,通向大海。我们每天下午都去那里洗澡。回来的时候,带一筐各种颜色的小鱼。

斯特里夫:他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的心里没有通常的人伦情爱。在艺术的领域他是纯洁的天使,但是在人间他就是最可怖的魔鬼。

查理斯:很多年前,我曾经怀疑上帝的残忍:他将一个错误的灵魂塞进了一个错误的躯壳,又扔到了一个错误的地方和错误的时代。

斯夫人:他是行走在人世间的鬼魅,游荡在阳光里的幽灵,他的眼神仿佛沾染毒药的玫瑰的刺,他的声音好像惑乱人心的女妖的歌。

查理斯:从我离开伦敦的那一天起,我知道自己决不能回头,这是我唯一的选择、唯一的使命、唯一的幸福!

科  恩:在离开我的种植园之后,他送过我一幅画。说真的我一点也看不懂。我活了一辈子也没见过这种画。

查理斯:多么危险啊,当全世界所认识的我,却分明不是我自己认识的我,如果我没有咬紧牙关,从一切的眼光逼迫和言辞怂恿中挺过来,冲出来,我会怎么样?

医  生:我以为我在做梦。我仿佛是突然走入了一个神奇的世界。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明白,这里四面都是壁画!当我在黑暗中看见那些巨大的壁画,我简直不能呼吸。

查理斯:在这样一个离开人类文明几千里以外的地方,夜是多么寂静。抬起头,我就能看见月亮。

爱  塔:我住在山里。先生,我们有自己的屋子和地,边上有一条河。那里很美,先生。

查理斯:巨大的、孤独的月亮,她悬在漆黑的空中,似乎伸手就可以触摸,又似乎遥不可及、高高在上。我常常凝视着她,仿佛穿越了万千年的洪荒,我看到了最初最初,我们所诞生的地方。我看到人们从哪里来,我看到他们要到哪里去,我看到世间万物都笼罩在她的冰冷的万丈光芒之中,肃穆、苍凉,让人热泪盈眶。

[音乐至高潮。最后的舞台视效。

[收光。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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