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白醉的酒

明前茶

周末，看梅派弟子胡文阁的访谈，深有感触。胡文阁年轻时，梅葆玖先生向他亲传梅派男旦在唱腔、念白、姿态上清雅端庄、灵动深情的特质。每天，师徒俩对着一面墙那么大的镜子练功，一招一式，一颦一笑，一字一句，梅先生都为胡文阁逐一点拨。

《贵妃醉酒》为何能成为梅派的代表性剧目，感动一代又一代的戏迷？原因可能有两个：第一，演贵妃的是男子，他演女人不会照搬原生态的生活体验，而是必须通过观察、提炼、去芜存菁。所以，贵妃的美更为凝练与耐人寻味;第二，梅派有“高开低走”的传统，也就是说，琴师的起调要高，要率先在戏曲殿堂织就富丽堂皇的音乐背景，接着，演员的调门却比琴音起得低得多，而且，在整个演唱的过程中，自始至终保持着回环往复、清丽悠远、醇厚深切的唱腔。演员的肉嗓始终与琴音有呼应，却并不与琴音紧贴着走，更不与琴音“试比高”。听众能感觉到嗓音与琴音之间，隔着渴盼与心意酝酿的千年月光，隔着似有若无的花香与酒香，隔着一人独走的亭台楼阁，隔着知音难觅的淡淡惆怅……吟唱贵妃的心事，男旦为何比女旦更有优势？因为声带结构天生不同，男人的低音区比女性更为深厚宽广，这样一来，经过训练，好的男旦与琴音隔着花墙、池水与万千心事，他抒发情感的能力就比多数女旦强。

梅葆玖先生给胡文阁留下的话是：嗓音，哪能被琴音带走，就像油画肖像，主体部分的人物，哪能与大面积的光影背景趋同。越是“浇得人心中沸腾，扰得人心中吹雪”的情感，越要提醒自己，别拔高嗓门，以致唱到声音的顶部都没有了余裕;把嗓門降下来，把酸甜苦辣的气息都缓缓送到听众的耳畔，将心头的一波三折都处理得淡而有味。那么，这个晚上，贵妃才没有白醉这场酒。

（张秋伟摘自《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