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强
中国近代绘画史上的“南张北溥”历来为世人所重,南张即张大千,北溥即溥心畬。从画名上讲,溥心畬较之张大千逊色不少,但从艺术成就上看,两人难分轩轾。画家于非闇曾说:“张八爷(张大千行八)是写状野逸的,溥二爷是图绘华贵的。论入手,二爷高于八爷;论风流,八爷未必不如二爷。南张北溥,在晚近的画坛上,似乎被南陈(陈洪绶)北崔(崔子忠)、南汤(汤贻芬)北戴(戴熙)还要高一点。”
近日,上海龙美术馆举办了“旧王孙”馆藏溥儒书画展,精选馆藏的近60套作品,借溥儒书画用印“江山为助笔纵横”“心畬翰墨”“飞鸿”区分为三大板块,分别呈现溥儒的山水(由宋、明名家入手,师法古人、師法造化,清贵超凡、意境悠远);道释、花鸟(静逸脱俗、深具个性);人物、动物、书法(别开生面、意趣横生)的面貌。这是龙美术馆继2013年馆藏溥儒书画展之后,时隔六年,再次举办特展,以追慕大师艺术风采。
层台临水(设色绢本)
溥儒(1896—1963),原名爱新觉罗·溥儒,初字仲衡,改字心畬,自号羲皇上人、西山逸士、旧王孙、松巢、钓鲸鱼父等。清道光帝曾孙,恭亲王奕?之嫡孙,末代皇帝溥仪之兄长,诗文、书画皆颇有成就。
钟馗套鬼(设色绢本)
溥心畬少时天赋异禀,5岁时拜见慈禧太后,慈禧夸奖其曰:“本朝灵气都钟于此童”。6岁启蒙,拜京师耆宿为师。10岁时习满文和英文。15岁时入贵胄法政学堂读书(后并入清河大学,18岁时毕业于清河大学)。1917年,奉母命同清末陕甘总督多罗特之女罗清媛结理,罗亦好丹青,两人感情笃深,可谓琴瑟和鸣,颇有赵管之风。1947年农历七月初八,罗清媛卒于西山,这使得溥心畬悲痛难抑,后每逢七夕,常触景生情,时有悼念忘妻之作。
辛亥革命后,溥心畬在母亲的督促下,在西山戒台寺隐居读书习字,故有号“西山逸士”。喜作骈俪之文,因骈俪近画,故而习之,并渐渐走上绘画道路。溥心畬学画没有老师传授,全仰赖自己的揣摩体悟,诚如此次画展的介绍,所谓“师法古人、师法造化”。溥心畬曾自述:“我是没有师承的。从前我家里藏的古人名迹很多,举凡晋唐宋元各朝代都有。我把这些真迹取来临摹,再读书,再观察真山水真事物。”1937年,母亲过世,溥心畬伤心欲绝,为置办丧事,不惜将家中所藏陆机的《平复帖》以四万元卖给了张伯驹。
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溥仪成为伪满洲国的傀儡皇帝,溥心畬极为抵制,写下了《臣篇》以明其志,指责溥仪“九庙不立,宗社不续,祭非其朔”。他自己也坚决不与日本人合作,多次拒绝日本人的求画和高官厚禄的诱惑,保持了崇高的民族气节,但对于清朝皇室成员和遗老遗少则又饱含了复杂的个人情感。时人赠以“旧王孙”的雅号,溥心畬欣然接受,并请王福庵为其刻印“旧王孙”一方,常现其书画作品。溥心畬作为中国人对于日本侵略是深恶痛绝的,但作为皇室后裔,他对于灭寂的清王朝也充满着依恋和怀旧之情。
溥心畬初学绘画由“南宗”入手,他在谈到自身绘画经历时提到,“初学四王,后知四王少含蓄,笔多偏锋,遂学董、巨、刘松年、马、夏,用篆籀之笔。始习南宗,后习北宗,然后始画人物、鞍马、翎毛、花竹”。
绘画上的“南北宗”最先是由明代董其昌提出来,董其昌所倡导的“南宗”直接影响了清初“四王”,并成为明末清初最正统的流派。在技法上,“南宗”注重用笔平淡朴实,用墨秀润蕴藉,而气势外露的风格则被认为是用笔的大忌。他们一般先由淡墨起稿,反复皴擦,渐施浓墨,画面虚实交替,层次厚重。“四王”中的王原祁在谈到用墨时也强调“墨须用淡,要取淡中之浓”。
山水画(设色纸本,局部)
董其昌及王原祁的用墨和格局直接影响了初学绘画的溥心畬。虽然溥心畬初学时并无师承,以自学自悟的方式临摹了大量清宫内府所藏的宋元明清古书画,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影响有清一代的统治画坛的“四王”画风。但逐渐深入研究和体会“四王”之风后,他感觉到了这种风格中的流俗呆板之弊端,溥心畬在其《寒玉堂书画论》一书中提到,“董文敏画山,起于淡墨,以深墨破之,秀润之色,溢乎笔端,然非古也”。
高士图(设色绢本)
溥心畬转而投向“北宗”,作画直接用浓墨起稿,先定轮廓,略带皴擦,格局形成后,再赋色,最后在不足之处稍作弥补。“北宗”的山水画注重勾斫,山石轮廓明晰,多用斧劈皴,气势恢宏,而“四王”用笔绵软,忌棱角分明,秀润有余而气势不足。溥心畬的书法虽然力追二王,有潇逸的帖学之美,但在绘画方面,他却提倡以篆隶之笔入画,强调线条的金石之力,这就与“北宗”的线条要求不谋而合。
当溥心畬的山水画风格逐渐打开局面之后,其绘画题材也日益广泛,此次画展中展出的道释、花鸟、人物、动物等画作,皆展现了其作为大师级艺术家艺精多面的才华。
他的花鸟、鞍马作品继承了宋人的笔法和气韵,其论及花鸟画家时,所举大多也为宋人,“宋文与可竹,扬补之梅,温日观葡萄,郑所南兰,赵子固水仙:皆习之积年,专乎一物,精气形骸,与之俱化。故其神理超然,独擅千古。”但他对宋人花鸟画法的继承又不拘一格,没骨、双勾、浅绛、重彩,无一不融会贯通。
溥心畬家藏一幅宋人易元吉的《聚猿图》,他时常临摹补习,故亦有多幅猿画行世。在《寒玉堂书画论》一书中,溥心畬还专章“论猿”,“古人画猿有嘉善之意。画猿,只以墨笔点成。白猿惟用墨渍,工笔次之。易元吉入山结庐,窥獐猿出没,画极动静之妙。牧溪、梁楷皆喜画猿,世有传本。两宋画院多善画猿,不独此三子也”。
“旧王孙”溥心畬,以其丰厚精深的文化底蕴,融诗、书、画、印为一体,潇洒明丽地写就了文人画的最后一笔。1949年,溥心畬浮海去台,先后任教于台湾师范大学和香港新亚学院,与张大千、黄君璧并称“渡海三杰”。虽身在孤岛,但其对故乡的思念却终身未减,“已近清秋节,兵烟处处同。山河千里月,天地一悲风。兄弟干戈里,边关涕泪中。京华不可见,北望意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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