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素如简
既然放不下,既然总牵挂,那就在一起吧,什么都不管了,勇敢去相爱,把属于他们的点点滴滴的温暖和快乐留住吧。
陈晓萌是在早上查房时晕倒的。
丁楠带领她和几个实习生刚走进病房,她就软软地倒在了他身后。丁楠抱起她就往急诊室跑,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慌乱。
拿着CT结果,丁楠的心倏忽翻了个儿,陈晓萌的脑干里长了个瘤子,已经很大了,压迫到视神经。
怪不得两个月前她就喊头疼,还拼命吃胡萝卜,说视力有些下降。
丁楠一拳砸在墙上,亏了自己还是个医生,怎么就没想到?脑外科主任建议马上去北京手术,以便确诊是良性还是恶性。
已是早春三月,丁楠站在办公室里却感到浑身寒凉,从诊室到病房不过几十米的路,他觉得是那么漫长。
陈晓萌边输液边吃同事们送来的零食,看他进来,她慌忙把零食藏到身后。丁楠佯作不见,尽量放缓语气说:“颅内有个小东西,做手术切了就成。”
陈晓萌费力地咽下满嘴零食,伸出手:“结果给我!”
丁楠躲闪:“我没拿。”
陈晓萌马上作势去拔点滴,被丁楠一把按住,从兜里取出检查结果。
陈晓萌看了许久,才闷声问:“你能陪我去吗?”
丁楠想抬手抚摸一下她的头发,又觉得不妥,只好悄悄放下:“嗯,我已经请好假了,你收拾一下,我们明天就出发。”
陈晓萌回宿舍收拾行李,忽然想起前几天刚看过的一句话: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到来。手不由停顿下来,眼泪蒙住双眼。
这些年,她就是一个逆风的女孩子,一路努力奔跑,不敢有丝毫懈怠,终于有一天达成了自己的愿望,成了一名外科医生,终于离他愈来愈近,可是命运之手始终是不肯放过她。
丁楠曾问她是否要通知父母,陈晓萌拒绝了,他们在她生命中缺席了那么多年,也不在乎这一次了。明知此去前路凶险,可是,有丁楠在,运气总还不是太差的。
一路上,丁楠对陈晓萌的态度和暖了很多,不再板着脸,像随时都要呵斥她的样子。
陈晓萌说:“看来生病还是有好处的。”
丁楠不解,挑起眉毛:“嗯?”
“呶,你已经超过七十二小时没有骂我了。”
陈晓萌抬起腕表,丁楠不好意思地笑笑。望着车窗外急速闪过的景色,他的心里担忧地落下一声叹息。
进手术室前,陈晓萌被剃了光头,她一再叮嘱丁楠:“万一我那什么了,你一定要记得买一顶漂亮的假发给我,我可不想死得那么难看。”
“不许胡说!”丁楠轻声呵斥。
可眼前的女孩儿眼里分明写满了惊惧,丁楠不由握住她的手:“别怕,有我在。”
看着陈晓萌被推进手术室,丁楠的心瞬间空了。
时光流转,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似乎还在眼前。十多年前,丁楠还是小城的一名普通外科医生。那个傍晚,他独自值班,一个穿校服的女孩走进来:“医生,我的眼睛特别难受。”
丁楠让她坐下来,探头望向外面:“家长呢?”
女孩低下头:“没来,我一个人。”
丁楠给她做检查,是沙眼引起的结膜炎,有些严重,眼睑布满了小米粒,需要清理一下。丁楠给她开了眼药水:“今晚先滴上,明天让家长陪着来。”
女孩没吱声。
“怎么啦?”丁楠探询地望着她。她咬着嘴唇,半晌才说:“他们离婚了,又各自成了家,没人管我。”
丁楠沉吟片刻,让女孩躺在了处置床上,边做准备边说:“稍微有点疼,忍一下。”
陈晓萌觉得眼皮被捏起,手术剪在里面动作起来,她疼得闷哼一声。
丁楠俯身安慰:“别怕,一会儿就好了。”
话是这样说,丁楠自是知晓那种疼痛是难忍的,可眼前的女孩纵是疼得脸色煞白,硬是咬紧牙关再没出声。
他还是第一次遇见这般隐忍的女孩。他给她的右眼蒙上纱布,轻声说:“好了。”
陈晓萌问:“另一只呢?”
“哦,那只不严重,记得明天过来换药。”
丁楠看她的脸色一点点缓和,问:“一中的学生?”
她轻轻嗯了一声,看看他的胸牌:“谢谢丁医生。”
然后拿药起身往外走,瘦弱的身影在走廊昏黄的灯光下轻飘飘的。不知怎么,丁楠心下一沉:“等等,我送你回去。”
陈晓萌就是在那个傍晚迷恋上丁楠的。
他温情厚重的嗓音,温暖的大手,还有宽厚的脊背,足以让一个孤单寂寞情窦初开的女孩儿无法自拔。
那晚,坐在丁楠的摩托车后,陈晓萌的眼泪簌簌而落,那是自父母离婚后,她第一次哭泣,却不是因为悲伤。
陈晓萌的眼睛几天后痊愈了,她和丁楠也熟悉起来,一有时间就来找他消磨时光。丁楠有病人的时候,她就在一旁安静地看书写作业,没人的时候就和他聊天,叽叽喳喳的,像只快乐的小鸟。
称呼也从最初的丁医生变成了丁楠,丁楠皱着眉头嗔她没大没小,她却说这是优待,她称呼班里的男生从来都是“喂”。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不可言说。丁楠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对这个萍水相逢的女孩心生怜惜,或许是她的家庭,或许是她的聪慧,非同一般女孩的古灵精怪。起初他是没多想,直到有一次他的女朋友来医院找他。
当丁楠拿着女朋友送给他的衣服回来时,看到陈晓萌脸色煞白地咬着笔发呆。看他回来,她收拾起书本,头也不抬地说“我走了”,然后落荒而逃,丁楠喊也喊不住。
陈晓萌来找丁楠的次数明显少了,人也越发变得消瘦,丁楠只道是她功课紧。
那个情人节,丁楠值夜班,下了晚自习的陈晓萌背着大书包晃进来,坐在他对面也不说话,丁楠问得紧了,她忽然就哭了:“我为什么没有早点认识你,为什么你有了女朋友,为什么你不能等我长大……”
日光灯下,她脸上的泪水小溪一样流淌,丁楠的心一跳,瞬间明白了这个高二女生对他的感情。
那一刻,他原想的安慰出口却成了呵斥:“陈晓萌你想什么呢?每天不用心学习,净整些杂七杂八没用的,考不上大学别说认识我……”
那是他第一次板起脸来教训她,后来她哭着走了。那一夜,丁楠彻夜未眠。
丁楠的女朋友是别人介绍的。其实,两家老人早就认识,且交情不错,在丁楠的父亲做生意血本无归的时候,对方老人出手相帮,唯一的条件是结成儿女亲家,因为女儿看上了丁楠。
相处久了,丁楠觉得也不反感,就这样在一起了。父母的债还没有还完,他除了固定工资,也没有更大的能力帮他们。
夜深人静,难以入睡的时候,他想,世事自古难两全,也许不那么较真,一切都会过去的。可是,陈晓萌的表白扰乱了他的心,活到二十七岁的他还没有投入地爱过,无论是谁,都是向往的吧?然而,理智又告诉他,陈晓萌那么小,世界对她是全新的,而他对她仅仅是怜惜,绝不是男女之情。
日子就在纠结中前行,夏天来了。丁楠出外学习了半个月,回来的第一个夜班就看到了陈晓萌。
陈晓萌坐在院门口的丁香树下,双手抱膝,下巴抵在腿上,百无聊赖的样子。他走过去,身影投在她面前,她仰起脸,亮晶晶的黑眼睛充满无助。丁楠瞬间心烦意乱,冲她喊道:“不上课待在这干嘛?”
她不作声,起身走了,孤零零的身影在夜幕中拉得很长。丁楠有些心痛,却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她瘦弱的背影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那天,陈晓萌把大学录取通知书拿给丁楠看,是丁楠的母校,那一刻丁楠是欣慰的,这个女孩终于苦尽甘来,有资本单飞了。
于是他也告诉她自己将要结婚的消息。果然,她的眼泪簌簌落下来,转身而去。丁楠的心里五味杂陈,他没再挽留,虽然残酷,对她未尝不是新的开始。
此后,他们再没有交集,丁楠也以为陈晓萌已经忘了他。
几年里,丁楠的婚姻也不顺,他工作忙,升了职,经常出差,与妻子的感情越来越淡。有一次出差回来后,妻子泪流满面地提了离婚,她跟他忏悔,在他出差期间她结识了一个男人。她说当年听父母之命,终是错了。
于是,丁楠离了婚,之后又换了一家医院工作,偶尔也会想起陈晓萌,她应该毕业了吧?交了男朋友,结了婚,过上了平平常常的生活了吧。
只是没想到,到新岗位带的第一批实习生里,竟然有陈晓萌的名字,原以为是重名巧合,谁想站到面前意气风发的女孩不是陈晓萌是谁?
他有片刻的恍惚,几年不见,她已俨然长大成熟,变身漂亮知性的女医生。看他愣神,她俏皮地笑:“丁老师,多多指教哦!”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地颔首,心里却也难掩百转千回。
原以为重逢不过是师生,谁知流水无情落花有意,陈晓萌痴心不改。
对于这一点起初丁楠是抗拒的,毕竟他们之间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他已千帆过尽,她却是新枝出发,他不想也不愿拿一个女孩子的爱情做赌注,自觉承担不起。于是,他板起脸来做一个严苛的老师。
但爱是挡不住的,明眼人都看出了陈晓萌对他的爱恋,丁楠明里暗里说了陈晓萌好多次,可陈晓萌的回答是:我爱你,与你何干?噎得丁楠无言以对。
守候在手术室外,前尘往事如电影长镜头,争先恐后跳出来。丁楠突然觉得心里空得要命,有想紧紧抓住什么的冲动。
陈晓萌昏睡了一天一夜才醒来,看到焦急的丁楠,咧开嘴笑了,气若游丝:“我还活着。”
丁楠的眼泪差点下来,抓住她的手贴在脸上,心想:小傻瓜,你必须活着,一定好好给我活着。
病理切片显示,陈晓萌的肿瘤是良性,丁楠悬着的一颗心才落了地。
出院的时候,丁楠决定把陈晓萌接回自己家里,陈晓萌对于丁楠的决定感觉有些突然:“你不骂我躲着我了吗?”
丁楠轻掐一下她的脸:“几年不见你就给我整个瘤子出来,把我这老命险些吓掉半条,后半辈子还是把你收留在身边吧,这样我才放心。”
丁楠变相的表白来得有些突然,陈晓萌半晌才反应过来,一下红了脸,拱在被子里不肯出来。
丁楠失笑,伸手抱她:“走了,别影响人家收拾病房。”
陈晓萌树袋熊似的挂在他身上,丁楠紧紧抱住她,心想:既然放不下,既然总牵挂,那就在一起吧,什么都不管了,勇敢去相爱,把属于他们的点点滴滴的温暖和快乐留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