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枫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在新疆乌鲁木齐生活工作,曾与王洛宾有过多次交往,印象深刻。
那是1984年初冬的一天,我到乌鲁木齐儿童艺术剧团去找郑策导演,商讨我的童话舞台剧本《火珠冰花》的修改。不料,郑导不在他的办公室,而一个披着油污短大衣、胡子拉碴的糟老头,有些醉醺醺地问了句什么,就把头倒在郑导的笔记本和我的干干净净的剧本上,呼噜呼噜地大睡。我看见糟老头身旁有锯子、木条,就问他是不是郑老师请来做布景的木匠,他嗯嗯两下,继续稀里糊涂地睡。我想了想,留了张纸条给郑老师,就回市委宣传部继续上班了。
第二天上午,我正在和自治区文化厅、市教育局的两位儿童文学作家讨论格林童话的写作技巧,郑老师打电话给我了,问我昨天怎么不等他。我说您请来的那位木匠,怎么醉醺醺的?郑老师哈哈大笑,说那位糟木匠,就是他郑策的大名鼎鼎又童心烂漫的酒友王洛宾!我大惊,一时无语。
当天晚上,我认认真真阅看了宣传部图书室管理员提供给我的王洛宾大师的好多有关资料,才知道他的非凡经历和了不起的成就,他的一生饱经忧患,但他的歌,满新疆都在唱。
此后我在乌鲁木齐见过五六次王洛宾。第一次,他谈郑老师的导演风格和《火珠冰花》的舞美灯光;第二次,他问到我的童话创作,问我一共写了几个童话,我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在塔里木为我的学生写了《望娘滩》《塔什古丽》《弯角小羊和马鹿爷爷》《金王冠》,在新疆大学写了《雪花儿》《瓷虎》《宝盘》《天池》;第三次,我按郑老师的吩咐,把第二稿、第三稿、第五稿的《天池》童话剧都交给了王洛宾大师。
以后几次,就全都谈童话剧本《天池》。他说他对剧本很喜欢,并说可以考虑为《天池》谱曲,用新疆哈萨克、蒙古、乌兹别克风格的少儿音乐,还很高兴地当了我的特邀顾问。但他提出,要我把剧本里的歌词认认真真改几遍,又直截了当地要我把原稿中的另两个孩子删去,还建议我可以先把剧本化为一个好的童话故事或少儿舞台歌剧剧本。我当然心服口服,心甘情愿地再认真修改。
不久,乌鲁木齐市秦腔剧团何团长想把《天池》改成舞台剧,要走了《天池》第二稿;何团长还保证“别出心裁的秦腔《天池》”一旦上演,他就立即按国家规定发给我较高的稿费。那年头我没得余钱,就有点心动了,可洛宾大师很快就打给我电话说,那是瞎子摸象、南腔北调、南辕北辙!用秦腔唱《天池》,肯定不伦不类、不美不行的!于是,就一票否决了。
1984年11月,洛賓大师打电话问我在塔里木写的童话故事《塔什古丽》《望娘滩》《瓷虎》《宝盘》《金王冠》的底稿还在否,我说还在,但写得、改得远不如《天池》好。他要我赶紧把这五个童话的初稿或三、四稿让他顾问顾问,同时和郑老师一起,坚决反对我把不成熟的《塔什古丽》交给乌鲁木齐市文联某个副主席!这次二票否决,得到了乌鲁木齐市和自治区有关领导的肯定。
为了感谢洛宾大师、郑策导演无一私念的快刀斩乱麻,我请人弄到一张证明,专程到昆仑宾馆买了当时不外卖的西凤酒两瓶、竹叶青两瓶、金奖白兰地两瓶,送给了嗜酒如命的洛宾大师和郑老师。不料,在随后的半天里,他俩就把这六瓶酒全都喝光了。真是一对酒量惊人的酒友!
1985年2月到5月,我的《瓷虎》在《天山》杂志上发表,另一童话电影剧本《雪花儿》在《哈密文艺》杂志上发表;5月中旬,《火珠冰花》在胜利剧场正式上演;随后,《天池》60或80幅连环画,也将要在乌鲁木齐市文化局主办的、发行量很大的《阿凡提画报》上刊发。于是,郑老师向我转达了王洛宾大师对我的热情祝贺。但不知为什么,我找不着洛宾大师了。
不过,有军区和兵团的朋友告诉我,早在1981年,68岁的天真可爱的王洛宾大师,就想请朋友创作一个中篇童话或童话剧本,再由他改编、谱曲、导演成歌剧了。1985年8月,我收到了上海市人事局批准我回上海的调令,我就去和郑老师道别。郑老师告诉我,洛宾大师去昌吉会友了,近期回不来乌鲁木齐,但他说过,如果小许的《天池》能在上海上演,他就一定赶到上海去祝贺!
然而,调回上海后,因为种种原因我就不再写童话了。有时候,我坐在轮椅上听到我妻子给我们小精灵一般的小孙女唱《半个月亮爬上来》和《掀起你的盖头来》,我不由百感交集。
如今,洛宾大师早已魂归北京,郑策老师则不知还健在否;而我呢,也已人到老年了。然而,郑老师当年让小演员赵丽或古丽转给我的王洛宾为《天池》谱的主旋律,以及王洛宾1985年12月为乌鲁木齐音舞协会编辑并由新疆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幼儿歌曲集》撰写的序言,我是一直记得的,此生不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