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土家族)
我们叫你麦篼
麦蔸——
麦蔸
你的名字有熟果的芳香
小风的轻快
我们只知道你生于冬天
却不清楚准确的日子和时辰
也许是最冷的凛冬子夜
因为你如此贪恋被窝和笑声
眯缝起双眼
你顾盼的神情多像我劫波度尽
我爱你柔软的大耳 金色的绒毛
爱你粗壮而又羞怯的小小腿
尤其爱你粉红圆润的舌头
当它舔舐伤口和灯光时
就像我轻轻敲打键盘
信 心
信心是你历经多世累劫
仍然相信能够遇见我
信心是你走过万水千山
依旧确信能够遇见我
信那未曾遇见 将会遇见的
信 就一定能看见
麦蔸
我的耳朵像春风一样张开
我听见了你喊桃花雨水的声音
你喊大路小路岔路的声音
你喊我的声音家的声音
你的叫喊像神谕一样简洁沉静
练 习
你是甲方 我是乙方
你代表慈悲温暖的我
我代表破败哀伤的自己
闭上眼 在汁液饱满的草地
深深地吸呼吸——呼
呼出你的体谅与柔情 吸
吸进我的僵硬与泪水
偶尔有鸟飞过
那是细小欢悦的丙方
它的羽翼金红 鸣叫湛蓝
天黑下来
天黑下来
我们三缄其口
我含着三个字
你含着粉红圆润的舌头
你要学会品尝舌头的苦
那滋味能生成百味
就像这三字可以生出万物
我爱你 麦蔸
当我品味着它们的色香
世界已重新排列
虽然还不是我们喜欢的模样
我却比以往更加爱它
用舌尖的刺痛爱
用日复一日的失眠爱
当我们蹲下 像一对石狮守住梦魇
黎明已跃出鸟巢
霞光从身后打开了大门
我们知道未来
我们知道未来
知道在未来的某一天将迁走
成为新家的主人
你将随我远去 在新的街角
濡湿的鼻子挨着我的手指
我的舌尖抵着生命的甜
她也来了 松糕鞋踏着金色落叶
堆在头顶的乌发
像苦难丰富的细节
她不只是MM
也是旧日子的延伸
新世界迅速变得温馨
沉默滋生出美意
无言是好的 说出来更好
我每说一句 你就张口呼应
雨生出了世界
这是对的 我们的心生出了世界
也是对的 更对的是
MM生出了世界——她手里有火柴
她的双肩包藏着大光明
果壳大的世界
它暗下来的时候
就像葵花子那么大
两扇门关着山水
从世界的起始到尽头
只比针尖长一点
有时更像一枚花生
热血偾张的人们 半生
为欲望蹬打 半生
奔波于爱情 爱与欲
是一架天平 左边放进你的嘶吼
右边称量我的歌吟
有什么把我们收得更小更紧
却让我们像雪花那样自由轻盈
这也许就是犒赏吧 麦蔸
其实我们还不配领受这些
昨天我领着你
还没想明白去哪儿
细若蚕丝的路又铺展在眼前
这一次我们倒退着 越走越慢
直到星光如瀑夜气变蓝
登 高
这会儿我们看见的
是真实的天空
云彩却来自记忆深处
那么纯洁 那么柔软的云彩
只能来自困苦的灵魂
只能来自漫漫长夜
此刻晨光把你的毛发照得更亮
几近枫叶燃烧的颜色
雀鸟窥探你摇曳的大尾
你踩着杜鹃的花荫 步态从容
群山之巅
凭栏俯瞰遥远的城郭
那些陡峭混沌幽暗与悲凉
如同我们电梯里的亲人
谁说雾都没有蓝天
那是他未登臨歌乐山巅
亲爱的麦蔸
张大你褐色眼瞳仔细看吧
远处的云、我俩、重庆
构成一个柔和的三角
每一条边都等于爱和宽恕
窗下这条路
窗下这条路
上行五百米进入大坪
再经九滨高速去往机场
下行八百米穿隧道上大桥
过长江出主城直奔渝东南
昔日的路径重峦叠嶂 如今
一条大道化解了多少崎岖
但我依旧怀念徒步跋涉的人们
那山野间的半天摸爬
或许胜过书中的终生所得
道路只要发端就没有止境
MM每日往返的是这条路的延续吗
我们之间的路途又有多少人驱驰其上
经过她的路向西扎进沙漠
蜿蜒万里抵达海洋
“左右逢源的路在哪里?”
梦中我问一个走遍天涯的人
他谦雅地笑了“是韭菜的韭吧?”
身为自己的收割者引路人
他手里提着灯笼 肩上蹲着幼犬
他走的全是我们丢弃的路遗忘的路
麦蔸 作为记号
每次行走你都洒下点滴尿液
可回家的路是另一条——
你相信空中的钢丝 也是道路吗
那闪亮的弧线正是我们的归程
望地书
望天书读得太多了 麦蔸
把目光收回到大地上来
你鼻下那株植物叫鼠尾草
草尖乍着翅的叫蜻蜓
因为翅膀太薄太透 羞赧的它
替鼠尾草细叶芒和百子莲飞
替蜗牛和小蚂蚁飞
被飞过的草挂上了更多露水
被飞过的蜗牛和蚂蚁
写出了更黑更亮的甲骨文
蜻蜓飞过山巅
它替草儿问候枝头的雏鸟
深谷的小溪
亲爱的鱼离得太远了
浅浅的表情如粼光一闪
亲爱的麦蔸 翅膀上下有乾坤
身体内外皆学问
当你凝望一只蚂蚁
其实是在凝望生命的广大
当你谛听一只蜗牛
也就是在谛听自然的回声
噢麦蔸 再瞅一瞅
你爪边和身后那些狗尾草
那是千万只狗狗亮出的旗帜
上面写的全都是——
亲爱的……谢谢你
存 放
一丛花以蜂蜜的形状存放
一地汗水以米粒的形状存放
一团乌云突然变白 飞奔
就像你纷披大雪
雷雨已存放至你的四蹄
从针眼里抽出丝线
是为了穿过骆驼
从杨梅里取出肉汁
是为了存放人间的酸
燕子的身体里
挤进了全城少女
每个少女都是种子
麦金色 微甜还有一点黏
我的指头曾经秘藏着
先知们的美感
每当我敲打键盘
它们就潺潺流出 须臾又被充满
直到有一天毫无预兆 全被撤走
亲爱的麦蔸 你是我最保险的U盘
存你那儿的
有我们在各地眺望的夕阳
礼拜过的病房
被祝福过的
被祝福过的灵魂
都得到了安眠
此刻流水平静
梦也离开了漩涡
连呼吸都没了牙痕
祝福那些祝福者吧
虽未远离愧悔 但他们
已不再跟痛苦糾缠
回到幽默与常识
他们的话语重新变得悦耳动听
我们每天的回向
让我们从祝福者变成了被祝福者
合拢你的双手再次祈祷吧
亲爱的麦蔸 祈祷的姿势
就是祝福的姿势感恩的姿势
责任编辑 陈 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