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学安

◎伍中正

柳学安，柳庄屠夫。

柳学安师从贺丙武。贺丙武人矮胆大，捅刀、扯毛、开膛、捣猪下水，对杀猪的活，手脚麻利，样样精通，贺庄方圆二十里地，没有人不佩服。

当初，柳学安铁了心要学杀猪。柳学安逢人便说，这辈子，就看中杀猪。除此之外，入别的行，再没心思。

胡海棠是柳庄小学的校长，人好，有一肚子墨水，在柳庄，让人尊敬。有回，胡海棠问柳学安将来想干什么？柳学安就说了两个字：杀猪。胡海棠笑笑，然后说，将来好好杀猪吧。再无二话。

有事没事，柳学安最愿意打听贺丙武出去杀猪的消息。谁接请了贺丙武去杀猪，谁家的年猪等着贺丙武杀。这些消息，对柳学安来说，都有用。

每逢贺丙武背着工具出去杀猪，柳学安就跑过去看。旁人误以为柳学安伙在人群里看热闹。柳学安明白，自己是在看贺丙武杀猪的动作和套路。

有时候，柳学安还出手，要不帮着按猪，要不帮着扯毛，要不帮着清理猪下水，那架势有板有眼，有模有样。

柳学安看过很多回，出手过很多回。贺丙武终于动心。

柳学安清楚地记得，他跟贺丙武回家时，贺丙武对他说了一件事。那天，贺丙武杀完猪回家，对后面紧紧跟着的柳学安说：下次在保堂家杀猪，我让你试刀。

保堂家杀猪，贺丙武让柳学安操刀。第一次，柳学安有了亲手握刀的感觉。

半年后，柳学安就能持刀杀猪。

柳学安能够稳够准够狠的一刀下去，让猪致命。他能在猪腿上开一口子，用一根铁棍在猪的两侧来回通过。然后使劲吹气，直吹得褪毛的猪失了原形。他还能特别利索地将猪下水清理干净。

再半年，柳学安杀猪手艺到家。

杀猪事小，做人事大。贺丙武的话，柳学安像记着，又像没记着。出师那天，贺丙武说。

柳学安成了柳庄屠夫。

柳学安很快忘了贺丙武的话，也忘了贺丙武。

柳庄的猪，都得柳学安来杀。唯独柳紫云家的猪，是个例外。

柳学安心里窝着一团气。他知道，柳紫云家的猪杀不了。

柳紫云家要杀猪，看好贺丙武的手艺，也算是给柳学安面子，就先去接请了贺丙武。贺丙武明白柳紫云的想法，然后说，柳庄有柳学安在杀猪，让他来杀。

柳紫云为杀猪的事找了柳学安。

你家的猪不杀了。柳学安很生气地说。

柳紫云回来，一赌气，把猪卖了。他发誓再不喂猪。

柳学安听人说起这事，暗暗地笑。

村小坐落在山岗上，经常飘出朗朗书声。村小有六个班，学生近两百名。中午都在学校搭餐，潲水米汤还有剩饭剩菜用来喂猪。村小建有猪圈，每年都能喂出4头肥猪。猪杀了，村小老师都能分到猪肉。

柳学安喜欢在村小杀猪。每次杀猪，新来的校长除了给工钱，还给半边猪肉。每次杀猪，新校长都陪柳学安喝酒，酒是好酒。

柳学安在柳见月家杀年猪，失过一回手。

冬至一过，柳庄开始杀年猪。柳庄杀年猪有讲究，只杀一刀，一刀未死，不能补刀。再就是猪血要用木盆全部接住，不可乱洒。

柳见月家的猪大。那猪喂过两年，架子大。在猪圈里拉出来时，柳学安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杀猪前，有按猪身板的，有按猪脚的，有抓猪耳的。怎么按，那猪在案板上就是不安分，叫声一阵紧似一阵。

心一急，柳学安一刀下去，没有杀准，猪血洒了一地，猪立马翻身跳起来，滚到案板下，嘴里还一个劲地嚎叫。

看见一刀没杀死的猪，柳学安急了。

看见一刀没杀死的猪，柳见月更急。

杂种的柳学安！柳见月骂。

你要杀不好我家的年猪，就莫接这活！柳见月女人站在柳学安面前直埋怨。

柳学安受了天大的委屈，手上握刀，朝滚落地上的猪，重重地补了一刀。

往后，柳学安再不杀柳庄的猪。

往后，柳学安跟柳见月再没有交往。在内心里，他认为柳见月没有人情味，没有尊重他，破口大骂，一点面子也不给。

柳学安见到柳见月像没见到一样，不打招呼。

那年秋天，柳见月癌症晚期。柳见月更想见一个人，那人是柳学安。

见月要见不到你，闭不了眼。柳见月的女人哭着来求柳学安。

柳学安急急地去了。

柳学安看着躺着的柳见月，他没有想到柳见月会瘦成枯柴。在床边，柳学安伸出手，握着柳见月的手。

当年，悔不该那样骂你……柳见月断断续续地说。

见月，杀你家的猪，我没用心，你该骂我，该骂。柳学安说。

柳学安说着说着，眼泪打转。

很快，柳见月已经凹陷的眼睛缓缓闭上，手也慢慢地变凉。

柳见月的女人喊：狗娃子，你爹落气了，点炮！

柳见月的禾场上，鞭炮声急促地响起。

那天，柳学安回来，一路走，一路哭，忘了狗娃子谢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