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独家报道记者夯石(张琳)文并摄
【档案】
在中国配音界,乔榛堪称承上启下的标志性人物,不仅因其上千部影视作品的配音、导演实绩,更因其曾亲身领受陈叙一、孙道临、邱岳峰等大师的言传身教,特别是他曾两度出任上海电影译制片厂厂长、扛起重铸配音辉煌的大旗。
本刊2014 年第50 期曾报道秦怡
2014 年11 月29 日,笔者在天津大剧院《开放——中国新诗百年音乐朗诵会》演出前独家采访了领衔主演乔榛老师。乔榛的配音生涯,充满了使命感,他向笔者回忆起上世纪80 年代上译厂群星璀璨的年代,“当时几乎公映的外国影片都在上译厂配音,还有许多国产影片也要配音,比如丁建华配过《少林寺》等。当年上海译制厂的优秀作品都是在老厂长陈叙一严格要求下完成的。每天8 点上班,7 点半老厂长就早早站在厂门口,谁不按时进厂,他不批评,只是冷眼一扫,不怒自威。8 点钟上班铃声一响,大家不泡茶不聊天,各就各位,专心干活……我们都酷爱这个事业,说老实话,当时的收入是非常低的。但我觉得配音工作是一种非常难得的艺术实践,是一种灵魂的再塑。我还有这样一个体会,我们搞译制片,不光起到一个桥梁的作用,不仅仅是把国外的影视作品引进来、介绍给中国观众,还有一个重要使命,就是弘扬我们本民族优秀的语言文化,我们中华民族的语言是全世界最优秀的语言,这是当之无愧的,是值得我们自豪的。所以这种酷爱,有时甚至到了偏执的程度。”
乔榛身上的乐观豁达,一如他的声音充满不可抗拒的磁力,哪怕是第一次见面也会强烈地感染、震撼着你。他笑谈自己与癌魔的角力和搏斗,毫无悲凉、怨艾和烦恼,反而像在哼唱一首欢快的乐曲……
从1985 年到1999 年,乔榛因罹患癌症做了3 次手术。2009 年5 月,又因患脑梗阻造成半侧面瘫,一度不能说话。“1986 年时,我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病情,从事业上说,观众已经认可,我也觉得尽到了自己的艺术良心,所以精神状态还好,加上跟医生积极配合,于是这头一关让我闯过去了。后来连续吃了五年中药,1999 年突然又有感觉,一检查,还是那个肿瘤。医生说幸好没扩散,赶紧动手术。第二天进医院,第三天就动手术。手术后,正在‘放疗’期间,‘唐宋名篇’剧组在上海演出,我跟丁建华的《长恨歌》是很重的篇目,濮存昕当时开玩笑说,您是真病还是假病?结果两年半后又犯了,关节疼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做完核磁共振,医生见到我时言语闪烁,说着说着就满头大汗……”
幸运的是,在与病魔的一次次角力和搏斗之后,乔榛都胜利地重返舞台,而在这一次次生命奇迹的背后,是妻子唐国妹无微不至的呵护和支撑。
乔榛动情地说:“没有太太,我根本活不到今天。没有她就没有我!我得了三次癌症,第三次都转移到腰椎了,都是她的照顾、呵护——无微不至的细心呵护!再有就是心态好,我很知足,事业上大家承认我,很欣慰,当然我还要有所追求;家庭方面,我有这么好的太太,儿子儿媳妇,孙子孙女,都太好了,不时地给我感动,我还要什么?我有那么多好朋友那么多好观众,对我有那么多的爱和关怀,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所以病了以后,我一直勉励自己:精神不能垮!我要为爱我的人活着!为了能让自己很好地康复,我每天都要进行康复锻炼,每天都要湿十几身衣服,都是太太为我换洗、熨烫,她说:你不能歪歪扭扭地出去,你是公众人物!连手绢她都为我一丝不苟地准备好。”
由于长期化疗,乔榛失去了标志性的浓密黑发,在朗诵会演出前化妆时,乔榛跟化妆师说:眉毛画得浓了一些。还调侃说自己是不是很像和尚。化妆师没听清,有些手足无措,乔榛又重复了一遍,还回头冲笔者笑笑……
笔者提出给两位老人拍一张合影,唐国妹拿出一条丝质围巾,娴熟地为乔榛系上,又整理妥帖,两人目光轻触中竟有小儿女都难得的浪漫。唐国妹说我还是站在他后面吧。我说您就坐在乔老师旁边,您很伟大。乔榛说:我从没拿自己当什么名人。唐国妹转头对乔榛说:他是说我伟大。大家都笑了。
这次采访之后,笔者又多次在陈铎老师组织的公益性朗诵演出中见到乔榛老师,他每次都腰板笔直、精神十足、笑意盎然地面对观众……笔者深知,能“站”在舞台上,对于他而言,就已经付出了不知多少汗水和努力;而他还要求自己做到优雅。有一次,他和王小丫在化装间演练,王小丫接过乔榛的手杖,乔榛微微颔首致谢,转身面向观众,这几个简单动作乔榛一直练了七八遍,后背早已一片汗湿……
在配音界,乔榛有着非常特殊的经历和地位,即使在管理岗位上也从未放弃对艺术的追求。“我两次当厂长,都是很不情愿的,1998 年底第二次让我当厂长,吴贻弓说开了十几次党委会,都认为你要扛起这面旗帜,上译厂的译制片是得到国际影坛高度评价的,一些国际影坛的权威人士看过我们的译制后认为我们是第一流的,对演员的表演掌握得如此准确、贴近,完全不着痕迹,包括我们的翻译,领导希望这个事业发展下去,再创辉煌。”
有一年,好莱坞明星格里戈里·派克到上译厂访问,看完乔榛等人配音的《爱德华大夫》后,第二天一早跟翻译说,他一晚上都没睡着,心里在思考,很激动,他说没想到中国的配音演员对他的表演掌握得那么细致,理解得那么细腻、贴切,他说:“尽管我听不懂中国的语言,但我通过配音演员(乔榛)的语气、声音和情感的表达,让我回忆起当初拍摄这些镜头的心理和感情状态。”他说当时和英格丽·褒曼拍这部戏时,心里是暗暗地恋着褒曼的,“我当时对她有一种情不自禁的爱意,这种很细微的心理,中国的配音演员都捕捉到了,很深刻、很贴切,请向我的中国配音演员转达我的敬意,我在中国观众中的影响一半功劳是他的,他的配音已经融入了我的创作,使得中国观众更加理解我的表演。”乔榛说这样的例子有很多,因为“演员把‘魂’投入进去了,于是就会有这样的效果。”
乔榛的声音有着深沉的命运感,正如他一生的经历,顺逆得失,竟然相反相成:老天给了他好声音,却夺走了他的健康;人生布满荆棘,荆棘下面藏着花冠……《角斗士》中的拉塞·克劳在角斗场上转身摘下面具,重重地说:我叫马克姆斯,讨伐军司令官……而为拉塞·克劳配音的乔榛同样是一位不断与命运抗争的角斗士,只不过这位“角斗士”更勇敢更风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