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国家利益拓展中安全风险管控的战略指导原则刍议

李 强 王桂芳

内容提要：进入21世纪，中国国家利益由周边向全球快速拓展，其间出现了各种可预见和难以预见的安全风险。为管控可能的风险，需要明晰战略指导，坚持和平、稳健的拓展方式，注重维持均势和开展广泛的国际合作，突出强军兴军，有效应对国家利益拓展中的安全风险。

当前，世界正处于百年来未有之大变局，大国竞争加剧。中国作为世界最大的发展中国家和地区性大国，国家利益正由地区向全球拓展，在国际舞台上全面快速崛起。中国国家利益拓展，势必冲击现有国际权力格局和利益格局，引起复杂的利益矛盾与争端冲突。同时，在国家利益拓展中，也会遇到一些难以回避的安全风险。十八大以来，习近平主席多次强调，“保证国家安全是头等大事”，必须“有效防范、管理、处理国家安全风险”①习近平：《做好应对任何形式的矛盾风险挑战的准备》，中国共产党新闻网， http://cpc.people.com.cn/xuexi/n1/2018/0212/c385476-29819926.html，2018-02-12。。管控国家利益拓展中的安全风险，已成为现阶段和未来一个亟须关注和解决的现实问题。从宏观上明晰战略指导，管控安全风险，可遵循以下五项原则。

一、和平拓展，减小战争风险

习主席指出：“这100多年全人类的共同愿望，就是和平与发展。”②习近平：《共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在联合国日内瓦总部的演讲》，载《人民日报》，2017-01-20。和平与发展是当今世界的时代主题，和平拓展国家利益符合时代潮流，是人心所向和历史发展的大趋势。中国国家利益拓展坚持奉行和平理念，以经济合作、互利共赢、共同发展和文明交流互鉴为目的，不谋求军事霸权，不走武力扩张的老路，不与大国发生战争，尽量避免卷入地区战争。

作为和平的对立面，战争是国家最严重的安全风险。中国作为爱好和平的国家，战略文化传统强调止战、慎战，反对轻启战端。《孙子兵法》在“火攻篇”中指出：“非利不动，非得不用，非危不战。”③任力：《孙子兵法教程》，271页，北京，军事科学出版社，2013。古今中外大量历史证明，通过武力拓展国家利益不可取，穷兵黩武会严重危及国家安全。19世纪末20世纪初，德国作为陆上强权和崛起国挑战海上强权英国，引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不仅使德国俾斯麦经营与积累的社会财富毁于一旦，还丧失了八分之一的国土和全部海外殖民地。对于超级大国，滥用武力同样会影响并危害国家经济发展和长远利益。21世纪初，美国谋求扩张地缘战略利益发动的第二次伊拉克战争和阿富汗战争，耗资巨大，历时漫长。其中，美军陷在阿富汗十八年之久，严重拖累了美国经济，居高不下的财政赤字是构成美国相对衰落的重要原因之一。

中国国家利益拓展中的战争风险虽然存在，但仍然有管控风险、争取和平的可能。在大国博弈加剧的背景下，应争取良性互动，避免走向对抗甚至战争。中国在国家利益拓展过程中，应积极寻求增加中美利益契合度，有效管控可能的分歧，防止矛盾激化升级为冲突和战争。“中国与美国之间只要处置得当，完全有可能避免进入新的‘冷战’。”①沈志华：《中美关系会重蹈冷战覆辙吗？》，爱思想，http://www.aisixiang.com/data/114102.html，2018-12-10。中国军事力量“走出去”以维护国家海外利益和维护世界和平为指向，不刻意经营自己的势力范围。在与地区大国矛盾中保持克制，积极协商，不使矛盾激化。在台湾问题上，“以最大诚意、尽最大努力争取和平统一的前景”②习近平：《为实现民族伟大复兴，推进祖国和平统一而共同奋斗——在〈告台湾同胞书〉发表40周年纪念会上的讲话》，载《人民日报》，2019-01-03。。在领土和海洋权益争端中，坚持谈判解决为主，在周边地区战与和的选择上谨慎行事。

二、稳健守度，防止国力透支

国家利益拓展要守度③参见唐永胜：《利益拓展与战略守度》，载《国际关系研究》，2018（1），3～13 页。，以稳健为要，不能追求超越国力的目标。大国国家利益拓展是一个日积月累的渐进过程，急功近利的做法将带来很大的风险。国家利益拓展是战略目标与战略能力的统一。一个国家的资源和力量是有限度的，国家利益拓展不能超过这个限度，否则，会造成国力透支过大，形成重大安全隐患。拓展过程中不可控因素众多，“不能不停顿地、超越自身实力地去扩展权力，这样容易出现战略冒进的情况，导致适得其反的效果”④阎学通：《外交转型、利益排序与大国崛起》，载《战略决策研究》，2017（3），4页。。

“大国力量增殖于地区性守成，消释于世界性扩张。”⑤张文木：《世界地缘政治中的中国国家安全利益分析》，47页，北京，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战略利益过度扩张，是许多大国衰落的一个重要原因。20世纪中后期，苏联积极输出革命，在全球扩张影响力，与美国开展军备竞赛，70年代一度成为世界上军费开支最大的国家，为了实现自彼得一世就计划“突进到波斯湾”“推进到印度洋”的扩张计划而入侵阿富汗，在扩张的道路上一路狂奔直到极限，透支国力过大，最终在内因与外因共同作用下导致国家解体。

中国是一个发展中国家，仍然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与欧美一些西方发达国家相比，在时机、资源、力量、地缘等方面处于不利境地。中国的战略劣势和自身能力短板很难在短期内得到根本改变，这就需要在利益拓展中科学把握利益边界，不应将目标定得过高、摊子铺得太宽、步子迈得过大，而应量力而行，有所为，有所不为，防止出现力小而任重、智小而谋大的情形，更不能赌国运，走险棋。在国际政治中，“‘不当头’，不过分卷入与我们至关紧要的利益关系不大的国际纠葛，不过分地为别国‘火中取栗’”⑥时殷弘：《战略问题三十篇——中国对外战略思考》，196页，北京，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利益拓展中，宜将更多的力量放在自身的进步上，将拓展重点放在周边地区而不是其他大国的“后院”。“当我们推着经济与安全两个轮子走向边界时，要把握好节和度，知道力量使用的边界在哪里，注意保持自我克制，努力规避风险，确保达到最终目标。”①皮明勇：《以总体国家安全观为指导统筹处理内外安全》，载《国防大学学报》，2015（9），10页。

三、注重均势，降低安全压力

均势，就是通过权力来约束权力。均势理论认为，“当国家之间的实力相似时，各方都不敢首先发动战争，国家间实力结构不均衡时，可以通过结盟的方法来创造实力平衡的格局”②邢悦：《国际关系入门》，35页，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均势虽然不能预防与应对恐怖袭击等非国家行为体带来的安全风险，但是可以缓解和降低大国博弈中矛盾激化导致的冲突和战争风险。均势理论源于西方，鼎盛于西方，至今在西方备受推崇，其哲学基础是建立在西方文化中对人性恶的判断之上，本源为西方宗教中的“原罪”思想。基于“大一统”理念深入骨髓和尊崇人性本善，中国并没有类似西方的均势理论。历史上，北宋与南宋相继联强击弱，战略失策导致亡国。因此，所谓“古代中国不识均势”，其中“不识”，指“没有把均势放在战略高度时时予以调整”③丁力：《地缘大战略——中国的地缘政治环境及其战略选择》，51页，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10。。

当前，国际社会权力趋向分散、多元，容易形成力量相互制衡，可以缓解中国国家利益拓展中的阻力与安全压力。均势很难自动形成，需要政治外交来运作。在国际政治中，中国需要认清主要威胁对手，利用反华联盟内部的利益矛盾，有针对性地采取不同的外交政策，分散围堵中国和威胁中国安全的力量，避免在印太地区形成新的遏制中国国家利益拓展的军事联盟。在国际层面，协同俄罗斯、印度、欧盟等推动多极化发展，形成权力制衡，降低霸权国家对中国的遏制压力。在大国关系中，不宜选“一边倒”，也不宜选“两个拳头打人” 的对外政策，应注重经营好中美俄“大三角”和中美日“小三角”关系，注重维持力量平衡。在对单一国家的合作中，与其执政党良性互动的同时，保持与在野党的沟通。这样，即使这些国家政党轮替，仍能确保对华政策不会有太大的变动，维护中国在该国的利益不受损失。在国家利益拓展区，不能过于倚重某一国家，而应在该地区形成有利于己的力量平衡，通过均势来保障中国海外利益安全。

四、开展合作，共同应对风险

国际合作，是共同发展经济、共同分担责任、联合应对风险的重要原则，也是有效管控国家利益拓展中安全风险的重要途径之一。国际合作基于共识度高的安全议题，可以应对包括国家间的权力战争、领土争端引发的冲突和战争、恐怖袭击以及流行性疾病和自然灾害等安全风险。

中国国家利益拓展的一个重要指向，是互利合作、促进各地区共同发展。全球化时代安全风险的多元性、连锁性，使任何一个国家都不可能独自应对所有的安全风险。美国作为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也需要与盟国合作来共同应对安全风险，保护其全球利益。中国在国家利益拓展中，需要以经济合作带动安全合作，共同分担安全风险，联合应对安全风险，通过国际合作保护在全球的利益。开展广泛的国际安全合作，可以有效降低管控安全风险的成本，增信释疑，化解敌对势力宣扬的“中国威胁论”，营造良好的外部环境，维护中国的战略机遇期，降低拓展阻力，消除安全威胁。

中国推动国际安全合作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一是中美合作。中美需要“对话”而不是“对抗”。如果能够加强双方合作沟通机制，则可达到一种低风险高回报的效果，实现互利共赢，为世界和平与发展担负起应有的大国责任。二是与“地缘战略棋手”建立战略合作关系。推动双边安全合作，搭建更多安全平台，及时沟通，共同管控危机，减少战略误判，降低中国国家利益拓展中的安全风险。三是深化与“一带一路”参与国的合作。展现中国和平拓展与和平崛起的意愿，增进互信，消除不稳定因素，合力应对传统和非传统安全威胁挑战。四是推动全方位和平外交。积极与世界各国交朋友，共同推进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共同谋发展，共同防范和应对各种安全风险。

五、强军兴军，以实力保安全

《司马法》云：“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当今世界并不太平，局部冲突和动荡频发。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依然是世界和平的主要威胁，各种极端主义、恐怖主义威胁着地区稳定。大国博弈的表层下，仍然是利益矛盾的暗流涌动，各种安全风险不断积累。当前，军队在维护国家利益和应对利益拓展中安全风险的重要性不是降低了，而是显著上升了。向往和平，决不能忽视强军备战。军队始终是国家安全的柱石和后盾，是国家利益拓展的主要支撑力量，是应对利益拓展中安全风险的保底手段。能战方能止战，敢战方能言和。“要有持久的和平，就要有在绝对必需的情况下为和平进行战争的能力。”①时殷弘：《战略问题三十篇——中国对外战略思考》，175页，北京，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

军事实力是维护国家利益的重要依托。中国国家利益在全球拓展，但是中国军事实力未能同步，这个差距在中国利益与其他国家利益冲突较小时尚不突出，但是当利益冲突升级时，有无军事实力的保护则对拓展利益至关重要。中国国防和军队改革正在深入推进，军事实力较以前有了很大提高，但与国家利益拓展的安全需求仍然存在一定的差距，这使得中国广泛分布的国家利益面临较大的安全风险。如果不为这些安全风险做好准备，那么，潜在对手将挑衅中国和损害中国的海外利益，中国主权、安全和发展利益便得不到有效维护。

军队作为国家利益拓展的核心支撑力量，需要保持与国家利益拓展相协调、同步调，支撑国家利益拓展走得远、走得实、走得稳。这就需要深入贯彻落实习近平强军思想，全面提高国防和军队现代化水平，强军备战，巩固核威慑、常规威慑、网络威慑、太空威慑等多重威慑，建立联合、远战、多能的现代化军事力量体系，做好随时打硬仗的准备，形成让对手不敢轻举妄动的实力，遏制对手的军事冒险与挑衅，保障国家利益拓展有良好的安全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