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红卫
内容提要:基于新军事革命的迅猛发展和战争实践的不断演进,现代战争发生了深刻变化并呈现出许多新的特征:仍然是政治的暴力工具,但暴力与非暴力的结合更加紧密;仍然强调“保存自己、消灭敌人”,但营造态势和有效控局的目的更加凸显;由“全疆域”向“全领域”拓展,在物理域、信息域和认知域同步展开;仍然以军事手段为主要手段,但国家整体实力的作用更加突出;缩小规模、减少附带伤亡与破坏成为共识,以战术行动达成战略战役目的成为普遍形式;作战力量联合的深度和广度前所未有;非对称、非线式、非接触的特征更加明显;作战行动节奏加快,“瞬时战争”“秒杀战争”时代已经来临。认识和把握现代战争的本质特征,对于提升我军打赢未来战争的核心军事能力具有重要意义。
本质特征,是指事物本质的根本表现,是一事物区别于其他事物的基本特点。研究战争和指导战争,必须着眼于战争的本质特征。这是马克思主义辩证唯物论在战争问题上的具体应用,也是毛泽东军事思想的一个基本观点。在战争形态加速演变的新时代条件下研究现代战争的本质特征,必须着眼于回答现代战争与传统战争的联系与区别。深刻地认识并探析现代战争的本质特征,是研究战争、设计战争、指导战争、赢得战争的前提条件,对于丰富和发展战争指导理论,牵引军队建设科学发展,提升我军打赢未来战争的核心军事能力,具有重要意义。
克劳塞维茨认为,战争总是暴烈性、不确定性、政治从属性的结合体,暴烈性是战争最基本特征,不确定性是战争的必然内涵,而政治从属性则是战争的本质所在。马克思全面吸收克劳塞维茨“三位一体”的战争本质论断,作出了“战争是政治的暴力工具”这一经典定义,既揭示了战争的政治性这一本质特征,又阐述了战争的暴力性这一本质属性,这是马克思主义战争观的核心要义所在。
从战争发展的视角来看,战争本质的政治性毋庸置疑,古往今来的任何战争都表现为实现政治目的的工具和手段,而战争的暴力性却随着时代的发展而产生了新的变化。传统战争鲜明体现着暴力主导的特点,即便客观存在一些非暴力制胜战例,但物质力量、暴力手段是决定胜负的主要因素。
从现代战争实践来看,随着世界一体化、经济全球化、信息网络化的飞速发展,使得非暴力手段的作战功能倍增,暴力与非暴力手段运用的综合性更为鲜明。比如,战争中可通过舆论战、心理战致敌孤立无援和心理恐慌,通过经济战、贸易战破坏敌生活秩序、制造社会动荡,通过节点打击,瘫痪敌指挥控制系统,使敌指挥失灵、群龙无首、意志崩溃,进而瘫痪敌整体战争体系。
因此,现代战争的暴力属性正在弱化,通过舆论战、心理战、贸易战等非暴力手段直接达成政治目的成为战争的首选方式,暴力与非暴力的结合更加紧密。将暴力与非暴力统一于战争这一政治工具之中,既符合矛盾运动的一般规律,又能更好地认识现代战争本质的变化趋势。
毛泽东指出,战争的目的不是别的,就是保存自己,消灭敌人。克劳塞维茨指出战争是迫使敌人服从我们意志的暴力行为,强调要把消灭敌人军队视为一切进攻战斗的目的。因此,“保存自己、消灭敌人”是一切战争的根本目的。最能体现这一战争目的的作战思想,就是我军“歼灭战”思想,它是构成“人民军队战略战术原则的重要部分”,也是我军克敌制胜的重要法宝。
随着国际格局的深刻演变和信息化战争时代来临,代表传统战争的“歼灭战”思想是否已经过时呢?笔者认为,其“保存自己、消灭敌人”的基本目的没有变,但在传统战争中,其战争目的主要体现为坚决性、彻底性——不但消灭敌人,而且还必须“大量歼灭敌有生力量”,只有通过消灭敌人,不断消耗削弱对手,才能赢得战略上的主动。而现代战争的目的,则更加体现为有限性,即通过有限的打击行动,达成营造态势和有效控局的目的。
随着时代的发展变迁,使国际社会日益倾向用对话代替对抗,用合作代替对峙。以往那种通过彻底摧毁对方抵抗力量或意志赢得战争胜利的零和观念已经不合时宜,在夺取并牢牢掌控战略主动权的基础上,给对手留有一定“余地”和“退路”,已经成为全球化时代新的战争胜负观。
战场是军事较量的舞台,随着战争形态的不断演进,战场空间的范围和广度也在不断延伸扩展。近代战争与古代战争的最大区别,是物理空间陆海空的“三维一体”取代了陆地一维。基于作战力量投送能力和武器装备打击能力的提升,战场空间的“全疆域”特征逐步显现。
信息化战争时代,随着科学技术的飞速发展,战场空间进一步向太空、远洋、深海等更高、更远、更深的物理域拓展。同时,也进一步向网络、信息、心理等虚拟的、柔性的领域拓展,现代战争战场空间的“全域性”更加明显。这一特征的突出表现,就是“全领域”,即贯穿物理域、信息域和认知域三大作战维度的全域作战。在物理域层面,战场空间突破了传统的陆疆、海疆范围,太空、深海和极地将成为新的战争空间;在信息域层面,由于信息化战争中,信息在战斗力诸要素中占据了主导地位,信息技术水平、信息融合程度、信息攻防能力成为决定战争胜负的主导因素,电磁、网络等信息领域的作战行动将更加普遍,地位作用将更加重要;在认知域层面,面对意识形态、宗教信仰、民族认同等方面新矛盾新问题,单纯依托信息域和物理域的毁伤控制已很难解决攻心夺志等认知范畴问题,认知领域已经成为战争双方继陆、海、空、天、电、网之后的又一较量空间。
因此,从战场空间维度看,现代战争将表现为信息域、物理域、认知域作战的整体融合、一体联动,以信息域的夺控制权为基础,以物理域的毁伤控制为手段,实现认知域的攻心夺志之目的。
战争是国家综合实力的较量。现代人类社会的一切都是建立在社会化大生产、大经济的基础上,社会诸方面已经成为一个紧密相关的有机整体。因此,现代战争绝非单纯的武力较量,而是在综合国力的基础上,以军事手段为主,在政治、经济、科技、外交、文化等多种手段配合下进行的整体较量。其基本表现主要有三个方面。
一是斗争形式的整体性。强调运用国家整体资源与敌实施全方位较量,以武力威慑与政治斗争相互配合,军事打击与军事存在、经济制裁、外交斡旋、文化渗透、政治干预共同作用,硬实力与软实力较量同步进行,以整体行动实施战争行动。
二是参战力量的整体性。强调统一使用军政军民各种力量,集中利用军地资源,充分发挥军事力量与非军事力量协调一致的整体能力,集国家综合实力或者国家战略能力于一点,以整体优势夺取战争胜利。
三是战略目的的整体性。强调以夺取和保持战略主动权为目的,通过控制对方战略决策,牵制其战略部署和战略行动,保持各个方向、各个战略领域对战略对手的主动态势,主导战争的发生、发展和结局,确保国家利益不受到军事威胁的损害。
回顾人类社会发展史,战争给人类社会带来的沉重灾难不言而喻。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特别是苏联解体之后,时代主题实现由“对抗与战争”向“和平与发展”的重大转变。虽然局部战争和地区武装冲突接连不断,但各国都在极力避免全面战争发生。
在局部战争实践中,人类也普遍认识到,通过攻城略地、占领控制虽然能够达成最初的战略目的,但其带来的巨大破坏和沉重灾难却往往使战争规模和强度更加难以控制,从而导致国家战略层面的短视和失误,美国主导伊拉克战争的惨痛教训就是最好的证明。因此,控制规模、减小破坏越来越成为人类战争观的共识,以适度的军事行动,达成最终的政治目的,将是现代战争的普遍形式。
战争规模的可控性,在作战中的主要表现就是以小博大、撬动全局,力争用战术行动达成战略战役目的。具体运用主要有以下三种。一是“斩首”制敌。通过擒敌“头”、斩其首,达到瓦解敌整个战争体系的目的。比如,以色列在加沙地区发起的“铸铅行动”,以精确打击为手段,连续对“哈马斯”3名领导人实施定点清除,迫使“哈马斯”接受为期一年的停火协议。二是“瘫体”制敌。通过毁歼敌战争和作战体系的重要节点达成战略目的。海湾战争、伊拉克战争都是典型事例。三是震慑制敌。通过强大的毁伤度,造成严重的心理震撼,达到摧毁敌方战争意志的目的。在科索沃战争中,南联盟军队总量没有受到大的削弱,但米洛舍维奇政府投降,就是典型事例。
如果说,冷兵器时代讲阵法,热兵器时代讲战法。那么,信息化战争则强调“联合”。从近几场局部战争中可以看出,几乎“无战不联”“无联不胜”,信息化条件下作战基本是一体化联合作战。因此,作战行动的联合性是现代战争的基本特征。
随着战争形态的演进和武器装备的发展,现代战争中,作战力量联合的深度和广度也有了新的发展,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一是由协同性联合向一体化联合发展。一体化联合作战,不是自成体系、平台叠加的联合,而是通过网络信息系统将各种作战力量、作战单元、作战要素融为一体,从而实现高效的信息流动和态势共享,实现良好的信息交流控制和武器互联互通,最大限度集聚作战能量。
二是由诸军种联合向跨领域联合发展。信息化条件下,作战双方的博弈已不局限在陆海空等传统领域,更拓展至太空、网络等新兴领域,并渗透到政治、经济、文化等非军事领域。一体化联合作战,需要把军队和地方、有形和无形的各种资源,纳入作战体系当中,纳入多样化的作战行动当中,才能实现优势互补、整体增益。
三是由战略战役层次联合向战术层次联合发展。现代作战,战略、战役、战术各个层次,能够基于战场态势的共同感知,实现近实时的同步反应,战略意图可以迅速转化为战术部队乃至武器平台的行动。因此,现代战争的联合,将更多体现为战略体系支撑下的战术层次联合行动。美军击毙本·拉登,即是这一行动的经典范例。
海湾战争以来,基于信息技术和信息化武器装备的不断发展,作战方式方法的变化精彩纷呈,可谓一场战争一种理论、一次作战一个打法。
科索沃战争以非对称、非接触的独特作战方式,开创了“以空制胜”和“零伤亡”的战争先例;阿富汗战争以远程精确打击与特种作战相结合的方式,为联合作战向战术层次延伸提供了范例;伊拉克战争则以“快速决定性作战”和“基于效果作战”理论为指导,采用网络中心战、精确作战、并行作战、指挥控制战等作战样式,以较小代价达成战争目的。可以预见,随着以信息技术为核心的新的技术群发展,以及人们对其认识的加深,新的作战方式必将层出不穷。
现代战争作战方式的多样性,总体体现为非对称、非线式和非接触的鲜明特征。非对称,强调以己之长,克敌之短,通过在某一或多个军事领域对敌形成非对称技术优势,或者在一定时间和空间内集聚起对敌的非对称力量优势,建立战场的整体优势,谋取战争胜利。非线式,强调战场空间的全域性,打破了作战行动的前后方界限,分散部署兵力,集中释放作战能量,在战场全纵深同时展开作战行动。非接触,强调尽远打击,在不与敌接触特别是远离敌方的情况下,以各种远程火力击败敌人,最大限度实现“保存自己、消灭敌人”之目的。
恩格斯深刻指出,如果说在贸易上时间就是金钱,那么在战争中时间就是胜利。中国古代兵家强调“兵贵神速”;拿破仑指出,运动是战争的灵魂;美国前国防部长科恩也指出,以往的作战哲学是大吃小,今天的作战哲学是快吃慢;等等。这些形象描述都精辟阐述了速度在战争制胜中的重要地位。
传统战争中,速度主要体现为军队的机动速度。从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德军“闪击”欧洲多国,到朝鲜战争时期我志愿军某师“三所里穿插”等典型战例,都以快速机动性而著称于世。而现代战争中,由于信息技术在军事领域的广泛运用,信息获取、传输、处理速度加快,战略、战役、战术纵向之间,陆、海、空、天、电、网等横向之间的信息共享趋于即时化,侦、控、打、评的作战周期大为缩短,作战节奏空前加快,时间要素空前升值。“发现即摧毁”使战争正在走向“瞬时战争”“秒杀战争”,某种程度上说,现代战争具有一战定结局、初战即决战的特征。
目前,美国预警卫星可在对方导弹发射后3~4分钟,就将信息传送至国家军事指挥中心。兵力兵器在跟踪目标、计算诸元、偏差修正等方面,都达到了一体化、自动化、实时化,发射反应时间以秒计算。作战中分秒之差、毫厘之差,就可能造成胜负之别。正如有的专家提出,一天就能看出战争成败、一小时就能分出战役输赢、一分钟就能决定战斗胜负。因此,必须缩短决策、行动、保障流程,缩短侦、控、打、评流程时间,做到先发现、先决策、先到位、先打击,牢牢掌握作战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