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永开这大半年

2019-12-06 07:02史珮瑾
廉政瞭望 2019年20期
关键词:花萼

文/本刊见习记者 史珮瑾

连日的阴雨终于在10月16日转暖。达州市通川区政府对面,两个人站在一个门廊口,商量如何布置这里。门廊墙壁刷得雪白。十天前,这上面贴满开锁、疏通下水道等广告。穿过门廊,是一个颇有些年月的生活区。

楼宇外墙满是岁月斑驳的痕迹,楼梯间里更明显。走上五楼,右边的一户,铁门有些锈迹。

听见敲门声,一个老人打开门。灰色铁门发出嘎吱嘎吱声响。老人穿着深蓝色的夹克,眉眼间净是笑意。

“你们好,我就是周永开。”对于记者的到访,91岁的周永开很高兴,“我希望我做的这点事情,能对社会产生积极作用。”

社会对他的关注大多集中于7月之后,各大媒体相继到访记录他的人生故事。

只要有需要,他就会去做

与周老的交流,从一个多月前的长途跋涉开始。

9月5日,周永开和老伴很早就起床,收拾行李,穿戴整齐,戴上党徽。他们要去老家——巴中市的化成小学、奇章中学,给老师和学生颁发“共产主义奖学金”。从达州到巴中150公里,对于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而言,并不轻松。

1945年初秋,周永开17岁,在这里读书。彼时,学校的老师很多都是地下党员。在他们的启蒙和指引下,一天他和老师借着月光来到学校后山,面对着巍峨的青山,注视着鲜艳的党旗,悄然且肃穆,庄重又激动。他在川北地下党负责人之一王朴庵领誓下宣誓:“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

“当时不敢大声讲话,但是我觉得我血液都在燃烧,我感觉我从来没有那时那样高兴,我做梦都想加入共产党!”说到入党,周永开的情绪有些激动。因为上了年纪,他的眼角时常潮润,他伸手揉了揉眼睛,手背上的皮肤和眼角一样,松弛,堆满皱褶。

入党后,周永开在巴中从事党的地下工作长达五年。

随着新中国的成立,周永开曾先后任中共巴中县委书记、达县地委副书记、达县地区纪委书记等职务。

后来,他在这两所学校倡导成立奖学金,每到开学季均到场颁发,讲一堂党课,基本从没缺席。“一两个小时不歇气,语言活泼生动,几乎没一句重复的话,大家都听得来劲。”化成小学校长邓多清说。

对自己的坚持,他又重复了一遍见面时说的话:希望“能对社会产生积极作用”。

与他共事过的同事解释更简单:“他觉得只要有人需要他,他就会去做。”

正是这一朴素的理念,让他在上世纪50年代每天上山下乡,发动老百姓不要滥砍滥伐、用巴茅草作燃料。“下雨天路滑得不得了,只有穿草鞋。天天跑田坎,跑烂了十多双草鞋。”他因此得名“草鞋书记”。

周永开的书桌——每天他都会学习

还有当时轰动全国的“扳倒李作乾”案。周永开还清晰记得,违法乱纪的罐头厂厂长李作乾被逮捕后,“厂里特别闹热,看得出来群众特别激动!”

社会对他的关注也大多集中于7月之后,各大媒体相继到访记录他的人生故事。而年逾九旬的周永开只要身体允许,就会尽量接受采访。就算身体不适,他也会在恢复后第一时间联系媒体,告知他们“身体已经好转了”。

达州市纪委宣传部工作人员告诉记者,“每次采访都长达几个小时。我有时候在旁边坐着都觉得累了,他还一直讲,他觉得他需要讲。”

“我现在能做的事情不算多,但是我会一直关注国家,也会关注我身边的社会。”每天下楼去家附近的公园走一圈,是周永开的必修课。

正是国庆前夕,他看到进小区的门廊墙上布满广告,就决定自费清理。小区管理方听说了之后,先一步做了处理。10月3日,在成都参加完“四川最美老人”评选活动回家后,看到白白的墙壁,周永开乐得合不拢嘴。

在周永开看来,这些简而言之就是,“只要给群众一碗水,他们就会还一桶蜜。”

不能徒手走到人生终点

今年夏天,周永开瞒着家里人,拉上了几个老同事,坐了近3个小时的车赶到花萼山。面对家人的担心,他有些不好意思,只顾偷偷笑,“我挂念那里的百姓,既怕生态没有保护好,又怕百姓没有富起来。”

1991年,周永开退休了。本该在家享受天伦之乐,他却不想就此退场。“虽然从组织上退休了,但是事业上不能退休”。

他一头扎进了农村,经过50多天的调研,对两个组进行逐一访问,写成三万字的报告,“看清社会和群众需要什么,我就去做什么”。

“真正让我打定主意要干下去的,是一户农民家里挂的一幅字,上面写着‘坟墓,是人的终结,但不能徒手走进去’。”

因为久坐,周永开靠在沙发上几乎使不上力,整个身体会往下滑。他发现自己坐得不正了,就把双手放在沙发上,伸开五指,手臂微微发抖开始用力,正了正自己的身子。

坐正后,周永开感慨地说,当时60岁的他,看到那幅字第一反应就是,“一户农民都有如此觉悟,自己更要用行动回报党!”

周永开把目光投向了万源县花萼山。在调研过程中,他发现山上生态破坏严重,一些老乡家庭非常困难,“他们的贫困光靠自己的力量根本走不出来。”

1994年,他正式入驻花萼山。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季,大雪正覆盖着花萼山,晚上11点,从海拔2300米的山梁上传来了喊叫声,我带人去接应,从黑夜里走出5个人,为首的老者满头雪花。”花萼山项家坪村的马大得这样回忆初次见到周永开上山的情景。

二十多年里,周永开多次受伤,却从没想过放弃。在孙女周婧的记忆中,爷爷摔伤最严重的一次是在2006年,当时78岁的周老在巡山时一不小心栽到近3米高的石坎下。当人们发现时,他头部鲜血直流,早已不省人事。

“就在医院住的时间比较长一点,但是每一次只要好了之后他又上了山。”周婧告诉记者。

如今周永开依旧每年要去几次花萼山,“因为我热爱那里。”

除了保护花萼山的生态,他还做了许多事——保护野生腊梅,将腊梅申请为达州市花;拍摄《巴山教魂》《血战万源》教育纪录片,推动中小学生学习红军精神;成立巴渠共运友好学校联谊会,设立奖学金,用革命精神对孩子们进行教育。

当被问及这些年花费了多少钱时,他笑着摆了摆手说:“不知道,也不重要。我是农民的孩子,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党给我的,我要把我所得的回馈给党和人民。”

由己及人方能由己及天下

对于金钱的认识,周永开比其他大部分人的确更豁达。这其中,年龄也许占了一部分原因,但绝不是全部。

在花萼山守山护林的岁月里,每次上山前,周永开都要动员身边的亲戚朋友为贫困户捐款捐物,然后请人背上山,挨家挨户发送。看到特别困难的家庭,周永开经常自己掏钱,这家给100元、那家给100元,早已数不清给了多少次了。

护山养林时买树苗、给学校配备发电机、帮村里出资修路、资助贫困学生……这个捐了不知多少钱的老人,如今住的是60平方米的老房子。环顾四周,上白下绿的粉刷是上个世纪标配。沙发是老式的,因为皮革破损,上面铺了一张床单。案几上放着毛泽东塑像。其他家具是儿女们淘汰不用搬来的,平添了些许沧桑。

“其实,爷爷是有机会换房的。”周婧回忆,十多年前单位集资建房,论资历和职级,他第一个选,但他没要。“爷爷说,我退出,年轻同志就有机会。我们已经习惯他这样了。”

夫妇俩已过鲐背之年,生活不方便。子女又忙于工作等事,就请了一名保姆唐荣玉照料周永开与老伴的日常生活。在唐荣玉眼里,“世界上找不到他这种人”,“平常都是省吃俭用……净是七八十年代的衣服,吃饭都是简单的两菜一汤。”

但就在今年7月,周永开没有和家人商量,交了一笔特殊党费,一共10万元。

“我们是在很多记者集中来家里采访时才知道这回事儿,没人感到惊讶。”周婧说,在周永开退休后的几十年时间里,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家人的不理解早在他的感化下,慢慢变成了支持。

在问及此事时,周永开只说了句,“由己及人方能由己及天下”,就结束了话题。

在家人眼里,周永开是一个“没有小家概念的人”。上世纪80年代,周永开任地委副书记,妻子吴应明是一般干部。当时组织部门拟提拔她为副县级。周永开得知后,找到当时的地委书记说,吴应明能力和文化都很有限,提拔的话,“群众有意见,也影响党的形象”。

“小时候我很少见到他,婆婆总对我说,‘爷爷出去了’。”周婧告诉记者,“但他在哪里,在做什么,我都不知道。”对她而言,儿时对爷爷的印象就是“一见面就会教育我们要爱国爱党”。

周婧说:“他对我们每一个人都在进行言传身教。”当时周婧还在万源做公安工作,有一次爷孙俩同上花萼山,“山上没有路,我根本不知道怎么走。但他对山里的情况非常熟悉,家家户户都欢迎他。也是那时,他教会我和老百姓打交道要用心。”

周永开家中有20多人,其中10人是共产党员。对家人和后辈,周永开要求严格。8年前,他专门设立了一个“家魂奖”,每年评奖一次,每次评选一人,在家庭成员中营造比学赶超的氛围。“首先要是共产党员且坚定不移跟党走,其次还要在工作中是先进,并且为社会做了公益事业的,才能得这个奖。”周永开说。

回顾91岁的周永开一路走来的路,无一不印证了他所说的那一句“老去的是岁月,不变的是信仰”。

巴州区委党史办原副主任汪开桂说:“周永开一生都是一根红线拉到底,无论顺境逆境都能坚守信仰底线、人格底线和责任底线,是巴中几十年来坚守共产主义信仰的活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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