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定监护:托付生命的协议书

2019-12-04 06:05卫潇雨
华声 2019年10期
关键词:意定公证员文华

卫潇雨

李辰阳给公证员们讲解问题。

踏进这间办公室的,有八十多岁的老人、自闭症儿童的家长、有挺着大肚子要到预产期的孕妇、有隐秘的同性爱人。还有某个巨富家族的继承人……

8月12日这天,73岁的王耿生坐着轮椅进来。儿子早逝,身体不好的王耿生,两年多时间里,一直住在养护中心。由于户口在外地,每次医疗报销都只能本人到场。他想找个法律认可的能为自己签字的人。在过去,这可能是件难办的事,2017年实施的《民法总则》第33条规定,监护关系不再受限于血缘、婚姻、收养,所有成年人可以自由指定监护人,只要你信任他。

自己做决定

8月16日下午,李辰阳上门拜访一位76岁名叫钱文华的老人。开门的是他哥哥,他介绍,钱文华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半个月以前,突发肠癌,下床的时候两眼一黑,摔到地上。一天时间里,大小便失禁,直到邻居闻见臭味,敲门没反应,报告到了居委会。

居委会不敢随意处置,通过派出所找到了他的儿子。钱文华已经20年没有见过儿子了。在医院住了一天,儿子签字回家,便不再管了。儿子离开后,躺在床上的钱文华委托哥哥找到李辰阳,要办理意定监护,把生前事交给自己的哥哥。

正式办理前,李辰阳提出来要见钱文华一面。李辰阳把钱文华的哥哥支开。问钱文华,“你哥对你都还好吧?”“好。”

“你儿子还有希望吗?”钱文华把左手举起来,握拳,晃了晃。

“房子要卖掉吧。”“卖掉的。”

“你觉得哥哥会不会把钱给你弄走呢?”

“不怕。”明确了钱文华本人的意愿,李辰阳放心了。

“各路人按照各自的理解来操作”

2015年4月24日,《老年人权益保障法》首次为年满六十的老人规定了意定监护制度,这意味着监护关系不再受血缘关系的约束,老年人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自由选择监护人。

华东政法大学教授、婚姻家事法与妇女权益保护法研究中心主任李霞是中国内地最早引入“意定监护”概念并参与相关立法的法学专家。考虑到失能失智现象不局限于老年人,李霞说,“十八岁成年到老年失去能力前,可能遇到各种意外事件,导致身体残疾,或者大脑功能受损伤。”2017年10月1日实施的《民法总则》第33条将“意定监护”这一概念的适用人群,扩大到所有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

政策发布至今,李辰阳也摸索着做了300多例意定监护公证,其中80%都是老年人。80多岁的老人洪方,带来一对三十多岁的夫妻,要他们做自己的监护人。李辰阳问,“你们什么关系?”

“没得关系。”老人说。这对夫妻是小区楼下卖水果的。

李辰阳吓了一跳,找借口让夫妻出去复印材料,问老人,“你这是不是被骗了啊?”

洪方说,想趁自己清醒时,为这一家人留点东西,儿子去年去世,家里的亲戚也十多年没联系,他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能想起来最亲近的,就是小区门口卖水果的这对夫妻,每次买东西,夫妇的女儿都甜甜地叫“爷爷”。

李辰陽为洪方办理了手续,但要求这对夫妻必须长期发照片、视频给他,汇报洪方的情况。发来的视频里,洪方总是笑着的,8月9日,洪方过88岁生日,买了大蛋糕,大家围着他唱生日歌。

一个到一百个

2019年,上海的公证员们开始把探索出来的经验,分享到全国。公证员们从北京、河北、内蒙古、山东、江西等十多个省份赶过来。

冯爱芳是研修班的讲师之一。第一次研修班前,几位讲师聚在一起讨论,要不要把协议做成范本分发给来听课的公证员?讨论后,所有人一致的决定是,不给模板。

冯爱芳考虑到,每个委托人、每个家庭情况不同,“我们不给模板,就是强迫公证员自己去深挖、自己去聊,聊清楚委托人和监护人的关系和需求,逼他们自己去做个性化的公证协议。”

研修班的讲师15人,包括了律师、学者、相关公益组织的负责人和公证员,从法律和实际操作上讲解意定监护。公证员们还分组练习,针对孤寡独居老人、心智障碍子女家庭、单亲子女父母、同性同居伴侣等群体进行讨论。

李辰阳把意定监护相关文件整理成一摞放在办公室里,放在第一页的,是一张大箭头,从左向右贯穿一页纸,对应着人生的几个阶段:清醒阶段,糊涂阶段,死亡,死后。问卷里,可以选择自己生命垂危时的急救术,详细列出了心脏复苏术、呼吸机、喂食管、血液透析……除此以外,还能选择希望定期有人剪指甲、理发、剃须和刷牙,病重时有照片挂在病床附近,临终时有音乐陪伴。老人们喜欢这个问卷,拿到问卷说,“太好了,我就需要这个。”

来自广州的公证员周喆琳,曾思考一个最基本的问题:意定监护人和法定监护人权利是平等的吗?

周喆琳经手的一个案例中,来咨询的年轻男人赵凯,查出了癌症,医生预测,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了。他刚结婚两年,女儿只有一岁。从法律层面上,赵凯的母亲是他为女儿指定的意定监护人,而妻子是女儿的法定监护人,两者的位阶顺序目前尚无明确规定。赵凯的母亲相当于他死后意志的延续,“不是说剥夺了他太太的监护权,而是选择了自己的母亲代表他的角色,和太太共同履行职责。”

走在立法前面

周喆琳觉得,“意定监护比遗嘱更谨慎,遗嘱是闭了眼睛以后的事,但是意定监护处理的是‘生不如死时候的事。”意定监护的启动大都在失能失智阶段。

李辰阳经手的诸多案例中,没有监督人的占到90%,许多委托人出于对监护人的信任表示不需要监督。“一旦建立了监护关系,某些时候监护人就掌握了被监护人的‘生杀大权。”李辰阳说,监督机制本质上是为了保护被监护人。监督人最好是没有利害关系的第三方,比如专业的社会组织,而目前中国内地并没有此类组织。

除此以外,李辰阳认为,意定监护制度属于预防性的法律制度,因此,在当事人使用这种制度时,“合适的兼具公权性质的司法机构辅助支持必不可少。”

周良骅的“监察中心”也遇到了问题,“我们找民政局申请成立监察中心。他们问,你们的主管单位是谁?顺理成章的会觉得是残联,但是残联说,他们从来没做过主管单位。”于是,“监察中心”的成立拖延至今未解决。

广东佛山,独自走在村街头的老人

“监察中心”的家长陈婕从事自闭症康复训练多年,在今年上海“两会”,她作为上海市人大代表,提出了《关于制定职业社会监护人地方性法规的议案》。该议案已经成为上海市人大常委会的正式议案。陈婕希望能够成立职业社会监护人机构,由政府民政部门来管理监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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