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华松 宋尧佳 陈曦
中国自2010年进入人口老龄化,成为世界上老年人口最多、增长最快的国家[1],十九大报告明确提出“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问题,构建养老、孝老、敬老政策体系和社会环境”。伴随国家政策改革和家庭结构变化[2],以居家养老为基础、社区养老为依托、机构养老为补充已成为政府与学界的共识[3-5],社区养老逐渐发展成为辅助居家养老的最佳模式。
单位社区作为计划经济时代遗留下来的城市基本居住空间模式和组织单元,是落实社区养老的适宜性空间单元。通常表现为职住一体的功能布局,呈现出相对封闭或半封闭的空间结构形态[6],单位情结使得单位社区内部形成良好的社区认同与人际交往模式[7]。随着大量企业改革、搬迁和瓦解,遗留下的大量单位社区逐渐成为老龄化人口的集中地和老年人聚居养老场所。同时企业变迁带来单位社区空间重构、土地利用转换和社区治理模式更迭,导致原有社区功能和结构破碎[8],使得这类社区普遍存在适老性缺失问题,因而加强社区适老性景观既有问题及更新策略研究显得尤为迫切。
1 重棉厂社区的空间变迁Spatial changes in Chongqing Cotton Mill community
2 重棉厂社区服务设施变迁图Changes of community service facilities in Chongqing Cotton Mill community
笔者以典型的老旧单位社区——重棉厂社区为例,采用实地考察和半开放式访谈,结合地区历史资料调查收集和数据定量分析的方法,剖析其功能、结构转型过程中的特征问题,并由此提出单位社区适老性景观更新策略,为单位社区老龄人口的身心健康及社区积极发展提供理论与实践支撑。
重棉厂紧邻嘉陵江,自1938年河南豫丰纱厂迁入,先后有十余家工厂在此创办,成为重庆棉纺产业的重要基地。重棉厂建设有大量配套家属区,形成了典型的“大单位,小社会”格局(图1)。从20世纪30年代创建到80年代国企改革,再到2006年宣布破产,重棉厂经历了“创办—兴盛—衰退—瓦解”的变迁历程。原职住一体的空间模式开始瓦解,包括重棉一厂、重棉二厂、重庆纺织印染厂等多个单位社区,在经历空间重组后逐渐演变为模范村社区、新生村社区、民主村社区3个下属社区(图1)。居民以原职工家属为主,社区老龄化问题日益加剧。据社区人口数据统计资料显示,重棉厂社区常住人口8 556人,其中2 754人为60岁以上老年人,老龄化程度达到32.1%,已远超10%的老龄化社会标准。
基于实地考察与半开放式访谈,对重棉厂社区的200位老人进行深度访谈和随机问卷调查。同时结合地区历史资料查阅,分析单位社区服务设施、社会网络和集体文化的演化变迁。具体包括:1)重棉厂社区服务设施与老年人的影响关联度,以及老年人对服务设施的整体满意度调查,重点访谈社区交通设施问题和娱乐康体设施偏好,实地观察商业服务设施、医疗卫生设施和文化教育设施的规模、分布与服务半径。2)重棉厂社区社会网络调查,重点关注社区人口属性、社区老年人家庭结构和老年人交往对象意愿等问题。3)针对社区集体记忆调查,包括重现历史场所意愿收集、老年人最怀念的历史场所及最怀念的集体活动。对以上调查数据进行定量分析,归纳社区老年人在日常行为路径、社会网络和文化记忆感知方面的需求。
通过上述研究方法,结合重棉厂社区历史变迁的系统剖析,对200份问卷样本的调查结果综合分析,发现社区服务设施分离对老年人生活影响严重,82%的老年人对服务设施的整体满意度较低;社会网络分化降低老年人社交意愿,大部分老年人社交单一;83%的老年人希望传承集体记忆。由此得出单位社区外部空间适老性缺失的三大核心问题:社区服务体系分离、社会网络分化和集体记忆缺失。
社区空间重组带来服务设施体系破碎化,各类服务设施呈现不同程度的衰败变迁(图2),使得服务设施脱离居民的使用需求。在各类服务设施与老年人关联度调查中,发现生活服务设施、娱乐康体设施和商业服务设施的关联度较高,分别有37%、29%和16%的老年人反馈强烈。在服务设施整体满意度的调查中,老年人对社区服务设施满意度仅为45%,多达55%的老年人表示不满意,可见社区服务设施现状不甚乐观。
在重棉厂社区服务体系变化中,各类服务设施均呈现不同的功能分离、空间分离和权属分离现象(表1)。在生活服务设施方面,调查发现社区内部交通问题对老年人活动影响严重。表中影响最大的是停车占道问题,多达42%的老年人反映强烈。道路不可达和高差限制问题的影响强度较次之,分别有22%和28%的老年人做出相应反馈。在娱乐康体设施方面,原单位专属活动场地和运动场基本随单位用地置换而消失,近60%的老年人希望能在社区公共绿地活动,但现有可供给场地规模不足,只能到城市广场或公园开展活动。在商业服务设施方面,原社区商业服务便捷、形式多样,而现状商业设施分布不均、服务能力较弱。可见社区内部公共空间及各类服务功能的退化和欠缺,降低设施使用的便捷度、安全性和归属感,限制社区老人日常出行活动,难以保障老年群体基本生活诉求和生活质量。
单位社区服务设施分离是由社区空间组织、核心职能及管理制度的转变,造成服务设施的功能分离、空间分离和权属分离(表2)。功能分离表现为原有配套服务设施退化落后、已拆除或改作他用;空间分离是指原属于社区内部的配套服务外延为城市空间部分,使用者需走出社区外部享受服务;权属分离是指服务设施的服务对象多元化、使用权限公共化。服务设施的分离降低了其使用的便捷度,难以满足社群使用需求,限制老年人活动内容和范围,造成单位社区老年人的身份认同弱化、社区归属感减弱。如何整合和改造社区空间,填补服务功能的缺失和老年群体需求显得尤其重要。
表1 重棉厂社区服务体系变化表Tab. 1 Changes in community service facility system in Chongqing Cotton Mill community
表2 社区服务体系分离类型与影响分析Tab. 2 Analysis of types and effects of separation of community service system
3 单位人社会网络结构变化Change of social network structure of unit people
单位社区社会网络分化是住房改革和迁居模式下原本具有社区同质性、内向性和稳定性的社会网络关系破裂,导致人口属性杂化、社交结构原子化及代际差异扩大化。历经单位制向社区制的转变,单位社区不再是依附于单位属性的共同体,老年人口社会网络结构由“圈层式”转变为“放射式”(图3),形成多群体分散化、孤岛化的不稳定模式。社区人口杂化、流动性增大以及年轻人口的流出都成为社交结构原子化的动力,使这种联系不再呈现紧密互融的态势,造成老年人社交意愿降低,社交范围局限及社交活动单一化,精神交流匮乏。
原社区内部人群具有同质性,基本由职工及其家属构成,而现存重棉厂社区的人口属性构成中19%为后迁入居民。受家庭情况、居住空间选择和就业导向等因素影响,单位社区人口流动性增加,人群属性结构趋向杂化。在多元复杂的老年群体中,包含不同属性的亚群体,呈现各异的文化程度、经济状况、爱好或职业等背景,也成为限制其交往的因素。加上非单位人口高流动性和生理条件的限制,由此形成多中心化的临近邻居交往模式,不仅造成老龄群体间的交往隔阂,更会降低整体社区网络的密度和中心势,不利于社会资本培育和社区归属感提升[9]。
且伴随着社区年轻人口因就业、生活环境等因素逐渐流失,造成老年人交往对象单一化,产生精神交流匮乏、身份认同弱化问题。在现存社区老年人家庭结构调查中,以与老伴同住为主,占比58%,其次为子女同住和独居老人,分别占比21%和13%。在老年人交往对象意愿调查中,同龄交流占57%,与孙辈交流和子女交流分别占21%和18%,可见生活背景差异和年龄差距导致老年人与晚辈交流产生隔阂,使他们更加倾向于与同龄老人交流。
可见,提升老年人社交意愿,拓展老年群体社交圈,是老旧单位社区进行空间重构和环境优化的重要出发点,因此考虑增加多元交往空间以丰富老年群体活动,修补社区老年化社会网络,提升整个社区活力是十分必要的。
空间生产也是集体记忆的生产[10],对一个具有重要历史价值的社区来说,其集体记忆是该地区的宝贵印记和财富,对社区归属感的培育具有重要作用,因此延续和恢复集体记忆是必要的。然而在单位变迁历程中,忽视集体记忆的社区拆迁、改造和管理[1],使得原有社区集体记忆未能得到有效的保护与延续,导致老龄群体的组织秩序弱化和归属感缺失。
基于对社区集体记忆缺失的实地调查,老年人对于自身职业群体的社会认同和集体记忆是不可磨灭的。83%的老年人表示传承单位社区集体记忆是有意义的。但重棉厂社区集体记忆逐渐淡化,存在集体记忆物质载体消失、文化营造弱化和代际遗失的问题,进一步弱化老年人社区认同感和归属感。
4 社区集体记忆空间的分布与现状Distribution and status of community collective memory space
5 重棉厂社区适老性交通系统规划图Elderly friendly traffic system planning map of Chongqing Cotton Mill community
在集体记忆物质载体方面,老龄人口印象最深刻的文化物质载体和空间场所是工厂活动区、工厂标志物、赶场老街和滨江区域,支持率分别为39%、26%、16%和11%。但是目前重棉厂社区仅有老旧花园、活动场地和老街的局部区域被保留下来(图4)。单位功能的丧失造成工厂、俱乐部、防空洞等场所失去原有空间属性和价值,文化载体消失使单位生活记忆淡化,老年人的空间归属感也随之减弱。在社区文化营建方面,最怀念的文化活动调查中,排在前三的是露天电影29%、赶场22%、文艺汇演21%。而社区文化营建中多为节庆和康养主题活动,忽视对传统单位文化的保护,其核心精神文化未能彰显,加深老年人对现代生活的陌生感和距离感,减弱其社区认同、归属感。在集体记忆传承方面,社区现存居民多为原单位职工后代,其对于单位文化记忆更加模糊,这种代际遗失不仅使老年人与其他年龄群体的交流产生阻碍,社区文化传承也面临断裂危机。
可见,对于具有重要历史价值的单位社区来说,保护和延续其集体记忆是十分必要的。如何建立单位社区集体记忆的有效保护措施,是社区特色文化延续和营建的重要环节,既是对老年群体的关怀和慰藉,也是社群活力的激发点。
基于重棉厂社区物质体系分离、社会网络分化和集体记忆缺失这3个方面的适老性既存问题,提出完善社区服务体系、增加多元交往空间和延续社区集体记忆三大景观更新策略。通过空间重构与非物质因素的共同参与,建构完善的社区服务设施体系,在满足全体社群的基本生活需求的基础上,从与老年人日常生活较为紧密的实际问题出发,进一步提升和优化社区环境适老性。
3.1.1 建构慢行环线,提升交通可达性
针对慢行交通空间断裂及无障碍功能缺失,及为提升社区内部交通可达性、安全性目的,提出在道路改造中设置无障碍慢行环线(图5),串联老年人日常活动所需服务设施,满足老龄群体和残疾人群的日常生活需求。同时增设重要道路和场地之间的步行道或入口,提高场地的连通性和可达性。其次,多聚点分散布置停车场,依托适宜的运动场或绿地修建地下停车场,解决内部停车占道带来的车行阻塞和人行障碍问题。最后,梳理社区内外交通连接,加强与周边重要服务设施及公交站的联系,打通出入口与城市步行道和街旁绿地的连接,强化社区内部与外部城市空间的互动活力,解决服务设施外延导致老年人活动与出行不便的现实矛盾。同时,提升社区出入口的交通安全性、形象识别性,通过增加专用的步行出入口便于老年人出行,提高日常出行频率。
3.1.2 完善空间布局,拓展户外活动
调查发现社区公园、社区广场为最受老年人欢迎的活动场地,从而首先根据建设可行性和合理服务半径,布设几处规模较大的社区中心公共绿地,便于老年人开展日常娱乐康体活动。进一步完善娱乐康体空间功能,包括适老性环境设施、绿化设计及安全维护,为老年人提供散步、健身、交流、娱乐等多样的空间功能,提高娱乐康体设施的适老性。从而解决社区公共活动空间的分布不均、规模不足等问题,提升老年人出行意愿和活动频率。
3.1.3 增设服务设施,促进就地养老
通过增设老年人专属服务设施,提升老年人社区参与、外出活动频率,关怀老年人心理需求。将养老设施与公共空间相结合配置,合理布局社区文化、教育、生活服务和娱乐设施等资源,设置复合型服务设施。如结合街道服务中心增建老年活动中心和打造园艺疗养空间,植入养生、烹饪、艺术等多样化老龄群体活动,满足其求知、求康、求乐的休闲生活需求。结合老年人生理、心理特征和需求,通过增加常绿植物、芳香植物以及营造水声[11]构成静谧舒适的康养花园。
3.2.1 激活公共节点空间,引导广泛社交手法
在社区交往方面,老年人社交受到社区管辖范围、居住空间类型和地形高差的限制。从社区整体空间布局出发,进行活动场地的设计,加强各社区之间的空间连通。选择社区较为中心地段设置社区广场、公园等人群活力聚集的场所,吸引各区域老人外出活动。同时通过多样的休息设施组合形式便于不同交流模式开展,促进不同生活背景老年群体之间的交流。为满足老龄人群的场地使用偏好,活动空间应增加塑胶等柔性材料运用[12],适当增加高大乔木和茂盛的植物群落[13],鼓励老年人参加户外活动。社区内均匀布设多类型主题的社交空间,激发老年人活动的兴趣,引导社区居民多层次的广泛社交,从而促进整个社会网络的重构与扩展。
6 社区适老性公共交往空间Elderly friendly public communication space in communities
3.2.2 优化院坝空间,促进近邻交往
在近邻交往方面,对于部分老年人来说,由于其活动能力限制和交往习惯,院坝空间通常是使用最频繁的交往空间。由此提出优化改造社区内部散布的院坝空间。通过增加休息设施,布设适量的半私密性交往空间,点缀适宜的绿化,提升其景观观赏性,满足老年人不同的空间交往需求,以及其他人群的休闲生活需求。
3.2.3 构建老幼复合空间,加强代际融合
在代际交往方面,针对老年人现有家庭结构和代际交往需求,提出相应的空间更新策略,以弥补老年人心理孤独感和失落感。在社区公共活动场所中的安全区域,设置老幼群体共享空间,通过调整优化空间结构来协调老年人与其他年龄群体的关系。同时在儿童活动场地设置休息设施或健身器材,使老年人在看护小孩时能够进行锻炼或社交活动[14]。结合社区老年服务中心,引导中青年参与志愿者活动或公益性课程,促进老年人参与集体活动及多元化社交。通过多代际空间功能设计,增加老年人与晚辈的交流机会,融合不同群体的活动需求以形成活力聚集的空间(图6)。
3.3.1 打造标志性景观,营建文化空间
在集体记忆物质载体方面,提出充分利用典型文化的厂区、老街道等空间场地,重塑或修复单位社区的标志性景观空间。工业文化景观符号融入可利用场地的空间设计,形成集休闲游憩、健身娱乐、文化展示、怀旧纪念及科普教育于一体的社区标志性景观。重塑“赶场”记忆,在老街改造中再现“赶场”文化,形成具有商业服务、文化展示功能的特色街道景观。从而使社区老年人更好地适应社区生活,提升心理归属感和身份认同。同时,结合社区文化建设,营造积极向上的社区氛围,凝聚为浓郁的社区特色文化。
3.3.2 丰富社区活动,提升文化氛围
在社区文化营建上,从延续社区集体文化和关爱老年群体需求出发,提出空间修复和文化活动植入策略。利用社区公共活动空间举办单位文化节,开展文化交流、趣味竞技、回忆座谈等类型的活动。如以单位生活时期的集体活动为原型,组织主题竞赛、茶话交流会等适合老年人的集体活动,提升社区文化建设的参与性。组织开展怀旧疗养活动,将回忆作为一种集体活动,小团体活动分享可促进老年人身心健康[15]。选择社区适宜位置改造成具有展示、观赏功能的公共空间,进行露天电影、文艺汇演等活动,可以有效聚集社区人群。在“赶场”老街、社区广场中可结合单位文化节、文化夜市、创意集市等活动,提升社区文化再生的整体活力。
随着社会老龄化加重,居住空间环境的适老性需求也愈显紧迫。相较于城市新兴社区,老旧单位社区是老年人聚居的核心地带,在社区养老和居家养老并存的体系中占据重要地位,其适老性缺失问题亟待解决。在典型老旧单位案例研究中,发现单位社区存在服务体系分离、社会网络分化和集体记忆缺失三大核心问题,相应提出完善社区服务体系、增加多元交往空间和延续社区集体记忆3个方面的适老性景观改造策略,以期改善社区环境质量,满足老年人的身心健康需求,提升居民的整体生活品质。单位社区适老性景观更新,是解决当下中国城市社区养老问题的可行途径,需要结合社区空间特征和文脉特色,为老年人创造一个安全舒适、便捷高效且充满人性关爱的居住环境。
注释:
文中图表由作者拍摄和绘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