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斯贝尔斯的“精神”教育思想研究

2019-12-03 08:21
商丘师范学院学报 2019年1期
关键词:雅斯贝尔斯哲学

王 艳 艳

(北京师范大学 教育学部, 北京 100875)

改革开放后,中国迅速崛起,不仅改变了中国,也改变了世界。近几十年来,我国科技快速发展,物质财富日益增多,经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人们沉浸于物质财富带来的生活水平的巨大提高时,人的幸福生活却成为社会各界津津乐道的话题,“有尊严的幸福生活”还第一次被写进了政府工作报告。科技在为人的生活提供丰富物质财富的同时,也使人沦落为创造物质财富的手段和工具,人被物化为没有精神和灵魂、与动物无区别的存在。科学技术的日益进步把社会的发展引入了这样一个令人尴尬的境地:“它在为社会创造了前所未有的现代物质文明的同时,又为主体创造了前所未有的精神贫困。”[1]2020世纪德国哲学家卡尔·西奥多·雅斯贝尔斯(Karl Theodor Jaspers,1883—1969)对此有很多论述。

一、“精神”教育提出的背景

二战后,德国人对科学技术极为崇拜,人的存在和精神受到严重威胁,在众人为科技的进步和财富的丰厚而欢呼之时,有识之士雅斯贝尔斯却看到了人类的精神贫困,他极力呼吁人类的精神重建。雅氏思想的形成与当时德国的精神状况、科技的发展和雅氏自身的生活经历有密切的关系。

(一)两次世界大战使德国人的信仰崩溃

人类社会爆发的两次全球性战争把世界人民推进水深火热的灾难之中。而笃信铁和血、勇于军事冒险的德国,作为两次世界大战的始作俑者,更是难逃战争的摧残。一战后,德国社会混乱不堪,经济急剧下滑,派别斗争日益严重,工人罢工时常发生,德国人民流离失所民不聊生,德国的海外殖民地几乎全部丧失,《凡尔赛和约》的签订使德国面临巨额赔款,这个国家几乎破产,内外交困的局面使德国到处弥漫着悲观精神。而一向以优秀民族自居的德国人,并不甘心一战的失败,国内复仇主义情绪严重,希特勒充分利用国内人民的复仇情绪,使德国再次走向侵略战争。人民还没有从一战中缓过神来,二战便衔尾相随,纳粹的暴行再次将人民推向深渊。在纳粹帝国的迷梦中,“理性让位于狂热,民主让位于独裁,公民让位于臣民”[2]172。在“种族优越论”思想的控制下,纳粹份子犯下了滔天罪行。二战后,苏美英三国制定的《波茨坦协定》对德国进行了处置,德国丧失了许多国土,整个国家处于四分五裂之中,“德国的版图形象从吞向东方的‘猎犬’变成了‘断臂之鹰’”[3]156,德国成了被上帝遗弃的国度。在德国的每一个地方都有外国驻军,德国的命运完全掌握在美苏等盟国的手中,“分裂的德国,其实早已不属于德国人”[4]。二战后的德国满目疮痍,德国人民的民族自信心受到重创,“信守的盟誓、破灭的希望、英雄主义、痛苦和成千上万民众的忍耐——所有这一切都注定要归于崩溃、幻灭和失败”[5]5。

号称千年帝国的纳粹政权在炮火中烟消云散,德意志人民在第三帝国编织的童话中,自我陶醉、自我膨胀,以致自我崩溃,他们不得不吞下民族分裂的苦果。战争使德国人对社会、自身感到迷茫,“他们不再追求所谓的伟大理想,不再信任任何豪言壮语,不再关注所谓的集体事业和共同使命,而是转向追求更多的个人主义”[3]62。德国人的精神信仰崩溃,“实际上不仅是年轻的一代,而是几乎整个社会都产生了这样一种信仰危机”[6]248。

(二)科学技术的狂热使人的精神沦丧而被异化为工具

19世纪中期至20世纪中期被称作“技术时代”,雅氏将其称之为“现代”。这一时期人类在各方面都获得了快速的发展,尤其是科学技术的发展更是突飞猛进。当人们陶醉于神奇的科技,沉迷于日益充盈的物质财富,执着地追求金钱之时,其作为人之为人的精神却沦丧了,人完全被科技异化为没有精神、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斯宾格勒在《西方的没落》一书中谴责了西方的现代文明,科技的快速发展不仅使人们的生活机械化,也加快了人们的生活节奏,人们盛赞和崇拜科学技术的巨大力量而不再关注诗意的东西。“精神”教育的呐喊者雅斯贝尔斯并没有彻底否定科学技术,他盛赞科技为人类社会带来的进步,科技使人类的物质生活免于匮乏。但雅氏批判人类对科技的盲目崇拜和执拗追求,在这种非理性的崇拜和追求中,人完全被科技控制,迷失了自我。雅氏主张,人类应控制科技,使之更好地服务人类社会。为正确的看待科学技术,雅氏对“技术”的概念进行了澄明,他认为技术是为了生产出有用的东西而利用物质和自然力,最初发明技术的目的是为人类服务,减轻劳动者的劳动时间和强度,让人类从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而我们理解的技术却是必须能造成规则和机械重复的过程,技术的广泛应用把人固定在流水线上日复一日地进行机械化的操作,人的主观性丧失,最终的结果不是技术为人类服务,而是人类为技术服务,人成了没有精神和主观能动性的机器。

当时德国的社会变得日益技术化、机械化,机器主宰着人类的生活节奏,科技完全控制了人类,使人类社会变成一台运转的机器,每个人都是这台机器上的一个齿轮,人的精神性丧失。“技术的进步并不创造一个完善的世界”[7]62,作为一个实存的人,拥有精神才可自我拯救,才能防止被异化为工具,因为“人是精神,人之作为人的状况乃是一种精神状况。”[7]3

(三)患病而又孤独的一生使雅氏对人的生存认识尤为深刻

雅斯贝尔斯从小身体虚弱,还在襁褓中时,他的呼吸道就有毛病,他不停地咳嗽,头部和膝部长满湿疹;即使是年轻时的雅斯贝尔斯,他的身体状况仍让人堪忧,肺部支气管扩张、肺气肿、心脏功能不佳等疾病时刻威胁着他的生命;1965年,年迈的雅斯贝尔斯又患上急性气管炎和直肠憩肉,右手患有风湿性关节炎。正如雅斯贝尔斯在《命运与意志》一书中所说的:我从未健康过。病弱的躯体使雅斯贝尔斯几乎不能参加任何运动和娱乐活动,即使是读书或者工作,他也不能持续较长时间。疾病缠身的雅斯贝尔斯对健康有着强烈的渴求,幸运的是,他没有因为疾病而放弃自己,他逐渐意识到比健康更重要的是人内心的快乐和积极的态度。“人总不该常为疾病所苦恼,使它变成生活中首要的事来关心”[8]7。疾病的经历和体验使他对“临界境遇”(Grenzsituation)进行反思,雅斯贝尔斯把痛苦、死亡、斗争等都看作是这种境遇,正是在这种边缘境况,人才能体验到生存、自由,才能回归自身,实现生存。“就是在边缘境况中探求‘可能生存’(Moegliche Existenz),由可能生存跃向‘现实生存’(Wirkliche Existenz)。”[9]207父母和妻子无私的爱使雅斯贝尔斯感受到人性的可靠,他对这个世界依然充满了热情和信心,也正是这种临界境况的经验和思维,才让他在历史的灾难和疾病的摧残面前凭借强大的精神支柱存活下来。

生活于恐怖的政治环境中的雅斯贝尔斯斥责了战争对人的摧残;而雅氏抱病的身躯则使他对人的认识更为深刻,“由于经常发生的疾病的干扰,我要想生活得有意义,就必须生活得全神贯注”[8]7。因疾病缠身和严肃、独立的性格而孤独终身的雅斯贝尔斯高度关注“临界境遇”、人的生存、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其精神世界是丰富的。雅氏不仅以其有限的患病躯体存在着,更以其无限的精神追求存在着,他是名副其实的“精神贵族”。

二、“精神”教育的哲学基础

哲学是一切学科的发源学科,随着分类学的发展,人类知识不断被细分,但哲学和其他学科千丝万缕的联系依然无法割断。以哲学家著称的雅斯贝尔斯,其哲学思想是其教育思想的理论根基。在雅斯贝尔斯的理解中,哲学是人类生活的普遍联结,哲学不是作无谓的思考,而是对生活的反思和提升,它将使我们生活得更加美好;哲学也不是教授或统治阶层的特权,它是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拒绝的哲学,这是人之为人的事业;哲学是内心的灵动,生命的思维,它使我们生存的“临界境况”从可能的生存越向现实的生存,解除我们的精神痛苦并回归宁静的生活。因此,哲学是通过内心的思维而实现个体存在的道路。雅斯贝尔斯正是在其大全哲学、世界哲学和历史哲学的基础上提出了“精神”教育的思想,对其哲学思想进行解读,有助于更深刻地认识雅氏的“精神”教育。

(一)大全哲学

大全哲学是一种无所不包的学说,雅斯贝尔斯强调整个的存在既不是单纯的客体也不是单纯的主体,而是无所不包、含主客体于一身的大全。“大全是那始终只在预示……而本身从不成为对象与视阈的东西。它本身不显现,而其他一切皆从中向我们显现出来,大全本身不是对象,而任何对象都在它之中”[10]139。因此,大全超越于具体的对象之上,但大全却会因对象的客观性不同而分裂为不同的样式。大全有两个基本样式,一个是存在自身在其中显现的大全,即客观世界,它包括经验世界、观念世界和文化世界,也就是康德所谓的现象性的世界;另一个是我和我们所是的大全,即一般意识,是以人为代表的主体样式。在雅氏这里,人来自大全,人本身即是大全,大全是个人自我超越的基础。雅斯贝尔斯把人作为其哲学研究的出发点和归宿,因而雅氏的大全论始终和人存在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总的来说,大全存在四种具体的样式,即存在(Dasein)、一般意识 (Bewusstsein überhaupt)、精神(Giest)、实存(Existenz)。熊华军教授用表格对大全的四种样式和特征的阐释尤为清晰明了,如下表1[11]25:

表1 大全的样态与特征

备注:世界即存在(Dasein)

存在(Dasein)亦可译为经验的存在、存在物等,作为可以被经验到的存在物,人在经验的世界里寻求存在,因人的经验存在而构成了经验世界,这种为了世俗生活而存在的人并不是真正的存在。意识一般(Bewusstsein überhaupt)是所有人的理性思维方式和普遍意识,作为认识的主体,人可以不受外界时空的变化运用抽象的思维来理解万物,这是主体在理性方面的存在。实存(Existenz)指个人非理性、主观性的存在,与理智认识直接相对,是人的自由存在,在该阶段人真正的实现超越。实存(Existenz)是独立自主的本源存在,它充满着能动性和创造性,是各层次自我存在的源泉,也是内在样式世界的基础。精神(Giest)比一般意识更为宽泛,它可以包容自己和外物等一切存在物。该层次的主体,不是单纯的个体或抽象的意识点,而是总体中的个体、全体中的成员,这是主体在文化层次或意识形态层次上的存在。理性(Vernunfu)则是联结一切大全样式的纽带,“理性尝试着从多样性中重新达到统一性。它是‘设定联系者’,是‘统一的意志’”[10]145。

正是雅氏无所不包的大全哲学打开了其眼界,使他认识到科学技术时代人的片面发展的不足,大全哲学为雅氏整全的人的培养思想提供了哲学框架,也为其“精神”教育提供了理论基础。

(二)世界哲学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雅斯贝尔斯和其他文人一样走出了象牙塔的书斋生活,开始关注政治,检讨德国历史和文化中的问题,并意识到哲学和政治不可分离的关系,“因为没有哲学的政治是盲目的,而没有政治的哲学是空的”[12]。雅斯贝尔斯力图把德国的罪责消解在西方文化衰落的普遍趋势中,纳粹时期的悲惨经历和抹不去的悲痛记忆使雅斯贝尔斯和阿伦特摆脱了欧洲传统,秉持“世界主义”。另一方面,1937年之后,雅斯贝尔斯开始阅读中国的传统哲学著作,“我很高兴徜徉在中国的精神世界中,感到在哪儿存在着一种与我自己周围的野蛮状态相反的人性存在的共同本原”[8]101-102。对英国、中国、印度等世界资料的接触打开了雅斯贝尔斯的眼界,使他看到了世界其他优秀文明的价值。雅斯贝尔斯相信存在某种总体哲学把来自不同文化根源的思维有机地联系起来,居住在“地球村”中的公民,不应一味地被灌输狭隘的民族情感,在科学、技术、政治、经济、文化乃至人类相遇的时代,雅氏寻求一种超越民族文化边界的世界哲学。

本文基于企业异质性理论,在三元边际的分解框架下,利用2007~2017年联合国商品贸易(UN Comtrade) 数据库中 SITC (Rev.3) 第7类四分位产品的贸易数据,分析了 “一带一路”沿线各国物流绩效对中国机械运输设备出口三元边际的影响。研究结果表明:

雅氏的世界哲学渴望建立的不是一种“世界国家”或“世界帝国”,而是多民族共同体和平共处的、自由的“世界秩序”(Weltordnung)。而为了实现这种“世界秩序”,应竭力制止极权主义。当今的政治家在保留政治自由的同时,应积极推进世界秩序的建立;当今哲学家的真正任务是建立一种新的总体交往模式,以为世界秩序提供一个可能的交往条件。其中“世界”一词,也超越了地域的概念,指向人类不同的思维活动,是人类相互理解的空间向度。“世界哲学不是一种地方的哲学,而是不同哲学彼此交流的空间。”[13]43雅氏世界哲学的一个显著特征就是强调人与人之间无上限的普遍交往。“雅斯贝尔斯的哲学始终指向交往”[14]22,“在世界哲学中,交往是通向所有形态的真理的道路”[13]。作为社会中存在的人要想生存必须进行交往,交往是人的普遍条件,是人成为人的根本问题,交往是存在的路径。而交往不仅仅是两个个体之间的交往,更是公众之间的对话。

教育的过程是一个精神成长的过程,“精神成长的基础是进行精神生活,而精神生活的本质就是精神交往”[15]。生活在地球上的人并不是自言自语的孤独个体,而是可以与其他个体进行沟通交流的社会人。雅氏的世界哲学寻求哲学的“大同”,试图找到人类多元文化背后的“一个共同的基准点”,促进人类的世界交往,因此,雅氏的世界哲学是一种普遍交往的未来哲学。

三、整全教育的关键:精神教育

雅斯贝尔斯提出,“教育应该帮助一个人自由地成为他自己,而不是沦落为被控制和被摆弄的客体”[16]578。全部教育的关键在于选择完美的教育内容。但当时的德国只重视科学技术类的专业技能教育,社会需要什么技能类的人才,学校就教给学生相应种类的技能,学校教给学生的不再是系统的知识而是支离破碎而又混杂的知识,教育也丧失了根本目标,陷入残缺不全的危机之中。完整的教育内容除了包括专业技能的“生存”教育之外,还应包括人灵魂深处的“精神”教育:在专业技能教育中,应以学生的精神铸造为基本导向,培养学生热爱科学的情感,注重从整体上培养、完善学生的人格;而公民灵魂深处的“精神”教育则注重公民灵魂的升华与提升,从中可让人体会到做人的高贵,这才是教育的本质。

(一)不可或缺的“生存”教育

雅氏虽然强调教育是人与人之间的灵魂交流活动并批判了当时的教育把人培养成没有精神的技术机器,但他并不排斥专业技能教育,反之,他认为专业技能教育是对一个人的职业训练,是公民“生存”的保障。虽然自然科学对人的陶冶价值微乎其微,但获取自然科学知识的方法却对人有重要的陶冶作用。他认为应把实用知识收纳在整体的知识范围之内,并认为精神教育的内容虽超越实用的目的,但它却是“以更大的清晰度、更大的力度、更冷静的态度返回到这些目的中”[17]20-21。

正在经历第二次科技革命的德国,科学技术快速发展,对实用型人才的需求急剧膨胀,“如果大学不想成为降格以求的、通用标准的牺牲品,它就必须恪守知识贵族制原则”[17]143。为适应工业化的生产模式,大学在顺应社会发展的同时,应以宽广的胸怀接受新的学科门类,“因为所有的人类活动都需要知识。哪里出现了一种知识的需求,大学就有责任在这个新领域里面提前提炼知识,并且传授知识”[17]132。大学应对新颖的学科和理念开放,而吸收并改造新的素材和技能并根据统领性的理念把它们整合起来正是大学的使命所在。因为科学技术本身并无好坏之分,当人们合理利用科学技术的时候,它将为人类创造丰富的物质财富,提高人们的生活水平,减少劳动者的体力劳动。雅斯贝尔斯批判了当时的技术学院无休止的扩招,增加各种讲座和练习,把学生当作器皿,教师毫无节制的往容器里面塞知识。在科学技术的教育中,大学忽视教育方法,仅仅关注教授的内容。雅斯贝尔斯认为大学里面专职研究人员和专职教师人数的上升,虽然表面上彰显了科学技术教育的繁荣发展,但实质上却暗示了大学精神生活的衰落。

在“生存”教育中雅氏论述最多的是科学教育。各式各样的科学本质上都是来源于人类的实践经验,在人类经验的基础上,科学试图寻找某种特殊的操作技巧。人类对大自然的开发利用、对物质财富的控制等使得掌握技术成为必须,这也是一个人能在当今社会生存的立足点,进行科学教育是大学安身立命的根本所在。因此,大学必须迎合实际的就业需求,开展相应的职业教育,在满足职业需求的同时,大学也确定了这类知识在整体知识中的地位。科学指向特定的对象,它不像哲学那样阐述生活的目标、价值或者方向,而是有自己的明晰性。在此,需要说明的是,雅氏并不反对学科的分类,因为“大学存在的本身,就说明了所有知识的统一性与整体性,而每一个单独的知识门类只是为了让我们能够在一个更加广泛的意义上来理解知识的统一性与整体性的含义”[17]122。但学科的分类并不是固定的,因为学科会不断地增加,但所有这些分支学科并不是孤立的存在,它们都整合在大学的整体知识之中。

(二)灵魂深处的“精神”教育

科学虽给人类社会带来了巨大的变化,但科学本身也有局限,它局限在具体事物的知识上,指向特定的对象,而对存在本身一无所知。为培养真正存在的个人,在雅斯贝尔斯的“知识宇宙”中,“精神”教育为重中之重,“他认为,精神科学对人的陶冶具有重要的内在作用,不仅使学生参与人类的历史,而且使学生了解人生选择的多样性”[16]578。学习任何科学知识都必须建立在精神的导向之上,因此雅氏尤为重视人的灵魂深处的“精神教育”,包括哲学教育、人文教育、艺术教育、历史教育等。精神是人的理念支撑,一个没有精神的人不能称之为一个真正的人,而只是徒有人的躯壳而已,“精神生活是人的根本存在方式”[19],由此,雅氏在教育中非常关注人的“精神”教育。

雅氏的“精神”教育起源于对现代性教育的反思。经历过两次科学技术革命的德国,科学技术进入了空前发展的时期,教育为顺应时代和社会发展的需求急需培养大批科技人才,在现代化的潮流中教育丧失了其本质。雅斯贝尔斯无情地揭露了当时德国教育对人的无视,科技使人成为技术的仆人,教育则成了“知识的批发商”,人在教育中遗忘了自身,教育则用知识的土堆埋葬了真正的人。真正的教育应超越训练实用技术的范畴,教人认识到民族的历史、文化、信仰、价值观念等,正是这类的人文教育塑造了德国的民族精神。因此,教育的目标应超越培养专门人才的工具价值指向,把人看为教育的目的,重视人的内在精神性。

“人文学科研究人的精神”[17]58,雅氏认为人文学科可以加深对人类历史实质的领悟,对传统的参与和对人类潜能之广阔性认识,古典人文学科可以为人提供一个精神空间,使人达到自我并超越自我,人文学科完美地弥补了专业技能教育的缺陷,使教育知识完善、完整。雅氏的“人文”教育或曰“精神”教育包含广泛的内容,如古典人文学科(希腊语、拉丁语、著名作家的著作等)、精神学科、文化、宗教和哲学等。雅氏认为文化是人的第二自然(second nature),归属人的智识领域,但文化不是天生的,而是通过后天实践形成的。雅氏认为当时的德国缺乏一种规整的民族文化,每个人都是自私和野蛮的,德意志民族急需优秀文化的陶冶。除文化之外,雅氏论述最多的当属哲学教育,哲学可以激起一切的求知欲望,并贯穿于整个科学,是一切分支学科的根基。雅氏的一生始终关注着两件事,即对科学始终不变的爱好和对哲理探讨的关注。关于哲学和科学的关系,雅氏“不仅反对狂热的、非理性的哲学思考方式对科学的轻蔑,而且也反对各种科学方面为数极多的代表对哲学的轻蔑”[8]44。哲学与科学并不是水火不容的,科学探索需要哲学的方法论指导,哲学同样需要科学的验证和丰富,二者的融通,才是“整全的知识”。

在看到资本主义社会的种种弊病之后,尼采以精神贵族的身份宣称“上帝已死”,人在精神上开始从“童年期”被迫走向无依无靠的“成年期”,这是一个极为痛苦的“精神断乳”过程,人类的精神世界进入了黑暗而又无尽头的虚无主义。而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来自内心深处的巨大声音更是震惊了人们,“精神不在信赖自身,不再从自身出发,而是成为达到目的的手段”[7]71。雅斯贝尔斯在西方人的精神陷入虚无主义之后,看到了人们因精神受到压迫而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他强调现时代的个人只能通过承担个人的责任和选择实现自我的生存价值以克服资本社会的“精神危机”。雅氏从德国的传统文化中汲取养料,并结合时代的境况对人的精神进行铸造,其“精神”教育是完成这一任务的手段和目的。

四、“精神”健全的人之形象

通过“精神”教育可以培养精神健全的人,精神健全的人作为一个有尊严的存在应具有“整全的知识”(the whole of knowledge)、承担对共同体的责任、拥有自由、具备理性精神等品质。

(一)“整全的知识”

身体与心灵和谐发展的整全的人应具备“整全的知识”。在雅氏眼中,大学是一个大而全的宇宙(universe),这不是自然的宇宙,而是“知识的宇宙”,“所谓知识宇宙,应该是一个无所不包的知识存在,是一个所有学科门类的知识大全”[20]。“雅斯贝尔斯把教育分成政治思想教育、艺术教育、道德教育和宗教教育。”[16]579政治思想教育应从中学阶段开始,通过“学生共同责任制”来锻炼学生,使学生成为对自己、对共同体负责人的成熟公民;艺术教育主要通过艺术活动和艺术作品的欣赏来培养学生对道德观念的接受;在道德教育上则强调一个人只有实践社会团体的美德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宗教教育对人尤为重要,应从小就接受宗教教育。在知识大爆炸的时代,大学作为一个承载所有知识门类的容器应无所不包,具有广阔的知识视野,作为一种特殊的学校,大学应随时代和社会的发展进行改革以培养学生的创新精神,同时大学应承担起本身的四项任务,即研究和教学、教育和培养、生命的精神交往以及学术研究。

(二)对共同体的责任

公民在保障个人权利的同时,不仅应关心家人和朋友,还应对陌生人给予最低程度的善意,不肆意伤害他人。公民把这种个人善扩大到其他地方,把其他地方的公民视为自己的兄弟姊妹并考虑对他们的责任,不断把对人性的尊重注入自己的人格之中,具有善良意志的公民应承担起对所有人的道德义务,并肩负起对共同体的责任。他们尊重他人并负责任地参与共同体的生活,发扬民主美德,把履行责任和义务视为是正义的事情。同时,公民应具备人道精神、创新精神和竞争精神,积极参与公众生活,维护人类世界和平,解决全球环境污染、资源短缺、贫穷等问题,过负责任的生活。时代的发展使每个人与他人成为一个联系紧密、相互依存的整体,每个人都是共同体的一个细胞,在共同体中,人与人之间应彼此理解和支持,具有包容多样性文化的品格,正如费孝通先生所说的,“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

(三)自由

现代法律保障体系下,人具有多种权利,自由是人称之为人的一项基本权利。《世界人权宣言》开宗明义“人人生而自由,在尊严和权利上一律平等。他们赋有理性和良心,并应以兄弟关系的精神相对待”[21]。雅斯贝尔斯是在哲学的框架下探讨自由的,雅氏对自由的阐述以存在为前提,认为自由是人的精神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因此他的生存哲学也被称为自由哲学。雅氏抨击了当时德国的教育不自由,固定的学习计划教给学生固定的专业实用知识,学生毫无精神自由的状况。雅氏渴望不受宗教、政治束缚的自由教育,教师可以自由的决定教什么和研究什么,学生可以自由的决定接受知识的程度和范围,教师和学生自由地负责自身的发展。雅氏认为,大学应矢志不渝地坚持精神交流的自由,“大学教育是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目的是为了获得一种意义深远的自由”[17]83。而培养整全的人又是大学的三大任务之一(大学的三大任务分别是:职业训练、整全人的培养和科学研究),整全的人是一个自由发展的人,他可以自由地追求自己的精神需求,实现自己的独特本质。

(四)理性精神

正如前文所述,在雅斯贝尔斯看来,理性是统一,是追求一切真理的统一,理性是一种无所不包的意识;并且理性不是空洞的反思而是对现实的思考。人类在追求真理的过程中,不断对已有的认识进行反思,在理性思考和科学认识的过程中不断发现自我并逐步形成一定的科学素养和理性认识。理性不仅使个体获得对客体存在的清晰认识,还可使个体获得对历史情境和自我存在的理智认知。雅斯贝尔斯认为,教育对学生的培养主要就是促进学生理性的生成,但其最终目的是突破自身界限,获得对自我意志的解放,以实现真正的超越。作为一个整全的人,理性精神是其不可缺少的思想品质之一。

五、结语

改革开放后,我国经济以举世瞩目的高速度发展,人们的物质财富日益丰盈,在物质财富获得巨大发展的同时,人们的精神却面对日益尖锐的挑战,中国人出现了普遍的“精神困境”,正如梁启超所言,“形质的文明易,精神的文明难”。因此,目前我国面临的最紧迫的任务就是中国人的精神建设问题。近些年来,我国国民的道德素养每况愈下,外来文化的入侵导致了年轻一代在中西文化的融合中迷茫和失落,以致年轻的他们被贴上“崇洋媚外”的标签。正如雅斯贝尔斯对二战之后德国人精神的重建,为重拾我国优秀的传统文化,避免国人盲目的被“西化”,习近平总书记提出了“中国梦”的建设问题,这一梦想将国人紧紧凝结在一起,是对中国人的精神铸造。由于中国精神的根是中国的传统文化,只是在现代化的阳光雨露中长出了西方资本主义文明的枝叶,因此,矫正中国人的精神面貌是当务之急。

目前,我国亟需一套完整的道德精神体系,借鉴雅氏的“精神”教育思想具有重要意义。但“中国的发展是在与西方不同的历史前提的基地上开展出来的,仅只部分地从属于现代资本主义文明”[22],因此,在借鉴雅氏思想的同时,我们应充分考虑到两国不同的国情以及雅氏思想在我国的适应性问题。但这并不意味着雅氏思想的一无是处,其思想体系中对人的关注、注重人的内在精神、适应时代发展和树立世界眼界等思想对我国的精神文明建设都有一定的启发。“收拾精神,自作主宰”(陆象山语),在物质日益膨胀的今天,在现代化的阳光下,中国精神经过新时代的洗礼,必将再度年轻化而释放出无限的青春活力!

猜你喜欢
雅斯贝尔斯哲学
暮年左宗棠
菱的哲学
智珠二则
大健康观的哲学思考
荷兰74岁前首相仰面摔在红毯上
克拉斯诺雅斯克地区开始建设新的铁路枢纽
“因为孤独几乎是完美的”
美媒狂揭“屠村”士兵老底
教授的坚守
晾衣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