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赛亚·伯林在讨论浪漫主义时曾说:“关于浪漫主义的著述要比浪漫主义文学本身庞大,而关于浪漫主义之界定的著述要比关于浪漫主义的著述更加庞大。”把这句话中的浪漫主义替换成先锋派是完全合适的:就书写先锋派或界定先锋派而言,我们已经见识过很多种方式。《先锋派的转型——1940—1985年的纽约艺术界》的作者戴安娜·克兰应该很清楚这一点,她显然并不愿意在“先锋派”这一概念上花费过多篇幅,仅简明扼要地就审美内容、社会内容以及艺术的生产和发行这三点对先锋艺术做了界定。继而另辟蹊径,以艺术社会学的视角审视1940—1985年间纽约的先锋艺术,分析了七种艺术风格:20世纪40年代的抽象表现主义、60年代早期的波普艺术和极简主义、60年代晚期的具象绘画、70年代早期的照相写实主义和模式绘画,以及80年代早期的新表现主义,并且展示了博物馆、画廊以及拍卖市场是如何影响着艺术的生产、展示和销售的。通过艺术家的传记、档案资料、新闻评论、画廊和博物馆的展览目录、拍卖记录和私人访谈等材料揭示了这45年间先锋艺术在纽约的兴衰沉浮,细致地呈现了一个多维度的艺术界。
《先锋派的转型——1940—1985年的纽约艺术界》
戴安娜·克兰著,常培杰、卢文超译
译林出版社2019年8月版
但此书最重要的价值或许在其方法论上,这是从社会学路径分析艺术现场的绝佳示范。在附录“关于艺术形式的非介入性研究”中,作者将她在研究方法上的取舍和思路全盘托出,我们完全可以视之为一份实用操作指南。另外,书中使用了大量的统计表格,对画廊、艺术博物馆、私人藏家和拍卖市场在战后的扩张、运作时的偏好及其对艺术家创作的影响等做了数据化分析,让读者对先锋艺术作品背后那个更庞大的艺术界有了更立体的认识。毕竟霍华德·贝克尔早就指出过,艺术是一个过程、一项活动,而不仅仅是一件完成了的作品。
从七种艺术风格入手,作者为我们呈现了纽约先锋艺术界的方方面面,从艺术家的构成到艺术市场的运作,她始终都试图以数据和资料说话,并以一种谨慎的乐观态度对待先锋艺术的演变。但一方面,正如书中的表格所呈现的那样,先锋派艺术家逐渐融入美国学术体系、不再反对中产阶级价值观,行使社会教育功能的艺术博物馆不得不在大众与先锋之间做出选择,这些现象意味着体系化运作在一定程度上侵蚀着“先锋派”,使先锋艺术逐渐失去了反叛性和对抗性;另一方面,考虑到作者评判一种成熟艺术风格的标准以及档案和数据收集时的一致性,作者在文中选取的风格看似涵盖面很广,但是它们都局限在绘画范围内——尽管这里的一些绘画风格已经不是传统绘画的样式(比如安迪·沃霍尔的丝网印刷画),而当时伴随着民权运动和女性运动出现的装置艺术、行为艺术等形式并没有出现在作者的讨论中——即使其表现出的姿态要比绘画艺术激进得多,这种取舍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了这本书对“先锋派”的讨论。
此书出版于1987年,但它对于今天的我们依然具有时效性。书中对纽约艺术界的讨论止于1985年,而1985年正是中国当代先锋艺术的开端之年,30多年过去了,当年“八五新潮”的代表性艺术家,到今天有的已经与世长辞、有的已经开始举办回顾展,系统性地分析总结中国的先锋艺术也成了当务之急,此书为我们提供的正是一种可操作的实证主义式分析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