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容尔
时逢八月,夏与秋邂逅,凉暖交锋鲜明,天气变得有些稀里糊涂。风擦着湿漉漉的云朵,接二连三的雨水逼近城池。季节转换,其实胜负早有定论。我们只需站在窗前,静静地观望,用清亮的目光,看秋天上演一场攻城略地的大戏。
几番疾风迅雨的较量之后,夏败下阵来,天空放晴,蝉鸣渐稀,花淡叶疏,仿佛沾染了懒散人的习气。山还是那重山,只是憔悴了一些,水还是那道水,只是消瘦了一些;夏深知命册的深奥玄机,莫若乘一叶扁舟归去,载着火热的眷恋的情意,告别这一季的荣耀。
夏带着滚烫的气息,从尘世间剥落,从我的屋子里撤出。我留恋地注视着它远去的背影,实际是在注视,离我去而不回的年华。耳畔仿佛听到时间逝去的潺潺流水,心里忽然变得没着没落,是一种空荡荡的秋意。我想起威廉·福克纳,那个害怕时光流逝、担忧女孩变成女人的美国作家。他得出这样的结论——人与时光,是一种亦悲亦喜的纠结关系:明知人被时光的洪流冲走,却无法向时光报复的悲剧性;人虽被时光的洪流冲走,却可以尽情享用时光的喜剧性。
悲剧或喜剧,只是心境使然,但我固执地以为喜剧更高明,那着实需要征服时光的勇气和力量。人生如戏,戏中的人生,从始至终都与时光耳鬓厮磨,纠缠在一起。许多时候,我们不得不屈服于岁月,看岁月忽喜忽忧的脸色。我们都曾纯真、任性、神采奕奕和年轻过,也终将長出皱纹与白发……人生太短,岁月太长。我们逃不出时光的掌心,它从容地掌控着所有生命的密码与悲欢。
我宠爱的一条鱼儿,在八月的深夜走了,来不及跟我打个招呼,发现时,它已翻着白色的肚皮,轻飘飘地浮在水面上,像一片安静的落叶,像一朵疲惫的月色花。它多么乖巧,曾带给我那么多快乐。当我喂食时,它会像海豚一样立起来,摇头摆尾,旋转着跳舞。我把它埋在一棵冬青树下,让它回归泥土。今生它已演完作为鱼儿的角色,来生它会诠释什么身份呢?
八月,蜷缩在墙上的钟表里,不紧不慢地走着,很快便会吐净最后一口气。秋风踮起脚尖从树梢上扑过来,准备摧毁那些绚烂,花朵美艳盛大的演出,不久即将谢幕。
有诗云:“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季节亦如斯。总有散场的人生,总有散场的季节。一滴藏了很久的泪珠,终究从我细密的睫毛间,跌入掌心。如同骨碌碌滚过荷叶的露珠,溅落池中,发出“吧嗒”的声响。
忽而秋至,与夏成陌路。
但,纵然眼前繁华笙歌落尽,孤云凉月,这世间到底还是不缺热闹的。还有季节和生机轮回,隐隐可期。总会有新的百媚千红,尽生辉,尽欢颜,足慰风华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