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军,甘肃民勤县人,现居天祝藏族自治县。以打工为生,业余爱好文创作。
狼,一个生性冷酷,贪婪狡黠的冷血杀手。当然,我的故事要从一个兵讲起。
记得那年秋天,大民如愿穿上那身橄榄绿,成了一名武警战士,在新疆某连开始了最为艰苦卓绝的三个月集训。
旭日东升,他们在一阵急促的集合号声中,收拾沉沉的装备开始五公里的徒步越野。回队后洗漱吃早餐,而后是队列队形的训练,部队的训练非常严格,一步一行都有尺度,不容有半点误差,从起步到立定总要反复练习,不到整齐划一绝不罢休。下午两个小时的军事理论的学习,在大民看来算是最轻松的时刻,而后的时间便是擒敌拳和倒功的练习,这是最难熬的;尤其是倒功的训练,近乎是在考验一个人的勇气和身体极限。他们摸爬滚打每天汗流浃背只为从一个普通人到一个军人的艰难蜕变。
连长说一个人要想成为一个勇士,首先要做好一个沙包,要想有效的攻击敌人,首先得学会挨打。所以他们每天都在攻击与被攻击中度过,而其中倒功是每日必修的课程。部队的口号是流血流汗不流泪,可大民当时确实有些后悔了,甚至有了一种想逃跑的念头,因为那魔鬼式训练太苦了。老兵们常说,当兵后悔三年,不当兵后悔一辈子。这句意味深长的话,曾给了大民很多精神上的慰藉,但他还是渴望这样的生活能早一点结束。
三个月集训结束了,有的战友被分到市里的医护所,有的分到了消防队,而大民和几个倒霉蛋则被分到了天山哨卡,这地方听名子足以让人望而生畏。同行的三个战友,新宇和周翔来自南方,王晨是张掖人,他和大民最为亲密。因为他们都是来自甘肃的兵,至少在语言沟通上没有太大的障碍。
十二月份的天山已是茫茫雪原,远处的天山白雪皑皑,云雾腾腾的群峰像浮在云层中的千万个白色的岛屿,雪峰像冰刃,闪着寒光直刺苍穹。远远地看见哨所在一座山上,方圆百里无人烟,它孤独的所在像一只离群的雁。唯有那飘扬的五星红旗,在清一色炫目的白中,分外鲜艳夺目。
车到山脚下停了,副连长带着他们四个人气喘吁吁地上了山。见到了驻守哨所的老兵,他们一个个挺胸收腹,肃然站立,大民他们上前敬军礼,老兵回礼。看得出几个老兵今天像过年一样高兴,他们特意多炒菜了几个菜招待大民他们。副连长对日常的训练、巡逻,以及边界的工作做了具体的安排,随着他一声令下:“交接。”大民小跑着过去立正,敬礼接过那老兵手中尚有余温的钢枪,开始了他新的兵旅生涯。
副连长走了,只留下一个老兵成了他们的班长。当然,和他一起下山的还有那三个即将复原的老兵。大民远远地看见他们在雪地上打滚欢呼,如获新生。他们新生活开始,是大民他们艰苦磨练的继续,真所谓铁打的營排,流水的兵。
班长说他们的工作很单调但又十分重要,哨卡在边界线上,是通向国外的一个重要通道。时常有不法分子潜入境内倒卖枪支弹药,甚至还有毒品。同时他们的工作又很危险,那些匪徒,穷凶极恶,又真枪实弹,装备一点不比他们差,让大家多加小心,加强警备。
每天大民在瞭望镜前,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所能看到的一切,不敢有丝毫的松懈。班长带着其他三个人,踏着积雪在草原上巡逻,他们不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包括一个动物的足迹或一个人的脚印。
哨所唯一的娱乐就是部队十天一次送补给带来的一些军刊杂志和一些书籍,除此之外,就是小小健身房里那几样冰冷的健身器材。五个人一条狗构成了他们生活的全部内容,每天三点一线的单调生活占据了心里所有空间。新宇喜欢唱歌,他正在专注唱《小白杨》,唱到动情处他忽然抽泣起来。大民问他原因,他说他们哨所还有一棵小白杨,我们的哨所只有冰冷的雪山。他一句话说到了大民心里的痛处。的确,这样的环境让血气方刚的他们都感到压抑,时常会有一种孤寂感涨潮似的漫过胸口,直直袭来浸透了每个人的心田。
每当夜幕降临,暗幽幽的月光透过轻浮的云彩,影影绰绰地洒在雪地上,到处白森森,亮闪闪。探照灯的清辉掠过浓雾如水银般泻到雪地上,长长的光束像闪光的剑。月光下,近处的山像涂了一层银,远处的山显得幽暗朦胧,像小说中的幻境,像一个漫长的梦。
整个山上一片寂静,偶尔从遥远的山谷中会传来几声狼嚎,这声音在寂静的深夜显得凄惨与诡秘。当探照灯光撒向远处,一双磷火似的眼光闪动,倏然临近,你似乎能听到那咻咻的喘息声。那眼睛里放出蓝幽幽的冷光,足以使人毛骨悚然。
这一天大民正在瞭望镜前寻视,黑豹忽然狂吠起来。黑豹是他们班养的一条警犬,纯种的德国狼犬,嗅觉灵敏,凶猛异常,且通人性,是他们班的一个宝贝。难道有生人撞入防区?大民细心巡视,终于在山脚下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狼!他情不自禁叫出声来,镜头拉近只见白色的雪地上一匹浑身雪白的狼正在奔跑,大民一边动作迅速地打开枪的保险开始瞄准,一边开始向班长汇报情况。对讲机的那头班长很快回复,注意观察,如果它靠近哨所可以就地击毙。如果它没有威胁,可以不加理睬。大民一动不动观察着它的一举一动。
大民知道狼大多是褐灰色,冬天皮毛会白一些,但像这样浑身雪白的狼他头一次看见,实属稀罕。也许这是动物对环境的一种本能性适应吧,或者说是动物白化的一种现象。从小长在大漠,那里的柴湾里有狐狸,但老人们说看见白色的狐狸是绝不能打的,因为它已成精,会遭报应的。但面对着这样一匹白狼,大民心中也会纠结,因为狼正一步向哨所方向而来,它早已进入了他的射程之内。大民清楚的能看到它扫帚一样的尾巴,只要他扣动扳机,它必死无疑。
随着它脚步的临近,大民的心开始狂跳不止。心中所有杂念一扫而光,他屏住了呼吸,做好了开枪的准备。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白狼似乎预感到危险,它突然停住脚步,前后观望了一下,开始刨雪。大民稍微松了一口气,他忽然想起那是他们堆放垃圾的地方,这匹狼肯定是饿了,来寻残羹剩饭填饱肚子。冰天雪地觅食一定十分困难,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一匹野狼,大民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白狼时常会光顾哨所,但它总是和哨所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越雷池一步。大民见到它的次数越来越多,他有时会看到它在雪地上奔跑,追逐野兔,他的心平复了许多,观察它成了他单调生活中的一种乐趣。
有一天下午,巴依来了,他好像和班长很熟识的样子,班长说他原来是高原上的一个猎人,草原禁猎以后他做了牧民。每每转场途经哨所,他都会上来送一些风干牛肉或奶制品,来慰问战士们,所以原来的老兵都认识他。巴依今天还带来了一个请求,他说草原上有一匹白狼,经常袭击他的牛群,还险些叼走了他的孩子,他希望能消灭白狼,还草原一片平和和宁静。
班长向连部做了汇报,连长的答复是,如果情况属实,可以追踪击毙。这是他们到哨后所接到的第一个任务。
大民一直坚信,狼是一种极其聪明和诡秘的物种,冥冥中它与人似乎有某种灵魂上的默契,它们甚至可以与人心灵相通。好几天不见白狼的影子,也许它也曾预感什么。但部队有铁的记律,军令如山,大民他们不能再等了。
一个午后,太阳撒下一地金辉,看似温暖异常,其实空气中弥漫了寒意,大民和王晨全副武装带上警犬黑豹跨上雪地摩托去执行这个特殊的任务。在垃圾堆旁他们发现了一行新鲜的足迹,显然白狼昨晚来过,他们开始顺着脚印开始一路追击。他们呼出的热气化做了雾,少时又在帽檐下结成了冰。走过了一个山头又一个山头,大民在望远镜里终于发现了白狼,它静静地爬在一个山丘上正朝这边张望,显然它也发现了大民他们,王晨加大油门,白狼开始奔跑。追逐了一段路后,白狼有些体力不支了,它放慢了脚步,大口喘着气,最后它停了下来。大民他们也熄了火,大民目测了一下距离,已在射程之内。王晨拿过枪递给大民说:
“全班你枪法最好,你來吧。”
大民接过枪开始瞄准,在枪的瞄准镜里,大民慢慢移动目标寻找着狼心脏的位置。当他移动到白狼腹部的时候,心头突然一沉,他清楚地看到白狼臃肿的大肚子。难道这是一匹即将临产的母狼?大民心里忽然纠结起来,就在这时,黑豹挣脱绳索,箭一样向前冲去,大民心里清楚一头怀孕的母狼绝对不是黑豹的对手,结果可想而知。
一声清脆的枪声,回荡在空荡荡的雪地。大民开枪了,子弹没有打中白狼,却射中了黑豹的后腿,黑豹嗷嗷地惨叫着在雪地上打滚,白狼听到枪声,消失在茫茫雪原。
王晨嘟囔了一句:
“枪法真臭。”
他快步跑上去给黑豹处理伤口。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大民他们只能返回驻地,第一次猎狼失败而告终。但这样的失败却让大民心安,他始终在纠结,一头狼,一头怀孕的母狼是不是需要怜悯?
此后的几天里,大民总能在垃圾堆旁发现狼的足痕。他会把黑豹吃剩的骨头放到那里,大民知道白狼每夜都会来,这是一个秘密,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
一个月过得飞快,这天巴依又来了,自然还是白狼的事。大民忽然开始讨厌这个人,他觉得他像个影子一样阴魂不散。班长听完他的苦诉,二话没说叫上大民径直朝门外走去。昨天又下了雪,雪地摩托到山前无路可走,他们只能步行上山,黑豹在前带路。经过艰难跋涉,最终在一处山梁上大民他们发现了白狼,这次班长很果断地开了枪,白狼应声倒地,一股殷红的血染红了雪。
大民和班长抬起狼准备下山,大民忽然发现在白狼的身下,偎缩着一只狼崽,它在风中瑟瑟发抖,看上去甚是可怜。大民把它抱到怀里,细心端详,这只小狼全身洁白,唯有背上有一撮灰褐色的毛,它看上去出生不久,好像还未断奶。
“班长,这个狼娃怎么办?”大民问。
班长抚摸了一下小狼说:
“怪可怜的,带回去吧。”
从此大民的生活又多了一项新的内容,就是喂养小狼。好在部队每日早餐战士都有蓄备的牛奶,暂时可以解决小狼的伙食问题。大民给小狼起了个名子叫“白毛”。白毛一天天长大,食量也一天天增加,大民一个人的早餐已不能满足它的需要,大民只好厚着脸皮去其他战友那里讨要,战友们对这个特殊的宠物也十分怜爱,都慷慨相送。
春天来了,天山上的雪渐渐融化,原来白雪皑皑的大山,变得生机盎然,一颗颗小草悄悄钻出地面,探出脑袋,很快山花肆意开放,怒放得不计成本。大民时常会带白毛去草地上跑步、嬉戏,他们形影不离。终于捱过了一个漫漫的冬天,大民的心情变得渐渐舒朗。白毛长大了不少,它陪大民度过了许多寂莫无聊的时光。白毛极通人性,大民悲伤时它会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嚎,大民高兴时它会摇着尾巴,来舔舔大民的脸。在大民眼里它不是一匹狼,而是他的孩子,他的战友,他的兄弟。
大民开始有计划的训练白毛,希望它能成为黑豹一样优秀的警犬,但大民的想法似乎有些天真了。白毛虽善解人意,但并不认真效仿,它骨子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野性,大民教它的动作它都心不在焉,极不配合。也许是朽木难雕,大民曾想过放弃但他不甘心失败。他执着地坚持着,耐心地一遍一遍地教,如果做得好,大民会给它一片肉做为奖励。在食物的引诱下,白毛终于有了进步。大民教白毛如何用鼻子嗅出藏在人身上的或是埋在地下的毒品和枪支弹药。几个月过去了,白毛对火药和毒品的味道变得异常敏感,显然它已能够胜任这份工作。
然而,世界上总有好多事是人所无法预料的。白毛已接近成年,也许是雄性荷尔蒙在它体内已开始发挥作用,它常常在夜里长嗥。它的嚎叫也时常得到山里狼群的回应,听到回应白毛变得更加狂躁不安。这种情况愈演愈烈,大民无数次半夜起床,企图让它安静下来,但都未能奏效。战友们被吵得夜不能寐,王晨首先找大民发脾气:“求你了,快把它弄走吧,我都快疯了。”
接下来班长找大民谈话:“它是一匹狼,这是无法回避的现实。它每日嚎叫会招来狼群,到时哨所处境会很危险,大山才是它的家。让它走吧,马上走,立刻走。”班长义正言辞,不容商量。
“班长,白毛还没有捕猎能力,现在放走,它会饿死的。求你给我几天时间,我对它进行一些野化训练,然后再放吧。”大民央求道。
“就十天时间,到时候无论野化是否成功,都必须让它重归自然,这是命令。”班长撂下一句话走了。
那夜大民辗转反侧一夜未眠,他心中装着太多的依恋和不舍。对白毛进行野放前的野化训练最大的困难是没有活物来充当它的猎物。大民左思右想然后起床,用细铁丝做了几个套,希望明天上山能逮到几只野兔。两天过去了,毫无收获,大民心急如焚。第三天夜里终于套住了一只野兔,大民喜出望外,他马上开始训练白毛怎么捕食。白毛嗅了嗅野兔并没有马上将它咬住,也许在它心中还没有猎物的定义,它更情愿把野兔看成一个玩物。在大民放手的一刹那,野兔慌忙逃命,白毛追了一段路却又跑了回来,眼看着野兔逃之夭夭。尽管一切在预料之中,但大民还是无法掩饰心中的失望。
六天过去了,野化毫无进展,野放的日子一天天临近。那天夜里大民又逮到了一只野兔,他并没有立刻拿给白毛而是先养起来,从那天开始整整三天大民没有给白毛一口吃的,他想用饥饿来唤醒白毛心中的野性。第四天大民把野兔和白毛带到草原上,白毛饥饿难耐不停地哀嚎,大民摸着它的头说:“草原才是你的家,你属于雪山,我必须把你放了,让你重归野外,能否生存下去以后就靠你自己了。”
白毛摇了摇尾巴像是听懂了大民的话。大民把野兔放开,在饥饿的驱使下白毛如离弦的箭,冲过去一口咬住野兔吃将起来。这一刻,大民看到它血液里流淌的野性,他看到了希望,那种对生存的渴望如清晨的一缕阳光,暖暖地撒进了他的心田,让他欣喜若狂。
野放白毛的日子如期而至,今天大民特意多带了一些动物的肝肠算是给白毛准备的“最后晚餐”。雪地摩托在辽无边际的茫茫雪原上疾驰,他们一行驶进了大山深处。大民看着四周清一色的白雪,白得眩目,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迷茫和无法名状的悲伤。远远的山上出现了许多灰点,是狼群。王晨停下車说:“就到这儿吧。”大民扔下给白毛准备食物,把白毛带到一片空地说:“以后的日子就全靠你自己了,相信你能生存得很好。”
然后拍了拍白毛的头最后亲吻了它一下,径直上了摩托,也许是心灵感应,白毛摇着尾巴,不停地哀嚎。王晨启动了摩托加快了速度,白毛在身后拼命地追赶,走了一程白毛还没有放弃的意思。大民说:“停下。”王晨缓缓停了下来。大民举起枪朝天打了两枪,白毛听到枪声停下了。王晨调侃道:“古人有画地绝交一说,你用枪声为号是要警告白毛从此你们恩断义绝了吗?”
大民没有说话。王晨发动了摩托,这次白毛没有再追赶,远远地大民看着它,静卧在那里像个雕塑。
回到哨所那一夜,大民辗转难眠,他心里想着的全是白毛。它有没有捕到猎物,狼群会不会欺负它?诸多个疑问在大民心中萦绕。大民知道一个狼群不会随便接纳一头公狼,除非它能打败头狼成为新狼王,否则它只能孤独的生活,这是狼世界里的生存法则。白毛虽已成年,但无实战经验,它凶多吉少。
不出大民所料,第三天夜里白毛回来了。它跛着脚,带着一身的伤。大民心疼了,他为它处理了伤口,并且给了它一些吃的。但这却是大民和白毛最后一次亲密接触,第二天天亮了,大民打开门发现白毛早已不知去向。这次是它自己走的,之后的一个月时间里大民没有见过白毛。
2001年天山下了百年不遇的大雪,密积的雪花纷纷扬扬下了几天几夜,还是没有停歇的意思。雪已没过了膝盖,还在不停地下,巡逻任务被迫取消。早已过了送补给的日子,却还不见补给车的影子。班长开始打电话向连部摧要,连长说补给车早已出发,只是在中途遇上了雪崩被埋,他正组织人员救援。清障车也已出发,正在疏通道路,让大家耐心等待。班长给每人分发了一包压缩饼干,这是他们最后的食物。又过去了两天,补给车还是没来,班长给连长打电话通讯已中断。班长找来一些动物的肝肺,这是部队给黑豹配备的伙食,现在只能拿来应急。又两天过去了,能吃的都吃完了,还不见补给车的影子。战土们一个个饥肠辘辘,班长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来回踱着步。雪已齐腰,出行变得十分困难,打猎也无可能,大家情绪低落,甚至有些绝望。那天他们空着肚子熬过了漫漫长夜,第二天雪小了一些,大民下了岗楼,打开门他惊呆了,门口放着一只已经冻僵了的野兔,雪地上留下一道痕,还有一些狼的足迹。是白毛,白毛来报恩了,大民喜极而泣。之后的几天里,每天早上门口都会有一只野兔,但大民从未看到过白毛,也许它在有意躲着他。
这天连长亲自押运着补给队来了,一进门他就闻到兔肉的香味,揭开锅盖他大惑不解:“我以为你们几个小鬼早都饿坏了,没想到你们还有肉吃,一个个满脸红光的。”
“我们有自己的补给队。”班长笑着答道。
“怎么回事?”连长问。
班长把白毛的故事讲给他听,连长听完连声称赞:“都说狼冷酷无情,没想到狼也知道报恩啊,真是一匹好狼啊!”
这一天,大民他们四个人分乘两辆摩托外出分道巡逻。天上簌簌地下着大雪,鹅毛样雪片犹如大风卷起的棉花,在山间翻滚着,劈头盖面地砸下来,让人睁不开眼睛。不知不觉中,雪地摩托偏离了正常的巡逻路线,驶进了雪山深处,在一处山崖高地,摩托失控地冲下山坡,撞在一个大石头上。大民和王晨被甩出几米远,滚落在山脚,大民睁开眼发现王晨在不远处呻吟,他们都受了轻伤。大民试着用对讲机跟其他战友联络,可那头听不见讲话,对讲机摔坏了,大民气急败坏地坐到雪地上,大口喘着气。
忽然山坳里一声狼嚎,让他们都警惕了起来。放眼望去,有许多褐灰的小点正迅速向这边移动:“狼群。”大民情不自禁叫出了声,王晨也看到了狼群,他吓得脸孔煞白,浑身哆嗦,他们赶紧起来各自检查自己的枪。
少时,狼群已到大民他们不足三十米的地方,终于看得清楚了些,至少有十几匹狼。它们一个个支棱着尖耳朵,张着血红的大嘴贪婪地张望着。王晨举起枪,枪声响彻天际,一匹狼倒在了血泊中。狼群听到枪声略有骚动,但很快恢复平静。一些狼蜂拥而上,开始分食那头狼的尸体,它们的吃相很疯狂,不用咀嚼,而是一个劲地往喉咙里面吞。“同类都吃,好残忍。”王晨叹息道。“这群狼已经好几天没进食了,所以会这样。”大民答道。此时大民的心像是被无名的恐惧死死揪住,他头发竖起,额头冰凉。王晨又举起了枪,大民赶紧把枪压了下去说:“狼既然知道报恩,就会记仇。不能再打了,会激怒狼群的,观察一下再说。
狼群试探着一步步逼近,就在这时,附近一个小丘的白色丘顶上出现了一个白色身影,白毛,大民和王晨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也来合伙吃我们。”王晨骂道。“结论不要下得太早,看看再说。”大民说。
所有的狼都停止了动作,一匹狼径直朝白毛跑去。大民指着那匹狼说:“那是狼王,它要和白毛决斗。”
两匹狼很快打到了一起,撕咬很激烈。
“如果白毛嬴了,它就是新狼王,我们就有救了。”大民继续说道。“为什么?王晨有些迷惑。”“因为狼群如同部队,有它们的纪律,一切行动听指挥,狼王指挥一切。”说话间,争斗已见分晓,老狼王受了伤夹着尾巴逃之夭夭。大民终于松了一口气。
白毛跑上一个小山丘对天长嚎,它宣誓着自己的权力。忽然间,狼群像收到某种指令匆匆撤离了。大民上前大声呼唤着白毛的名子,白毛朝前走了几步,又迟疑地退了回去,如此几次后它毅然掉头追随狼群而去。大民心头百感交集,他欣慰白毛做了狼王,它不光适应了野外的生存,而且活得很好。他又有几份失落,他和白毛之间好像陌生了许多。也许是因为白毛亲眼目睹许多同类死在人的枪下,它对人有了恐惧,有了不信任。
时间过年飞快,转眼一年过去了,大民再也没有看到过白毛。他依然每天在岗楼上巡视,在草原上巡逻。
这是一个很平常的下午,大民他们照常出去巡逻,在一个山脚下他们发现了一串新鲜的脚印。班长测量脚印的长度,又仔细看了看脚印的走向说:“有两个男人过界了,快追。”
他们开始循着脚印开始追赶。追了十几公里黑豹突然狂吠起来,紧接着一颗子弹几乎擦着大民的头皮呼啸而过。
“快,警戒。”班长边喊边伏卧在雪地上。
“我们已经暴露了,这伙人手里有枪,大家都小心点。”
“现在怎么办?”大民问。
“这个地方太平坦,没有掩体,任何人或是警犬一露头都可能成为活靶子,只能等到天黑我们包抄过去。现在暂时只能盯着他们,他们敢跑咱们就开枪。”班长应道。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其实那两个人也在等待天黑,毕竟黑夜视线受阻容易逃脱。大民用望远镜紧紧地盯着他们,突然他发现那两个人身后一个白色影子在移动。他定睛细看,不由得惊叫起来:“是白毛!”班长接过望远镜看了看说:“是白毛,咱们有机会了,准备战斗。”显然那两个人专注于监视大民他们,并没有发现身后的白毛,白毛和雪色大地融为一体,成了最有效的保护色。说时迟,那是快,白毛忽然纵身一跃跳了上去,很快和那两个人纠缠到一起。班长果断下达了命令。战友们如猛虎一般扑了上去,其中有一个人预备还击时被班长当场击毙,还有一个人很快被制服活捉。他们在那些人身上搜出大量高纯度海洛因。当大家押着匪徒离开时,大民发现白毛早已消失在大山深处。班长兴奋地说:“这次白毛立了大功,它为我们创造了机会,赢得了时间。我就不明白了,白毛为啥会跟踪袭击这两个人?”
大民默默地回答:“它一定嗅到了毒品的味道才跟上的,我教过它这些。”
班长拍拍大民的肩说:“我说呢,真是好样的。”
大民他们成功擒住了毒贩,哨所被军区授于“雪狼”班的称号,并且荣获集体三等功一次,大民因此被评为年度“优秀士兵”。接踵而来的荣誉,像燃烧的镁粉,发出灼人的光焰。但大民心里清楚,这些功劳也有白毛的一份。
有一天黄昏,大民在瞭望镜前巡视着周围的一切,忽然他远远地看到一个人影正和一只狼纠缠到一起,大民细看是巴依和白毛,白毛怎么会咬巴依呢?大民心里迷惑,班长也过来了,他惊叫着:“白毛疯了,它怎么能咬百姓呢?你愣着干吗,快开枪呀。”“班长,我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我先下去看看再说。”“等你下去人都被狼吃了,快,打死它。”班长厉声命令道。大民顫颤巍巍地端起了枪,扣动了扳机,枪声打破了寂静,白毛刹那间倒在血泊中,大民疯狂地跑下岗楼向白毛跑去。等他跑到那儿时,巴依早已不知去向,白毛躺在雪上奄奄一息,大民歇欺底里喊道:“你为什么乱咬人,为什么,难道你真的疯了吗?”大民发现白毛眼里噙满了泪水,他不顾一切地抱起白毛朝哨所飞奔而去。都说狼和狗都有九条命,但白毛还是因为伤势太重,未能熬过那一夜。战友们情绪都很低落,毕竟白毛曾经立过功,救过人。
第二天连长打来电话说,据被他们活捉的那个人交待,被击毙的那个人是巴依的亲哥哥巴扎,警方怀疑贩毒与巴依也有关系,遂抓获巴依。据巴依交待,他一直乔装成牧民监视哨所里的一切情况,并及时通风报信。他得知亲哥哥被打死后,心中愤愤难平,遂有了报复的念头。那天他身上捆了几十斤炸药悄悄摸近哨所,准备趁夜晚战士们熟睡的时候引爆炸药,为哥哥报仇。没想到中途遇上了一匹狼,白毛被击毙后,他怕事情败露,悄悄地溜回家。
一切真相大白,白毛救了哨所,救了所有战土的命,要不然他们早被轰上了天。大民听完泣不成声:“是我杀了我的白毛,白毛死的冤枉啊!”“当时情况紧急,是我下的命令,我也有错。班长过来安慰大民说。“我们厚葬它吧,它不光是一匹狼,它还是个英雄。”班长又说。
第二天,大民找来一个装子弹的木箱,把白毛轻轻地抱了进去。战友们抬着它来到哨所不远的一个山坡,挖了坑把白毛埋了,然后大家鸣枪,所有礼数都按一个人来对待。
转眼间,三年过去了,明天是大民退伍复员的日子,将会有新的战士接替他的工作,继续手握钢枪,保卫祖国的雪域边疆。明天大民会背上行包回到遥远的故乡,他只把一份永恒的回忆留在天山,留在茫茫雪原。
大民瞥了一眼哨所,瞥了一眼埋着白毛的那个山头。夜幕慢慢地开始下降,雪地上刮起了一阵晚风,远处的山上传来了稀疏的狼嚎声,这声音随着夜的进展变得频繁悠长。雪原显得静寂,天空上断续出现的寒星,似乎在微笑,在对这片茫茫雪原私语。
责任编辑 阎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