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海恒记肉铺坐落于东街自西向东第一家,坐南朝北,一间铺面,卸下手掌厚的木排门,临街一张要数人抬的杂木肉案,黝黑的案板足有半尺厚,整块案板中间低四周高,纵横交错深浅不一的刀痕,仿佛告诉每一个看见的人,这块案板有些年头了。
说起来赵大海的肉铺也算是祖产了,据说他的爷爷就是城东一个走村串户的杀猪佬,他的父亲子承父业,父子两代节衣缩食,到了赵大海出生,才算兑下了这东街转弯的小铺面,行商成了坐商,才有了恒记肉铺这份赵氏产业。
赵大海从小就跟在父亲后面,或许是杀猪人家不缺少肉吃,十四五岁就长成了别人十七八岁的个头,已经能够单独杀猪了。他从年迈的父亲手里接过肉铺之后,整天想着的就是把生意做大,让一间铺面扩大成两间,甚至更大的铺面,这样才是光宗耀祖。
赵大海心里想着,手里做着,东街几家肉铺里,他每天几乎是第一家开张营业。头顶着星星出门宰猪,一早手脚麻利地卸下铺板,精神抖擞地站到那块父亲传下来的案板前,挥动最厚的斩肉刀,“砰砰”一阵响,夹心、肋条、腿肉等一样样分类排好,猪肚、猪肠用箬壳丝扎好挂在一旁的墙上,这些猪下水下端“滴里搭拉”的血水滴到砖砌的地面,是他最喜欢听的声音。做好这一切,赵大海就在案板后的板凳上坐下,等待顾客上门。一天上午,新鲜肉卖得差不多了。下午赵大海把店铺交给老婆,有客人上门买点自制的腌肉、腊肠,老婆可以应付,他就走村串户到乡下找第二天要杀的猪,付下定金,约好早晨杀猪的时间等。
中午时分,鲜肉卖得差不多了,只剩一点零零散散的小生意,这个时候才是赵大海天马行空琢磨发财的黄金时间。卖了几十年的肉了,每天基本就是这点水口,不可能一下子冒出许多客人来,即使周围或亲朋遇上大事,一般会提前一天预订。提价就是赶客人,就这东街几百米的地方,肉店就有三家,自己一提价,客人还不跑到另外二家去。乡下的杀价都差不多,听说东街另一家三星肉店有时候低价出卖,可人家儿子身强力壮,肉是百十里外的山里低价收来的啊!想归想,真要发财不是件容易的事啊!赵大海愁得头发都白了。
“不准以次充好,祖训!不准短斤缺两,祖训!不准欺老凌幼,祖训!……”年迈老父亲一遍遍的絮叨,时不时萦绕耳边,让赵大海心里总是怪怪的。祖训祖训,如果一代代人永远遵循上一辈人的活法,追溯赵家的先人,说不定还守着一亩三分田在乡下那个山村里种田。哪怕是按着爷爷的路子,挑着担子走村串户卖肉,父亲也不可能在县城里买下一家铺面。一代新人换旧人,自己这脑子又不比父亲笨,也愿意吃苦耐劳,这辈子怎么说也要比父亲更上层楼,不然老了怎么和子孙们交代呢!
春去秋来,赵大海感觉肉铺每天的流水从悄无声息渐渐成为细流淙淙,只是自己脸上的笑容没法子灿烂起来。这边店铺里的生意是水涨船高,一天比一天好,舒坦的心里却被家里发生的事弄得七上八下。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先后犯了同样的病,先是儿子,不明的肚子痛和腹泻,没几天女儿也跟着一样的病症。隔壁的葆和堂,东街另外两家康济堂、太和堂,几个大夫轮流会诊,中药汤剂、丸剂、针灸,都是一样的结果。症状缓解一二天,然后又是外甥打灯笼——照旧。眼看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像秋天里霜打的草木,一天天萎靡下去,赵大海心里急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城里城外的大夫几乎都找遍,孩子还是那样。
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赵大海的老婆更是心如火焚,除了看大夫,疯了一样去城南的城隍庙、关帝庙,城北的白鹤圣殿、城东的太极宫,还有城外仙姑山上的仙姑庙、宝掌谷宝掌寺……见寺庙就进,见神佛就拜,祈求神灵保佑自己的孩子早日康复。
有人到东街给赵大海带来白鹤圣殿长清道长的口信,让赵大海自己去见道长,说是能告诉孩子的病因,赵大海连忙带上老婆,关了店门直奔城北白鹤圣殿。
一身青袍端坐蒲团上的道长用手中的拂尘,指着赵大海说,“天作孽尤可饶,自作孽不可活。赵掌柜自己做的孽报应在你孩子身上啊!”赵大海心里一凛,连连磕头,“请道长明示,请道长明示!”“你这半年多来,店里卖的是什么肉你自己心里清楚,人在做天在看啊!如果再不改邪归正,不仅你的子女,恐怕全家人都遭报应了。”赵大海吓得一身冷汗,这道长是修道之人,怎么会知道自己店里的事呢,莫非真的有老天爷?“是,是,谢谢道长,我一定改正,一定改正!” 赵大海把头磕得山响,连皮蹭破鲜血直流也顾不得了。
从赵大海违背祖训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开始,很快被偶尔来店里的老父发现,老爷子几次劝解都没用。后来看到媳妇到处求神拜佛,就专程去找长清道长了。不知情的赵大海老婆是个节俭人,每天挑些颜色黯淡或又瘦又老的肉回家,煮烧给无肉不欢的孩子吃,她哪里知道这些肉其实是一些母猪肉、死猪肉,日积月累,孩子自然吃出病了。家里肉不斷,病自然没法彻底痊愈。
【作者简介】徐水法,浙江浦江人,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出版小小说集《金手指》《谁是谁的恩人》《享受阳光》、散文集《红尘寄情》《石门槛上不老的歌谣》《都市阳台上的天空》《一个人的江南地理》等七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