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仲宇 刘东云
中国传统园林是指以江南私家园林和北方皇家园林为代表的中国山水园林形式[1],以追求自然精神境界为目的,通过循序渐进的空间序列,小中见大,创造“虽由人作,宛自天开”的意境和艺术效果。然而,在文化价值观念全球化和市民对公共空间需求日益增长的背景下,中国传统造园手法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当下,如何将传统空间意境与现代景观设计手法相结合,利用新兴的设计技术和建造方法,营造富有感染力的现代园林景观变得尤为重要。
中华文化智慧公园位于北京奥林匹克公园中心区东侧的文化综合区内,在其规划设计过程中,设计团队注重发掘场地特征、以传统书院园林为原型,运用现代材料和数字技术,从空间结构、功能及形态塑造上实现景观传统的现代转译,营造出既符合国际发展趋势又具有中华文明特色的现代城市景观。以期在错综复杂的文化发展背景下,在景观设计中发扬传统文化,为满足多样化的城市功能起到一定的借鉴作用。
奥林匹克公园中心区文化综合区位于北京奥林匹克中心区东侧,是特色鲜明、充满活力的城市空间,也是发展城市文脉,展现中国文化价值观的窗口。文化综合区内由北向南依次是国家科技馆、中国工艺美术馆、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展示馆、中国国家美术馆和中国国学中心、中华文化智慧公园,它们共同构成了文化综合区的南北轴线。中华文化智慧公园位于轴线最南端。公园北临国家体育场北路,西临湖景东路,东临北辰东路,南临慧忠路隧道。周围用地较为复杂,北侧为中国国学中心,东侧为住宅区,西南侧为国家体育场,西侧临龙形水系水岸,总用地呈梯形状,南北总长540 m,东西平均宽度约240 m,面积约6万m2(图1)。作为国学中心的配套公园,中华文化智慧公园以国学为主题,运用传统语言和现代手法以及技术,来传达中国传统精神的韵味和气质(图2、3)。
1 中华文化智慧公园区位图The location of the Chinese Sinology Park
2 中华文化智慧公园中轴线Central axis of the Chinese Sinology Park
3 中华文化智慧公园鸟瞰效果图Bird’s-eye view rendering of the Chinese Sinology Park
空间原型即基本空间形态模式。为了体现中华文化智慧公园的“国学”气质和仪式感,设计团队对中国古代书院空间布局进行深入研究,从中提取出空间原型。
书院是中国历史上独特的文化教育组织,是古代儒家士人聚集讲学藏书习艺游憩之所[2],也是制度与文化观念叠合下而产生的景观空间。始见于唐代,并在宋代逐步发展和完善[3]。书院在封建传统“礼”制、“乐”制的背景下产生了独特的空间序列,其中“礼”表现为规则的平面形态、对称的院落空间和严格的建筑布局;“乐”则重在陶冶内心情感,中和“礼”的严谨,用山、水、林之间的组合丰富空间层次,增加书院的观赏性。“礼乐”制度对书院建筑形制和景观空间的构成、风格及其文化含义都有着极其重要的影响。
在现存的书院中,对“礼乐”制度的表达比较有代表性的是北京孔庙,它是元、明、清三朝祭祀孔子的场所,位于北京东城区国子监街,南北长约250 m,东西宽约90 m,总面积为2.2万m2。从平面布局上看,孔庙布局严密紧凑、从南到北为三进院落(序曲、高潮、尾声3部分),对称和谐。建筑单体以大成殿为中心,由南往北有棂星门、大成门、大成殿、崇圣门和崇圣祠等5座主要建筑物,轴线对称式布局,严谨有序(图4-1)。从竖向空间上看,孔庙中的建筑大小和排布遵循着严格的尺寸和比例关系,不同的比例关系使空间围合感变得不同,有利于营造良好的视觉和观赏体验:大成门高度约16 m,其中线距离棂星门47 m,从棂星门看大成门的仰角约18°左右,视线比较开放,这是观察大成门比较适宜的角度;大成殿的正脊高约21 m,大成门西墙与其距离约为77 m,它们的仰角约14°,这时视线较开阔,大成殿的轮廓感变强;崇圣门高9 m,与大成殿墙体之间的距离约为13.5 m,仰角约为33°,这个视角下形成的空间围合感和隔离感较强,有利于聚焦视线。孔庙用建筑和院落之间的关系营造了不同的空间形式,它们交相辉映,前虚后实,和谐共生,礼乐相成(图4-1)。
4-1 北京国子监孔庙The Imperial College and Confucian Temple in Beijing
4-2 中华文化智慧公园The Chinese Sinology Park
中华文化智慧公园作为一个体现国学内涵、展示传统文化的载体,公园整体以北京孔庙为空间原型,依其形制进行设计。中华文化智慧公园在平面布局上,由北至南分为序曲部分(文化礼仪广场)、高潮部分(国学台—文化礼仪广场)、尾声部分(南入口广场—国学台),公园景点布置虚实结合,强调“礼”制序列,增强仪式空间的体验与内涵(图4-2)。在视线营造上,公园内部设置2个最佳观赏点,分别是位于公园中部偏南的国学台和公园北部的文化礼仪广场,当站在国学台上看国学中心主体建筑时,视角约为12°,在这个视角下,景观空间围合感基本消失,这时国学中心建筑群成为背景轮廓,视觉效果良好;当走进礼仪广场再看国学中心时,这时的视角约为22~30°,空间围合感适中,有利于聚焦视线,因而这里成为观看国学中心主体建筑的最佳位置(图4-2)。
空间结构不仅仅是一种表现形式,也可带来不同的空间感受。传统书院的结构谙合传统审美观和礼制观,有助于塑造庄严肃穆、平和宁静的空间境界。比如位于北京孔庙西侧的国子监以纵轴线为主,横轴线为辅,形成了独特的空间结构。它的纵轴线是由敬一亭、彝伦堂、辟雍、琉璃牌坊、太学门和集贤门等建筑组成的南北轴线,横轴线是由国子监的主体建筑彝伦堂和其两侧的“二厅六堂”、御碑亭、钟鼓楼等组成的数条东西轴线,这些轴线相互作用形成了传统的中轴对称格局,使整个空间庄严肃穆、端庄凝重(图4-1)。
中华文化智慧公园为了凸显中华文化中正淳和的精神特质,按照传统书院形制,从北到南形成了以国学中心—礼仪文化广场—国学草坪、石刻竹简—泮池—国学台为主的纵向轴线景观,景观空间结构均衡对称,表达了对礼制教育与知识和先贤的敬畏之心。公园东西两侧是自然山体和森林,林中山水、小路、旱溪等富于变化的形态增加了空间的有机性,规则式结构与自然布局相结合,体现了韵律变化之美,也为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提供了更多可能性(图4-2)。
不同的空间会因使用人群的不同而呈现不同的功能特征。就中国传统书院而言,它的主要使用人群为教师和学生,共同进行教学活动。在儒学思想的影响下,这些教学活动主要分为3类:祭祀行礼、躬行践履和优游山林[4]。这3类活动也潜移默化地将书院空间分为3类,分别为祭祀空间、治学空间和游憩空间,其中祭祀空间包括祠庙、泮池等;治学空间包括讲堂、藏书楼、斋舍等;游憩空间包括游廊、庭院等,它们共同承载着教师及学生的工作和学习生活的喜怒哀乐(图4-1)。
5 中央草坪Central lawn
6 石刻竹简Bamboo slip-shaped stone footpath
中华文化智慧公园将书院空间功能进行转译,希望营造出的空间不但能代表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心性和品格,传达传统园林精神品质,也能够提供一个城市绿地来供城市居民交流、游玩、观赏、休闲活动的场所。设计按功能主要分为5个大分区,分别为文化礼仪广场区、国学草坪区、国学泮台区、幽静溪流区和主山景区(图4-2)。
文化礼仪广场区是整个文化智慧花园与国学馆连接的重要礼仪性区域,其中泮桥位于广场之中,跨溪而过。泮桥最早出现在古代书院祭祀空间中,具有很强的象征意义。过去的士子需要考中秀才,才有资格入泮或游泮,所以这个过程也被看作一个入学仪式,考中的秀才会在当地官员的带领下登泮桥,从棂星门入孔庙,进入大成殿礼拜先师孔子,然后到儒学署拜见教官。所以,泮桥也就代表着学子们的寒窗苦读得到了回报,成为书院的代表性景观。文化礼仪广场延用泮桥的做法也具有同样意义,它不仅是一个交流、活动的场所,也象征着知识和希望。
中央草坪区视野开阔,是很好的观赏区,草坪两侧种植挺拔的油松(Pinus tabuliformis)、白皮松(Pinus bungeana)、玉兰(Magnolia denudata)等植物,彰显国学精神气质,强调“君子比德”的思想和突出陶冶式的人格教化。草坪上布置了一字排开的石条,上面刻着国学古籍,如同古代的书籍竹简,象征在中华民族对知识文化的追求和不断的探索中积累的珍贵财富(图5)。
国学台区是整个园内溪流水系——智慧河的终点。其中有国学台和泮池2个节点。其中国学台采用古代覆斗式结构,傍依在泮池旁,是整个公园最重要的观赏点之一,可以在其上进行演讲,也可以瞭望国学馆及公园全貌。
幽静溪流区位于公园的东侧,水体以自然驳岸为主,公园支路穿插其间,并在其中点缀景观条石,平时可以作为自然的溪流景观来游玩和观赏。与此同时,它与地形紧密结合,也是整个公园里的主要雨水湿地。
主山景区作为整个公园的制高点,是视野最为开阔的区域,同时也是隔离城市喧嚣的屏障。山体之下是公园的配套管理和服务用房,用于公园维护管理,这种做法使建筑自然容于环境之中,让整个景观协调统一。
中华文化智慧公园5个分区在空间结构上支撑起了整个公园的景观系统。在功能分配上,考虑到公园维护管理和生态等方面的现实要求,公园不但继承而且发扬了传统书院治学和游憩的功能,而且丰富了人群活动方式,满足了生态环境需求。
泮桥位于北侧礼仪文化广场之上,仿照孔庙“三桥”之意共建3座拱桥,对称分布。中间的桥较两侧的桥体量偏大,取青云得路之意,象征着莘莘学子学业有成,榜上题名,这也是国学礼仪文化的体现。3座桥体的跨度均约18 m,高度约1 m,宽度分别约4.5、6和4.5 m。因考虑到景观无障碍需求,桥体被严格限制在8%的坡度内,但小坡度使桥下空间过窄,给施工建造带来了困难,在面对这一问题时,团队运用到了中国传统建造工艺之一——沙模起拱,然后在这个基础上进行结构的搭建和装修,最后拆除沙模形成完整的泮桥景观。
竹简是中国古代先民在纸张发明之前书写典籍、文书等文字载体的主要材料,是中国最古老的图书之一,也是中华文化的重要体现。石刻竹简景观取古代竹简之意,用10条“花岗岩石条”替代竹片有规律地铺设在公园中部的疏林草地之中,并且将儒、道、墨、法、名、阴阳各家名言用方正小篆阴刻在中央的3块石材上,这象征着国学在中华文化5 000年历史长河中的传承。不仅如此,“竹简”也在整体形态上延伸了国学馆与礼仪文化广场的轴线,保证了结构的一致性(图6)。
在设计过程中,考虑到人的视线高度和草坪的空间尺度等问题,“竹简”上刻的字大小为100 mm×100 mm,每条刻字尺寸为6 750 mm×2 000 mm,然后排版出图并进行放线和铺设。
7 国学台The Chinense Learning Platform
8 国学台参数化建模Parametric modeling of the Chinense Learning Platform
台为是中国古典园林的原始雏形之一[5]。根据《吕氏春秋 仲夏》高诱注:“积土四方而高曰台”的说法,“台”最初是用土堆筑而成的方形高台。
台的发展经历了数千年。早在黄帝时代,为了登高望远,就已经开始筑造“台”。比如距今约4 000~4 600年的龙山文化遗址,它是现存可考最早的高台建筑;再比如传说中黄帝的出生地,寿丘遗址上的“万石山”(图2),由于其形状酷似古代埃及的金字塔,被赋予“中国的金字塔”的称号[6]。台顶方11 m,坡高15 m,基阔28.5 m,登台远望,周边景色尽收眼底。春秋战国时期后,“台”的规模和复杂程度由低向高不断地发展,其作用和功能也发生着改变,除登高望远之外,也满足了政治军事统治、游观和休憩享乐等需要。高台建筑也由此进入了繁盛期,历史上比较著名的台有文台、鸿台、章华台和阿房宫等。
国学台以中国古代高台建筑为意向,承袭了“台”的游观、休憩、讲学等功能。国学台高度约5 m,台基宽约17 m,位于公园南北主轴线的南端点,傍依在泮池旁。登台北望,国学馆—礼仪文化广场—国学草坪—泮池的轴线清晰可见,仿佛可以从中看到中华国学文化的起源、传承的历史脉络(图7)。
在技术运用上,团队选用建模软件Rhino及参数化插件grasshopper来满足动态的精确的设计需求(图8)。1)将所设想的方案在Rhino中进行初步的形态建构;2)根据“找”到的形态预先选定参数,参数包括国学台最顶层边长、最底层边长、国学台层数、国学台总台高、选用的石材厚度以及层与层之间的退台大小;3)借助grasshopper建立参数之间的关系;4)通过调整参数,证明模型的可操作性并生成一系列备选方案;5)根据石材加工和安装工艺,对已有方案进行对比研究,选出尺度适宜的方案并输出模型;6)对国学台的压顶形态、石材的切割以及台阶的设计进行细致的调整;7)根据模数化原则将模型中的石料进行标号,输出图纸;8)交给工厂生产组件并进行工地安装(图9)。
公园的规划设计本着让城市回归自然的原则,利用透水材料、蓄水池、旱溪、乡土植物等在公园内构成完整的雨水收集系统,让绿地面积约为6万m2公园中的雨水全部回收消纳。
公园内的节点广场选用透水砖铺装和透水混凝土铺装2种铺装材料,并在透水铺装的透水基层内设置排水管或排水板,将雨水收集后汇入旱溪和北侧雨水收集池。公园的环路两侧设有边沟等形式的下沉式绿地,在边沟内种植湿生植物并用碎石铺面,使其不但能够收集场地内雨水,而且在平时和雨期都能够有很好的观赏效果。环绕公园东侧的旱溪是公园主要的雨水湿地,湿地内种植观赏价值高的湿生植物,在整个公园内起到收集雨水、减缓雨水流速、暂时滞留雨水以及初级净化雨水的作用。场地南侧的泮池是整个公园的主要水景,同时承担场地内收集雨水的曝气净化、雨水调蓄的功能。
传统的景观艺术在城市环境建设中起到了重要的个性塑造和历史传承作用,它不仅仅是空间和时间的艺术,也是场所文化和场所精神的寄托。因此,景观设计应融入传统文化。中国传统书院作为最具有代表性的传统景观艺术之一,具有严格的空间形制与深层的社会定义,反映着深刻的文化本原,因而在当今信息时代,书院空间布局和书院中的文化内涵仍旧值得研究和传承,这有助于现代景观找到真正具备文化意义的发展道路。
与此同时,随着数字技术的发展,社会文化、人类的行为方式正不断地发生着改变,这种改变影响着人们的生活方式和空间审美标准。因此数字技术的应用不仅使现代园林景观继承了中国传统园林的精髓,体现了传统的文化特色,而且满足了使用人群对活动空间的审美需求。
在中华文化智慧公园的设计过程中,设计团队采用了动态的设计手法,首先对传统文化的精神内涵进行了深刻的思考和类比研究,再以传统书院空间形态为原型,将书院空间结构、空间功能进行转译形成公园整体骨架和脉络,并结合传统节点要素和雨水收集系统构建公园景观功能体系,最后利用数字技术将其实现。可以说中华文化智慧公园在合理地运用数字技术的基础上,成功地将传统文化和生态可持续理念结合了起来,营造出一个崭新的城市空间(图10)。
9 根据模数化原则对石材编号模数化Modularization of stone numbers according to the modular principle
10 中华文化智慧公园木栈道Wooden trestle track of the Chinese Sinology Par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