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盼玲,麦颖特
(佛山科学技术学院经济管理与法学院,广东佛山528000)
截至2018年,我国65岁以上人口共16 658万,占总人口的11%①。人口老龄化对中国社会发展带来一系列挑战。在经济层面,生育意愿降低、家庭养老功能式微、养老金缺口大,在结构上对养老事业施以重压;在社会层面,科技发展引领下的社会变迁产生了后喻文化②,重构了长辈与晚辈的社会化互动方式,长辈只有在社会化中向晚辈学习社会新思潮和技能,利用他们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帮助长辈适应社会生活的需要,才能更好地适应流变中的社会和文化环境。在我国的社会制度语境下,退休阶段与老年阶段重合,二者对个体产生的影响既为个体提供了重新选择和规划生活的机会,又为个体适应新角色带来了挑战。基于老龄化进程中的社会变迁,从临退休群体对角色调适的认知和准备中,探讨以临退休群体为切入点提升老年生活质量的有效路径,是有意义的。
社会角色是角色调适的核心概念,郑杭生将社会角色定义为与社会地位、身份相一致的一套权利和义务的规范和行为模式[1]。David Popenoe认为调适与冲突是角色扮演中的现象,角色冲突归因于角色期待与扮演的差距[2]。喻安伦将角色调适定义为个体对社会角色领悟与实践的动态过程,角色调适蕴含个体的自我动机与社会的客观条件[3]。韦伯提出的三位一体社会分层模式揭示了临退休群体在经济、声誉、权力上面临角色调适的现实因素[1]。角色调适理论在学界主要聚焦于以预期和发展社会化为社会化类型的个体和群体,尤其是生命历程中介于角色过渡期的社会成员。角色调适的机制与过程为研究处于多角色承接阶段中个体的社会化与角色扮演提供了动态历时性的视角,同时在社会角色预设与实践的角度构建了个体适应新角色的调适路径。
个体在面临退休时会受到自身的认知与期待为主的主观因素以及环境的客观因素的复合作用,而非线性单因果关系。影响临退休群体的角色调适状况的因素有经济状况、心理适应条件、家庭关系、社会支持。有学者认为以个体的可支配资源为内容的客观资源积累如身体健康状况、经济储蓄、朋辈网络为角色调适提供生理、物质与人力支援[4-5],而有的学者认为个体主观能动性才是影响角色调适的关键因素[6]。
纵观现有研究,从角色理论视域对退休后群体的角色调适状况和机制研究已相对成熟,但研究思路局限于通过对退休群体退休后适应情况提出对策,即使是从退休前的角色调适情况作为研究切入点,但研究资料是依据退休后的长者对退休前的角色预设的回忆。因此,本文以临退休群体的角色调适为研究内容,以既有研究为基础构建测量临退休群体角色调适的模型,对临退休群体的角色调适产生影响的条件、素质、资源的拥有情况进行调查和描述,以调查数据为基础预测临退休群体的角色调适整体趋势。从预防的角度提出提升退休老年人生活质量的理论和实践指导。
1.临退休群体
本研究结合我国退休制度(关于我国职工退休的法律法规主要有《中华人民共和国社会保险法》,《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合同法》和《国务院关于工人退休、退职的暂行办法》)和国内外研究经验,在时间维度上将临退休群体定义为参加工作满十五年且五年内退休的在职群体。临退休群体因面临退休而在经济、权力、声誉上面临社会阶层下滑压力,同时社会规范要求临退休群体通过预期社会化融入并扮演新角色,该群体在工作上有较大概率表现出疏离与退缩行为[7],抗拒退休的心理投射在生活中表现为以焦虑、抑郁和紧张为表征“退休综合征”。
2.角色调适
角色调适是发生在角色扮演过程中与角色冲突相对应的概念。角色调适是个体为扮演符合社会规范及期待的角色或缩小二者距离而带有积极动机的行为,角色调适的程度是一段连续谱,即角色调适是衡量角色扮演与期待程度的量尺,用以揭示个体在当前条件和状态下,与社会的角色期待之距离。临退休群体正经历从在职演变为离职并对个体的社会角色丛剥夺、重构的动态历时性过程,角色调适是协助该群体缓解角色紧张、角色冲突的有效方法。
社会角色理论由美国社会心理学家米德提出,角色理论将个体的社会地位与个体在社会互动中显现态度、行为模式定义为社会角色,社会角色是社会互动中与社会地位、身份相对应的一套权利和义务的规范和行为方式。人在一生中将扮演不同的角色,在角色过渡期内,个体需在社会化过程中通过对参照对象行为观察、模仿并内化社会规范赋予特定角色的期待与要求,通过调适履行社会赋予角色的义务,若调适不良则会产生角色不清、角色中断、角色冲突等,进而影响个体社会互动质量。因此,角色理论强调处于角色交替阶段的个体做好充分的角色调适,适应并融入新角色。临退休群体处在工作角色和退休角色的过渡阶段,该群体需处理好新旧角色之间的关系,通过角色调适,提前适应新角色的生活习惯与方式,为退休生活做好准备。
本研究采用问卷调查法与半结构式访谈法,对广州、佛山两市的临退休群体展开调查。调查问卷包括个体素质与条件、工作与收入、家庭与社会支持、退休认知、退休计划五个维度,问卷中的选项按问题所涉及情况的消极因素-积极因素或弱-强的递进关系进行排列,对调查对象所满足的条件的选项进行赋分累计并得出算术平均值,分数越高表示调查对象能实现顺畅角色转化、适应退休新生活的可能性越大,1.00-2.33为预期调适较差,得分2.34-3.66为预期角色调适一般,得分3.67-5.00为预期调适良好。
课题组共发出130份问卷,回收106份问卷,有效问卷105份,问卷有效率为99%。其中男性66人,女性39人,平均年龄分别为54.22和49.28;在被调查者中,57.14%距退休年限为4-5年,10.48%距退休年限为3-4年,15.24%距离退休年限为2-3年,12.38%距离退休年限为1-2年,4.76%距离退休年限为1年内;61.90%被调查者学历分布集中在大学专科或本科层次,样本整体文化素质较高;被调查者的工作单位性质划分较为合理,其中28.57%为事业单位、24.37%为国有企业、23.53%为民营企业等。
1.角色调适普遍处于适中水平
通过对调查数据分析得出:临退休群体角色调适平均得分为3.19,表明样本中的被调查对象顺畅地实现角色转换并适应退休生活的可能性为中等,男性与女性角色调适状况得分中位数分别为3.22、3.06,标准偏差分别为0.44、0.37,男性在角色调适状况比女性稍好,但其离散程度更大(见表1)。
表1 临退休群体角色调适得分
2.非积累性可变因素有待强化
非积累性可变因素是个体及环境中相对不稳定的,可在短时间内通过积累发生质变的因素,本文指临退休群体的退休认知、计划。与非积累性可变因素对应的是积累性长期稳定因素,包括个体素质与条件、工作与收入、家庭与社会支持,临退休群体退休认知(3.78)状况较好但退休计划(2.64)得分较低(见表2),说明其在意识上有充分认知及了解,但同时也欠缺对长期退休计划的具体深入贯彻实践,非积累性可变因素可通过短期的专业训练得到提升,以此进一步改善角色调适状况,为研究提供了可供深入研究的重要切入点。
表2 类别得分
积累性长期稳定因素包括性别与身体状况、工作与收入、家庭与社会支持,非积累性可变因素包括退休认知、退休计划,二者共同构建了临退休群体角色调适的机制。
1.性别
通过对距离退休年限与性别进行交互分析得出,两性的角色调适状况随着退休的接近而呈现改善趋势(见图1)。整体来看,男性角色调适状况优于女性。性别分布特征主要基于两性生理和社会因素的差异,一方面,女性法定退休时间与更年期重合,女性在雌性激素减少的生理条件变化下增加了调适的生理和心理条件阻碍;另一方面,传统性别分工的文化背景下,女性与家庭有更多的情感性互动和强纽带羁绊,文化构建的情境假设和隐藏规则的结果是女性普遍比男性承担更多的家务,退休后的女性从以利益性和工具性为互动取向的工作场合回归至以情感性、归属性为互动取向的家庭,女性将在角色分工中承担比以往更多的家务工作,以作为其退出职场对家庭造成经济损失的补偿。角色分工为女性带来潜在的角色扮演压力,退休角色的任务和规范对实现自我发展的预期需求的满足阈值有限,一定程度上降低了接纳新角色和新生活的积极性。
2.健康状况
图1 临退休群体角色调适状况得分散点与趋势图
健康管理对于临退休群体养成积极退休态度、保持正向积极的心态、改善身心健康状况有正向促进作用,健康的身体状况是保障退休生活质量,决定退休生活方式的根本条件。个体所参加活动的内容、性质、频次是检验健康状况和健康管理实践情况的指标,临退休群体的活动内容将成为其退休生活的重要内容,活动既可以拓展人际网络,又可以保持身心活力。因此,临退休群体的健康状况及所参与活动的向度、广度和深度是个体实现角色调适的个体要素。
1.工作收入
工作收入和积蓄可用于抵御老年风险,既是临退休群体安全感的物质来源,又是临退休群体选择未来生活方式、质量的先决因素,更是对未来生活赋予希望的物质基础。预期养老金替代率对临退休群体角色调适的影响较为突出。养老金替代率是养老金对维持个体在现有收入基础下的生活水平的支付能力与盈余情况,替代率可以反映退休福利水平,越低则表示养老金与现有收入差距越大,退休前后收入变化意味生活品质、消费选择受影响,预期与现实落差过大是临退休群体抗拒退休的经济原因。此外,养老金双轨制是基于筹集方式、支付渠道、标准差异而产生的两种养老金福利标准并行的制度,表现为公务员养老福利普遍高于体制外职工的养老福利水平。虽然养老金双轨制被“养老保险制度改革”解构,但公民对于“单位制高福利标准”的刻板印象仍然存在,无疑打击了部分临退休群体的积极性。
2.岗位层级
韦伯的三位一体社会分层理论认为经济地位、权力、声誉是社会分层的三大标准,而工作是分层的显著指标,工作岗位根据社会发展需求被赋予特定的社会地位,个体依据社会发展中所构建的价值体系和规则获取资源,并为实现阶级向上流动奠定基础。临退休群体从在职过渡到退休的过程伴随角色的变化,退休使个体失去工作所赋予的权利、经济、声誉地位,临退休群体由独立经济收入的创收者变成消费者,在家庭的支柱角色变为被赡养角色,尤其对于那些在职业生涯有相对积累优势的临退休群体,他们在面对角色转化而产生的社会地位变动时表现得更抗拒,角色冲突协调不当易出现滥用职权、贪污腐败等违法行为。
1.家庭
家庭是个体退休后扮演角色最重要的场域,家庭结构和成员关系是构建社会支持网络的重要因素。在以差序格局为特征的社会关系格局中,子女是承担临退休群体退休后赡养义务的主体。研究表明,子女就业情况与临退休群体角色调适状况有正相关关系,家庭收入增加和子女经济能力提高充分保障了父母退休后的生活质量,以子女为主体的支持是退休者退休后的核心支持来源。另外,完整的家庭结构及家庭功能为临退休群体提供了家庭赡养支持保障。
2.邻里关系
邻里之间通过地理空间和互动共处,构建了社区生活共同体。邻里是除家庭外可在社区生活中向个体提供资源和支持的次级群体。相对其他主体而言,临退休群体对邻居的信任程度较低,邻居在提供生活支持上仅起微弱作用,侧面反映居住模式和陌生社会下邻里关系的冷漠和人际关系间的不信任,同时体现了临退休群体在整合社区凝聚力上的不足,社区赋予个体的地理距离意义强于社区文化、认同意义。邻里关系是个体对社区归属感的表现,邻里关系的亲疏影响个体的社区参与意识和行动。
1.角色认知与期待
临退休群体角色退休认知的得分最高(见表2),反映退休认知在角色调适中发挥关键作用。43.8%的被调查者对退休持“顺其自然”的态度,一方面反映临退休群体在步入退休的过程中压力较小,对退休赋予了积极意义和期待感,持乐观的退休态度;另一方面,反映临退休者因缺乏对退休全面的了解,而过于乐观、简单地对待退休,认为退休是一件轻松的事件,忽略了角色转变过程中可能引发的角色失调,51.43%被调查者认为能在退休2年内找到新的人生方向,随遇而安的态度说明了临退休群体进入新角色存在一个渐进的过程。
2.角色规划与准备
对退休的角色认知与期待属于意识层面的主观预设,在一定意义上指导了退休准备的实践。提前进行退休准备普遍能按照既定计划顺畅地实现角色转化。64.76%的临退休群体对退休准备持可有可无的态度,说明临退休群体对角色调适的认识存在偏差,没有意识到退休准备在个体融入新角色过程中的必要性,分析结果反映出退休准备的态度和实践情况影响角色调适状况,主动积极地为退休做准备工作的临退休群体有着更好的角色调适趋势。
退休后计划继续发挥自身余热奉献社会、保持社交热度、回归家庭生活是积极老龄化视角下临退休群体的理想退休计划内容。健康的作息计划和健康管理为临退休群体退休生活提供导向,以活动保持身心机能活力。积极的社会联系与良好的社会互动有利于降低因退休而产生的社会断裂风险,以发展为取向的退休计划能够促进临退休者树立积极的人生态度和理想。
相当一部分临退休人员由于自我意识及环境资源缺乏而没有做好角色调适,恰当的角色调适是协助临退休人员适应退休后生活的关键环节。因此,政府需要从宏观层面出发,关注社会福利制度的建设;社会工作承担输送宏观福利、整合中观资源的责任,为临退休群体链接角色调适的资源;临退休群体需自觉主动地认识退休后角色特征和规范,做好自我角色调适工作。
政府部门在保障退休群体福利水平的进程中,可在制度层面关注公平与福利,填补养老金双轨制的制度遗留影响和调整退休群体养老金水平。同时,以生产性老龄化的施政理念培育积极老龄化的社会氛围,构建缓解临退休群体面对退休角色转变产生落差的焦虑、负面情绪的福利机制。
第一,维持公平原则。对养老金双轨制所产生的制度性差距施以适当控制并维持至大众普遍可接受的稳定、公平区间。一方面,保障国家公职人员福利体系对社会高质人才的吸引力,强化公务员队伍建设,保持社会精英的循环通道畅通;另一方面,在退休金的分配体系中秉持按社会贡献分配原则,减少因分配体系差距而引起心理落差。
第二,弹性取代刚性。对以单一的性别差异作为划分退休年限的标准进行调整,在男女性别差异基础上适当缩小两性的退休年限差距,建设以能力为导向,以身心健康、岗位需求等综合要素为参考系的弹性退休机制,取代以年龄为导向的刚性退休机制。
第三,整合社会资本。顺应老龄化的社会发展趋势,需加强适老化的软硬件基础设施建设。优化机构、社区养老模式的资源质量和环境,探索公建私营的资源合作养老模式,发挥政府资源和管理优势,刺激养老服务行业的发展。探索推进商业养老保险市场的合法化进程,发挥商业保险资金优势通过政府与社会资本合作模式嵌入,发挥造血功能,将商业养老保险嵌入我国养老保险体系并充当补充性角色,优化养老福利体系结构,营造适宜的商业养老保险政策气候和舆论环境,摸索政府+企业+商业+个人的四元养老金筹集渠道。
1.企业社会工作的介入
首先,加强对退休的合理认识。从预防角度,企业社会工作者联合企业人力资源部门对全体员工开展退休教育,树立正确退休观念,将退休准备教育尽可能覆盖至每一位员工,从入职起便为退休做计划和准备;从介入角度,企业社工针对临退休群体开展周期性的退休准备教育[8-9],为临退休群体建档并进行基线监测,防控退休综合征具体症状的泛化,为存在调适困难员工及时提供心理疏导援助[10]。
其次,加强心理辅导和退休关怀[11]。临退休职工在家庭和社会支持上遇到的挫折会影响其在职场的工作状态并对角色调适状态造成冲击,因此对工作外的个体环境中事件关注是可行的介入途径。员工援助计划EAP(Employee Assiatance Programs)是企业社会工作主要服务手法之一,从员工生活事件入手,通过关注并帮助员工认识生活问题,借助专业治疗手段改善职工问题状况,体现企业关怀的同时,协助企业临退休员工以健康的心态面对退休,提升身心健康水平并对退休准备起促进作用[12]。
2.社区工作的介入
资源和经验是临退休群体成为有力的社区参与主体的保障,同时他们的退休适应问题使之成为社区工作的服务对象。建构理想的社区居民关系、培育社区责任感与归属感、提升社区自愈和自育的发展能力、营造社区效能感,最终提升社区居民生活质量[13]。首先,重视社区关系的改善。临退休群体是社区中同时具备知识经验和经济收入条件的居民,工作角色向家庭角色的过渡增加了社区在日常生活中的权重,通过调适而融入社区生活是社区工作者与社区共同面临的问题。社区工作者充分利用地区发展模式的方法,以社区临退休群体中的“代表人物”作为撬动社区参与的支点,结合团结邻里策略,鼓励临退休群体在整合社区资源、服务社区居民等社区参与中找到自我价值。同时,社会工作者可以充分挖掘社区资源,为临退休群体构建支持性的人际网络,链接社区中成功的退休人员和职业规划专家为临退休群体开展退休准备教育指导,从而为其角色调适提供支持。
临退休群体的自我角色调适是个体对社会角色期待的主动回应,个体能动性在角色调适过程中的作用不容忽视。个体的角色调适主要涉及价值意识与生活两个层面,价值意识层面的调适指临退休群体需了解退休对于个体生命历程的意义,正确认识到退休是维持社会活力的社会流动机制,自觉地接受退休角色的社会规范与期待;生活层面指临退休群体需做好生活层面的调适,从工作角色到家庭角色的转变意味着生活和作息习惯发生变化,提前意识这种变化并据此做出适应性调整,充分利用退休的时间发展个人兴趣,为角色转变做好准备,为社会做出应有贡献。
注释:
①数据引用自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统计局2018年人口统计数据。
②由玛格丽特·米德提出,指由年轻一代将知识文化传递给他们在世的前辈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