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卫国
霓虹初上之时,闹腾的城市开始缓过劲来,空气中也有了闲适的气息。老仁的“私人定制假发店”也才清静下来,他的额头被明亮的灯光烙上了温暖的黄,他习惯性地抬起头,望着对面肿瘤医院的大楼,沉默良久,目光中也泛起了温润的光芒……
有客人进来,是一对挽着手的年轻夫妻,衣着不太讲究,妻子的面容很精致,虽显出病态的苍白,但依然那么美丽。老仁热情地招呼着。
妻子的情绪很低落,丈夫强作欢颜,仍掩不住内心的悲戚。老仁知道这是对面医院的化疗患者。
妻子显然是被那些漂亮的假发样品打动了,脸上浮现出病容里难得的笑意。老仁细心地一一介绍,旁边的丈夫也替妻子出主意。
都好漂亮呀。女人爱美的天性让她像个孩子。
其实定制才是最舒服最漂亮的。老仁像一位父亲那样慈祥,语气很真诚。
然后是请夫妻俩进了里间的休息室,室内温暖如春,音乐低缓悠扬。主顾三人很快熟悉起来。
交谈遇到了障碍,算不上是意外。妻子不肯摘下帽子,她很难有勇气向这个世界袒露自己不堪的病容,昔日那头飘逸的秀发曾是她最大的骄傲。
丈夫安慰她,这是暂时的,头发还会长起来的。乖,宝贝。还有我陪着你呢。
丈夫边说边拿掉了自己的帽子,露出一个锃光瓦亮的头。老仁点着头笑了。
但妻子没笑,只是看着丈夫的光头,不说话,眼里就涌出了泪。
丈夫赶忙戴上帽子,拉着老仁到外间,细说了病情原委。妻子的化疗很痛苦,头发早已掉光,后期的治疗也不乐观,为了缓解她的焦虑,自己偷偷剃了个光头,想陪着她一起扛,没想到妻子发了大火。他记得那天的她像变了个人似的,嘶声竭力地冲着他吼:出了一个丑光头,还想再出一个啊!
她吼完哭着说,你们都要好好的。
老仁听后,轻声说,我知道,来我这儿定制假发的夫妻,很多都是陪着一起光头的。
老仁安慰道,年轻人,不容易啊。这坎搁谁身上都不好过。
转进里间,妻子的眼角还留着泪痕。老仁用多年的职业经验缓解着顾客的情绪。老仁说,你以为这个世上只有你一个人光着头吗?
不是。老仁自己回答道。
老仁缓缓地摘掉了丈夫的帽子,露出一个光头,又缓缓地摘掉了自己的头发,像魔术一样,露出一个光溜溜的头,两个大光头,如两个温暖的太阳,绽放出夺目的光芒。
妻子愣在那里,眼睛里潮湿起来。
老仁说,你看看,来来往往的人群里,有多少帽子里头,有多少假发里头,其实是一个光头。你以为自己是最不幸的那一个,其实,很多人的不幸你是看不到的……
我也是光头,我也没有头发。老仁的声音里像藏着太多的往事。
妻子在泪光中缓缓地摘下了帽子,第一次在外人面前露出了那个不愿看见的自己,丈夫的眼里也闪动着泪花。
一周后,丈夫来替妻子取定制的假发。
看得出,丈夫的面容愈加憔悴。丈夫告诉老仁,妻子戴上漂亮的假发,还想去拍结婚三周年纪念照呢。
只是,不知道她还能戴多久。丈夫说着哭了起来,像个无助的孩子。
老仁的目光缓下来,轻声说,年轻人,给你讲个故事吧——十年前,有一位丈夫带着年轻的妻子来到对面医院作抗癌治疗,他的妻子得了脑瘤,需要做放疗,得先把一头披肩秀发剃光。夫妻二人来到一家理发店,妻子在理发师的推剪下号啕大哭,丈夫也泣不成声,丈夫说,还有我呢。
丈夫也剃光了自己的头发。
那位理发师一直流着泪,他的手颤抖着。当他剃光夫妻二人的最后一绺头发时,他把发剪推向了自己的脑袋,他说,这是我唯一能替你们做得到的。
可以确定的是,理发师扬着一个光头,向夫妻二人说,还有我呢。
后来,妻子还是走了,那位丈夫给自己立了一个誓言:此生,永远陪妻子留着一个光头。他在想,一个理发师可以为陌生的不幸者温柔以待,我还有什么不能温柔以报呢……
那位丈夫振作精神,努力打拼,几经磨难,成了一名低调的慈善小老板。
老仁说完,眼睛湿润了,他摘下假发,露出锃光瓦亮的头,对年轻人说:我就是故事中的那位丈夫。
钱我是不收的,这套假发送给你妻子,快去吧!你妻子等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