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舟
教育资源的“吸管效应”(straw effect)是各地在现代化过程中都会出现的情况。恐怕放到全国各地也多类似,很多朋友的感受是:十多年前省重点、市重点在升学率上偶尔与县中差距不大,但近些年县中还稍好,村镇级别的流失相当严重;一些乡镇中学在十年前还颇有实力,但随着生源和师资向城市集中,学生数可以下降一半以上,学校基本处于半荒废状态。2013年的纪录片《盗火者》中就已提到村镇和县城学校的衰退,现在几年下来不仅没有改善,连一线城市也明显感受到了。
当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不失为一件好事:这正说明越来越多的人在城市化过程中“用脚投票”,开始奔向更好的机会,也说明长期被视为“停滞”不变的中国农村社会,终于真正开始“流动”起来了。不过,教育均衡之所以是一个“问题”,正因为其中有人受益有人受苦:简单地说,这“对好学生是好事,对坏学生是坏事”。这是一种社会竞争中的马太效应:资源的集中使强者获益更多,却加剧了弱者的困境。实际上,自近代以来,由于现代大学和教育资源都基本集中在大城市,就已反复出现这样的现象:知识精英向中心城市集中,而农村则趋向劣質化,而一如我们所知,这后来产生了严重后果。
现代化进程一旦启动,就很难逆转,何况中国的城市化还远未完成,现在这样的速度至少还可望维持二十年。何况,如果教育资源的分配不改变,一线城市赶人也起不到效果,因为这根本违背经济学原理:本来一线城市就是效率最高、资源最优的地方,非要把人从已有的岗位赶出去降低产出,这是逆势而为。比中国城市化更早、发展更成熟的日本虽然也曾想过很多办法,但结果也是一样:近半个多世纪以来,人口不断向中心城市集中,地方上甚至连首府都人烟稀少,一些村镇连行政单位都消失了,遑论学校。教育毕竟是一种服务,所在区域经济太差的话,哪怕有像衡水中学这样的一两所冒尖的学校,但总体上的教育资源总不会好到哪里去。
随之而来的一个问题是:说好的教育均衡呢?难道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状况发生?至少总有人留在乡间,有义务给那些留下来的人提供一定品质的教育。这又回到一个让中国人痛切的老问题:农村的出路在哪里?这不仅是为农村考虑,也是为城市设想,因为世界各地的发展状况已经证明,太急骤的城市化过程,很可能导致畸形失衡的局面,城市短时间内无法超负荷地服务那么多涌入的人口,不能“消化”的人口往往就此变为城市贫民,他们尽管进了城,却无法享受到相应品质的生活水准。
因此,不论“趋势”和“规律”如何,现实中恐怕不得不顾及教育均衡的问题,尽量公平分配资源,让乡下的小学也能活下来,而那些愿意留下或没有能力离开的人,也不至于感觉到自己已被放弃。这在短期内,除了大量的资金补贴,恐怕就只能依靠政策引导,以及给有志于改变状况的年轻人创造下乡的机会了。但根本的改变之道,还是得靠城乡社会整体的均衡发展。因为只有人们发现“住在乡下同样能享受到很高的生活水平”,社区才有重生的活力,恢复造血功能。在过剩的人口离开土地之后,剩下的人们也可以在一个现代化的乡村中接触到不亚于城市的资源,城市还是乡村到那时就只是一个居住环境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