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 磊
六月初在四川大学参会期间收到《问彼嵩洛——中原访古行记》一书,旋即在会议间隙赏读。当时,笔者与耿朔刚结束在蜀地的自驾考察,一路上话题常围绕该书。聊天过程中发现,我们两人在某个问题上的倾向高度一致:面对所研究的对象,总是尽可能抵达原始环境,把阅读原物本身摆在近乎首要的位置。然而据我了解,由于不同的限制,目前在多数人文学科中乐于并勤于做田野考察和访古旅行的学者仍占少数。打开《问彼嵩洛》,披览文章、插图和留影,我们看到的是作者们为“破局”而做出的努力。
书如其名,《问彼嵩洛》基于一次青年学者在中原腹地的集体旅行,在文体上兼具学术与随笔特征。除却引言和后记,集子收录了九篇文章,八篇来自访古团队,一篇来自队外学者唐雯。这些学者均来自高校,立足的学科涉及历史、考古、文学和美术史。耿朔作为文集的主编之一,实际上也是考察之旅的主要策划者,考古学的学习背景和美术史的研究视野使之成为最合适的“领路人”,另一位主编仇鹿鸣主要从事历史学研究,代表了作者群体中学科分野的最大比例。就像因一次开会期间的聚餐而组建“问彼嵩洛”考察队一样,出版一部考察成果的偶然其实指向了当前学界状态下的必然。近些年,具有学科交叉特点的研讨会颇为密集,跨学科的学术交流和人际交往十分通畅,而这种状态在以中古史研究为中心的青年领域得到极为突出的体现。
结伴考察的青年教师将目的地选在各自城市的“中点”—嵩洛。从“宅兹中国”到“天地之中”,这片土地在中国历史
上无数次扮演了文明进程的十字路口。当往昔的繁华落尽,留下今天的丘墟遍野。过去几年间,笔者也曾屡次穿梭在邙洛与嵩山之间的遗址和博物馆,对历代遗物和各类巧工感受匪浅。现在读此文集,我所关注的不止是回味中原史迹的魂魄,更在于观察当代学界的新气象。《问彼嵩洛》的作者当中,既有笔者接触过的朋友,也有未曾谋面的学者,均是卓有建树的“70后”“80后”英才。相比于在一般的学术性论著中所见到的老成持重的学人面孔,本书文字呈现的作者姿态明显更接“地”气,而自由的写作方式也使得作者们可以尽情展露才气。
漫游书页之间,读者不时会“遇见”被高温击倒于汉魏洛阳城遗址的胡鸿,在中岳汉三阙前担当图像解说员的王煜,迷醉于石碑顶部螭龙之美的范兆飞,对洛阳涧西现代工业建筑群饶有兴味的仇鹿鸣,以及或矗立在嵩山之巅,或团坐在烩面馆里的群英。在各篇文章中,作者们一惯专注于纵横时空、援引经典的笔尖,一反常态地着力勾摹了自我、同伴和接待方的形象。可以说,他们不仅透过厚重的土地,再次叩问了中原舞台上的人与事,也以山河和旧迹为坐标,重新审视了当下。关于历史和艺术的研究,归根结底都是关于人的研究,而古今人心或许可以凭借一物相联通。从汉魏洛阳故城,到北魏佛教窟龛,再到唐升仙太子碑,这些越过漫长岁月的空间和实物,与今天的城镇或乡村亲密接触,同时又是引领我们重返历史现场的隧道。
事实上,通过对遗址和遗迹的亲身接触,寻找文献、实物和图像的互证,在人文学科的写作中早已是寻常之事。在现代学术建立之前,中国学者就已经走出书斋,踏入山河;今人得益于现代交通条件和信息渠道,可以便捷地往来于古今,例如李零所著《我们的中国》即汇聚了几十年的行旅心得。对于美术与考古等学科而言,考察固然有贡献第一手材料的意义;对于历史和文学等领域而言,旅行同样有补给新鲜血液的宝贵价值。我想,除了学术上的“功利性”目的之外,穿越历史的人与物、人与人的对话恐怕是更大格局之下访古之旅的醉翁之意。缘于各学科对不同类型的材料兴趣不等,组建一支跨学科的考察团队其实并不容易。但是从《问彼嵩洛》所收的文字足以看出,队伍中的学者们成功地找到了共同的话语,并且互有启益。中原访古参与者的收获是多方位的;不用说,广大读者想必也会借助这本集子对置身天地之间的问道生发多重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