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塞拜疆巴库古城保护与城市转型

2019-11-26 03:42唐文胜林莉TANGWenshengLINLi

世界建筑 2019年11期

唐文胜，林莉/TANG Wensheng, LIN Li

2019 年6 月7-11 日，国际建筑师协会2019国际论坛（UIA International Forum 2019）和特别会员代表大会（UIA Extraordinary General Assembly）在阿塞拜疆首都巴库（Baku）举行。笔者作为中国建筑学会代表团的成员参加了大会。会议期间，UIA 组织各国建筑师考察了巴库的城市建设和世界文化遗产“巴库古城”。巴库古城遗产保护与城市发展令人印象深刻。“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中国正处于经济高速发展阶段，许多城市在发展进程中不同程度地对历史遗产造成了一些破坏，如何处理好遗产保护与城市发展的关系已经成了不可回避的重要课题。分析借鉴巴库古城保护与城市转型中的经验和问题，有助于建筑师和规划师更好地面对城市历史文化遗产保护所面临的挑战，并找到相应的解决措施。

1 巴库古城的历史背景和遗产价值

阿塞拜疆是古代丝绸之路上的重要交通枢纽，首都巴库位于里海西岸阿普歇伦半岛南部，城区环抱巴库湾，由滨海向腹地延伸，呈现小街区、密路网的特征。这里有世界第一口工业油井，油气资源丰富且时常发生喷发，这种自然现象在古代时期被视为神灵的表现，产生了对火的崇拜，继而形成了拜火教。巴库城郊约1 小时车程的地方有一个拜火教的宗教建筑遗产古迹——火祠（Ateshgah），是古时印度教湿婆派来朝拜并迎取圣火的圣地。建筑呈“回”字形布局，中央为古代拜火教火祠，四周被教徒们来巴库朝圣时所居住的馆驿环绕（图1、2）。

巴库古城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公元8 世纪（图3），古城中还完好保留着当年的驿站，现在已成为当地的特色餐厅（图4）。古城的核心是内城，不仅拥有迷宫般的狭窄巷道和古老的建筑，充满魅力，还保留了12 世纪时期的防御城墙和城门（图5、6）。12 世纪建成的少女塔的前身历史可以追溯到公元前7 世纪到公元前6 世纪，现存少女塔是在早期建筑的基础上构筑的（图7、8）。

建成于15 世纪的希尔万沙宫（Shirvanshah Palace）是阿塞拜疆中世纪建筑杰出典范之一，位于巴库古城的制高点，是希尔万沙王朝12 世纪定都巴库后开始修建的宫殿建筑群（图9-12），其各部分于不同时期建成，历史上经历了几废几建。现存的希尔万沙宫建筑上一次大修是20 世纪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前夕。

1 火祠

2 火祠四周围绕一圈的馆驿

3 巴库古城模型

4 古丝绸之路时代的布哈拉馆驿Buxara karvansarayi

5 古城墙碉楼

6 古城墙与Double gate

7 俯瞰古城及少女塔

2000 年，城墙围绕的巴库内城及其希尔万沙宫和少女塔（Walled City of Baku with the Shirvanshah's Palace and Maiden Tower）作为文化遗产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遗产名录》，其理由是：巴库古城的建筑深受拜火教、萨桑王朝、阿拉伯、波斯、希尔万尼、奥斯曼和俄罗斯文化的影响，是古代城市整体布局和古代建筑中杰出而稀有的典范。

2 巴库古城的保护规划和策略

阿塞拜疆在前苏联时代就比较重视古迹文物保护，于1932 年开始对希尔万沙宫进行整理修缮。1980 年代，巴库古城外东北方向的市中心区域曾进行过大规模的对环境的改造和更新，1960 年代修建的老街心公园（Nizami Parki）正位于该区域的重要地段上，是几条步行街的交汇处，沿街住宅和公共建筑都是19 世纪末到20 世纪初修建的，有大量文化商业设施，包括影剧院、各种商店、咖啡馆、餐厅等等，这些街道是巴库市民休闲购物的好去处。改建的老街心公园及喷泉广场（Fountains Square），使两个方向街道连通，形成市中心步行系统[5]。周边的建筑经过多次整修，去除立面上杂乱的电线、管道和破旧的广告牌，统一安装了新的店招。建筑的立面经过清洗、修补，尽量复原为最初的风貌。电话亭、路灯、标识导引系统经过了统一的设计。广场用深灰色小块石材扇形排列铺装，并用白色石材勾勒出波纹状图案（图13-15）。

2000 年入选《世界遗产名录》后，巴库古城不幸在当年11 月发生的地震中受损，300 多座建筑物倒塌。由于缺乏专业的指导和管理规划，巴库古城的灾后重建工作异常艰难。3 年后，由于严重的地震破坏和其附近城市开发所带来的受损隐患，世界遗产委员会将巴库古城列入《濒危世界遗产名录》。之后，世界遗产中心和咨询机构一直给予帮助，缔约国也积极地配合。在多方努力下，巴库古城终于在2009 年的第33 届世界遗产大会上成功摘掉了“濒危”的“帽子”。

此后，经过7 年的努力，2016 年的第40 届遗产大会将巴库古城与其他3 处世界遗产一同被评为“精选案例”（Omnibus）。停止了新建和城市开发的古城并没有丧失活力，适当地合理利用，让来访者看到了当地居民和外来游客自在的生活状态，使得古城既得到有效保护又增添了巴库的魅力。巴库古城保护为世人呈现出了世界遗产应有的态度[6]。

2018 年10 月，笔者作为中国建筑学会代表赴巴基斯坦拉合尔参加的由亚洲建筑师协会主办、巴基斯坦建筑师协会协办的第三届遗产圆桌会议。会议讨论提出了关于“活态遗产”（Living Heritage）的6 条宣言，其中以下3 条与巴库古城的保护更新策略不谋而合：

（1）鼓励采取带有介入性的致敬式适应性再利用以提高遗产价值；

（2）将保护作为一个完整的方案进行落实，兼顾所有有形和无形的方面，同时考虑到当地的建筑条件、环境与文化；

（3）可持续保护应纳入对文化和社会经济方面有影响的介入措施。

3 巴库新区的城市设计及建设项目与巴库古城文化及保护之间的联系

1922-1991 年间，阿塞拜疆是前苏联的一部分，该时期为阿塞拜疆带来了整齐而单一的苏式“社会主义”建筑范式遗存。独立之后，为了摆脱苏联的影响，由于阿塞拜疆政府受到同样是依靠石油输出致富的阿联酋的成功的激励，其发展战略很大程度上参考了迪拜，将通过销售石油获得的巨大财力投入巴库的基础设施、建筑现代化的建设和发展上面。“作为一个年轻的从苏联解体出来的国家，阿塞拜疆通过这些建设项目重新找到民族自信。”这是一些西方媒体对阿塞拜疆的评价[1]。

8 少女塔

9 希尔万沙宫与现代化的地标火焰塔

10 希尔万沙宫远眺火焰塔

11 希尔万沙宫中的基万汗宫

12 基万汗宫外的回廊

13 街道立面经过清洗、修补、复原，尽量保持着最初的原貌

14 电话亭、路灯、标识导引系统都经过了统一的设计

15 改建的老街心公园及喷泉广场

16 “巴库白城“规划

17 标志性建筑：火焰塔

18 Respublika酒店

19.20 阿利耶夫文化中心

19 世纪，巴库因为石油业的发展曾被称作“黑城”。为了重新树立形象，令巴库成为一座吸引人的全球城市，在这样的背景下，提出了位于巴库古城东面约4km 的“巴库白城”（Baku White City）规划（图16）。《巴库白城发展总体规划》通过逐步搬迁工业企业，拆除工业厂房，净化土地，改善滨海环境，植入商务、商业、居住等功能，建设成为最具吸引力的发展区域。希望把脏乱破败的“黑城”变成一个舒适和谐的“巴库白城”，并承担起巴库新中心的作用。

近年，巴库城市建设飞速发展，涌现了一批对标迪拜的跨时代新建筑。地标性建筑巴库火焰塔由HOK 事务所设计，位于巴库古城外西面地势最高的山顶制高点上，以3 座火焰造型的140m 高塔楼体现了对拜火教的传承和延续（图17），为城市的天际线创建了一个独特的焦点，在巴库古城内处处都能看到这组酷炫建筑。

火焰塔附近山下的街道上有一座现代的锯齿状玻璃幕墙的Respublika 酒店（图18），建筑形态简洁大方，构造细部精致，有一定的标志性，锯齿状扭曲的玻璃幕墙立面似乎传递出火焰的感觉，也是对拜火教文化的一种传承。

扎哈·哈迪德（Zaha Hadid）设计的位于新城区的阿利耶夫文化中心，颇具流动性的建筑形态使建筑、室内、广场、景观天衣无缝地形成一个整体，极具标志性和现代感的设计彻底改变了首都城市形象。但从深层次来讲，扎哈·哈迪德的设计是由当地的伊斯兰传统而来。这可能与扎哈·哈迪德本身是伊拉克人有关。她对伊斯兰历史悠久的建筑、装饰、地毯艺术等比较了解，从而产生了设计灵感。但她并没有模仿传统，坚持在以现代的方式回应场地和各种制约条件（图19、20）。

地标建筑“七峰”由丹麦建筑师事务所BIG 设计[7]，坐落在巴库新月形的海湾里的齐拉岛上，将成为一个零能耗城市可持续化发展的范本，并且拥有从城市海岸线可见的极具标志性的天际线。里海岸边还将建起雄心勃勃的世界第一高建筑——1050m 阿塞拜疆塔，远超目前世界最高建筑——总高828m 的迪拜塔。还有一个宏伟的造“月”计划——月亮湾酒店，由韩国熙林建筑规划设计公司设计，其创意包含着对伊斯兰教义的传承。

我们可以看到上述的巴库新城建设充满了雄心壮志，造型非常张扬，力图重塑国家认同感，但不论建筑形态有多么酷炫，为了保护巴库古城历史风貌，这些现代化的新建筑都在古城以外的新城区实施，并且尽量减小对古城空间环境的影响，同时建筑形态也都注意从地域文化和历史传承中找到某种关联。

4 巴库古城保护与文化延续的特点及问题

巴库的古城保护的特点是在保护的同时注意使用功能的更新和再利用，古城墙内完全禁止建设新建筑，只对建筑遗产进行维护和适当地利用。古城内的许多有200 ～300 年历史的古建筑现在依然有居民居住，有一些古建筑被大型企业或政府机构及外国使领馆用作办公楼，还有一些古建筑被改为旅馆和餐厅。傍晚，各种酒吧、餐吧、咖啡厅开始热闹起来，与某些历史遗产古城相比，巴库老城现在还有着很浓厚的传统生活气息，是一座“活态遗产”古城。我们在巴库住的小旅馆就是一座历史建筑改造的（图21、22）。它是一座围合式的老建筑，过去的功能也许是住宅，建筑师在原来的庭院上增加了钢结构玻璃采光顶使之变成了餐厅和大堂，在这个庭院一侧还增设了玻璃观光电梯（图23）。古老的住宅通过现代化设施的改造变成了舒适的商务酒店，但酒店的外观则基本维持了原状。还有一座拥有数百年历史的浴室被改成了巴库官方的旅游纪念品商店（图24、25）。也有的古建筑庭院加了轻钢玻璃顶后改造成了休闲餐厅（图26）；有一座只剩下古老残墙的历史建筑覆盖了钢结构张拉膜屋顶后变成了休闲餐厅（图27）。这些都是在利用中保护和在保护中利用的非常不错的案例。

而对于紧邻巴库古城墙外的一些约200 多年历史的街区，则以选择性保护为主：经过甄别和评估，保留及维护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高的街区和建筑，允许拆除部分价值较低而又破败的建筑和建设新建筑。这样保护策略总体来说对巴库的古城保护起到了积极的作用，但也存在一定的矛盾和问题，例如即将消失的历史街区—— Sovetski。

Sovetski 是巴库的一个历史街区。该区域的很多老房子都有100 年以上的历史。据统计，截至2014 年，Sovetski 区域保留了230 座历史建筑，包括博物馆、清真寺、公共浴室和名人故居。

从2014 年开始，为了改善交通及城市建设的需要，Sovetski 地区被纳入了拆迁改造计划。大量人口向外搬迁，其中的一部分老房子开始被拆毁。按计划该地区的171 座历史建筑中，将会有76 座被毁[8]。当然，有一定历史文化价值和房屋质量较好的历史建筑还是得到了保留和更新（图28、29）。我们走在Sovetski 街头，看到街巷间夹杂着破败的建筑和残墙断瓦，仿佛在废墟之后建立起的那些大厦才是这座城市的文明标志（图30）。过去，这里一度被现代化城市发展所遗忘，从小生活在这里的老居民大多是中低收入者，因为“拆迁”被安置到相对偏远的地区，但他们仍怀念小时候在这里过诺鲁孜节，全家人聚在院子里跳火许愿迎接新年，大家结伴去就近的清真寺做礼拜，街坊邻里关系融洽、互相串门等景象。遗憾的是，这些本身根植于此的非物质的历史文化生活将会随着历史街区的拆除而毁灭。

5 巴库古城遗产保护可借鉴之处

从巴库古城的建筑遗产保护经验里我们可以得到一些启示：

（1）历史街区和古城在严格保护的同时要注意使用功能的更新和再利用，使之成为“活态遗产”。

（2）成片整体保护、点线面结合、分级分区、串联成片。巴库古城保护不是仅仅保留几幢标志性建筑，而是依托巴库老城成片保护：内城完全整体保护，城外临近内城的街区选择一些典型的街道、典型的片区进行整体风貌保护，再远一些的地区则有选择地将一些典型的历史性建筑和街道点线面串联，并且进行适当的改造和现代设施的完善，使得一座老城既保持了传统风貌的特色，又获得了新的城市功能，并改善了生态环境，使旧城获得新生。

（3）历史古城保护与城市现代化发展并不矛盾，严格保护古城和历史街区，做好城市发展规划，避免新区建设影响古城的发展，同时，现代化建筑也要注意传承和发扬地域文化特色。

（4）遗产保护应该兼顾所有有形和无形的方面，不能只保留一个“躯壳”，应该把历史街区和建筑中承载的当地环境、居民生活与文化作为一个整体来保护。

（5）保护好历史建筑的外观的同时，巴库许多历史建筑的内部功能也进行了改善。这一点是从以人为本的角度考虑的。遗产保护不能让那些老城区的居民还继续生活在中世纪，这就要在传统的建筑内部进行现代化的更新，使得城市的传统风貌既得到延续，又能使居民生活得到改善。

城市要发展，建筑文化遗产要保护，二者应该兼顾，但在现实中，二者之间往往会产生矛盾。例如2018 年8 月深圳体育馆启动拆除、2018 年11月中山大学永芳堂建筑立面改头换面，以及上海的华东电力大楼被涂刷涂料，这些事件让人深深觉得中国的建筑遗产保护还任重而道远。随着时代的进步，城市必然要不断更新，城市发展与历史文化遗产保护这对矛盾若要得到合理解决，必须有策略的支撑和技术的协助，规划和建筑工作者们还须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