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格结构理论解读《台阶》中的父亲

李鸿萍

每一个人不仅仅是自己，同时还存在多重社会身份，李森祥《台阶》中的父亲亦然。父亲不仅是他自己，同时他是一位父亲，还是一家之主，是身处旧社会的地道农民。多重身份，多重视角下窥探父亲，深入了解人物。

一.本我的呼唤与释放

“弗洛伊德人格三重结构中的本我是指最原始的自己，包括人的生存、安全、自我实现以及尊重需要等基本欲望、冲动以及生命力。[1]”这种欲望和冲动是父亲人格结构中的驱动因素，引导行为可能发展的方向。父亲就是在内外压力的刺激下不断驱动着本我释放着这种本能的欲望和能量，使父亲在满足自己生活需求外，还想方设法得到尊重和认可。

由于受到理性和现实束缚，人的欲望得不到满足，它会本能地从束缚中挣脱出来。心里时常幻想而发出感慨或自言自语等是其中的一种表现形式。父亲总觉得我们家的台阶低，父亲不知多少遍一直感叹家中台阶低。显出父亲对现状的不满，先是从无到有的不满足，再是由低到高的不满足。可见，父亲的欲望是何等的强烈，在他内心不知掀起了多少次惊涛骇浪。父亲通过对现实的不满意而发出的感慨把他内心想要改变现在低台阶的生活而过上拥有高台阶的生活的这种欲望表现了出来。尽管父亲的这种欲望很含蓄，但可以肯定地说父亲的这种欲望迟早会迸发出来。

“父亲心有欲望的同时他也相信自己有能力实现这个崇高理想目标。[2]”我们家用三块青石板铺成的三级台阶，是父亲靠自己的力量全部背回来的，父亲还觉费力不大；建高台阶时，父亲因撬这青石板而闪了腰硬要继续抬。可见父亲一直都非常肯定自己的能力，同时父亲不愿意让别人包括自己认为自己能力不足，这是父亲的虚荣心在作怪。父亲坐在自家的三级台阶，眼神却专注凝望着别人家的高台阶。那专注的目光里，满是父亲对别人家高台阶的渴慕。

父亲对强大生命能力的肯定和对高台阶的渴望，是他坐在三级台阶上虚荣心得不到满足的一种表现。这种渴望与坚定的信念成为父亲日后强大的动力，如在造屋和建台阶时，父亲很兴奋，精力很旺盛，脸上总是挂着笑容。父亲扛过了大半辈子的辛苦劳作，而且是幸福地扛过来了。

那是处于20世纪60年代初的父亲，一个刚从旧社会解放出来的地道农民，个人意识开始觉醒，但仍摆脱不了旧社会时的农民自卑心理。对尊重（这里主要是指自尊）的强烈期盼，也就成了他不怕千辛万苦一直奋斗及个人意识萌芽并不断发展壮大的动力。建造高台阶对于父亲来说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但父亲强烈的自我需求不断激励他向前奋进。

这种欲望是父亲人格中的本我对于命运的一种呐喊和挑战。父亲强大的“本我”想要得到满足，此时唯乐原则占据了上风，一场高台阶的建造势在必行。

二.现实生活中的自我努力与斗争

“人要适应环境的要求，即需要一个新的心理能量的支撑，这个能与社会沟通的中介叫做自我。[3]”“本我”想要建造高台阶等的欲望冲动及所有驱动力会受到“自我”的调节和控制，“自我”就会结合现实具体情况，最大程度上以合理的方式去满足“本我”的欲望需求。

自我是和现实世界直接接触的，一个刚从旧社会解放出来的农民父亲，想要建造高台阶，获得尊重的需要，他只有也只能依靠自己的力气去完成。为了实现梦想，父亲想方设法在保障家庭的基本生活的条件下去为建造高台阶做准备。父亲的准备是十分漫长且艰辛的，每一个日夜、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见证了父亲的努力与斗争。一年里十二个月都在忙忙碌碌，种田、砍柴、捡屋基卵石……父亲就这样日复一日的劳作、积累了大半辈子，就是通过此方式为建高台阶而努力。由于父亲对本我需求的强烈渴望而获得的快乐，使得父亲在大半辈子里的艰辛历程中在心理上减轻了痛苦的程度。这个表现在父亲在准备建造高台阶的过程中对待微不足道的事情都做得很认真，以及在建造时对待匠人们的态度和自己精力、精神上的体现。

当时社会背景下的农村生活环境艰苦，父亲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去维持一家人的基本生活需求以及准备建造高台阶，艰难可想而知。父亲就是这样不断地调节着现实的需要和本我的非理性需要之间的冲突，既能想办法满足本我的欲望需求，又能依据现实的具体情况不断努力，促使父亲最后能够建成高台阶。

三.社会道德化的超我形象

超我是被道德化了的我。人是社会生活中的人，会受到文化传统、价值观念、社会理想等的影响。父亲是旧社会中的父亲，是一家之顶梁柱，同时也是父亲理想中的“父亲”。

父亲人格结构中的超我成分很明显，他期望拥有一定的社会地位，获得尊重（这里主要是他尊）。受到当时地域文化、传统旧习的影响，人们认为高台阶是屋主人高地位的一种象征，在浙江西部高台阶还象征着家庭殷实、人丁兴旺。现实总是残酷的，没有人说父亲有地位，父亲也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有地位、受尊重，以造一栋有高台阶的新屋为途径，借此获得地位与尊重。作为一家之主，家中的顶梁柱，父亲还要承担起“父亲”的责任，道德责任驱使他不仅要维持一家人的基本生活水平，也要使自己的行为符合社会的道德规范和行事准则。

在父亲的内心深处，俨然已经为自己构筑了一个“超我”形象。

四.内外交困、若有所失的父亲

弗洛伊德认为：“完整的人格包括本我、自我和超我三个部分。若要满足人的基本欲望、实现理想、达成目标，这三者必须协调统一人们才能有效地开展各项活动。倘若三者相互矛盾和冲突，人就会处于失常状态，内外交困，行事效率也会随之降低，甚至阻碍到人的发展。[4]”

父亲准备了大半辈子砌好了九级高的台阶，在放鞭炮庆祝时，父亲仿佛觉得有许多目光在望着他，他想挺胸，但是胸无法挺得高。意思有二，一为父亲这大半辈子的艰苦让他变老了，身体机能变坏了；二是即使是建好了高台阶，父亲仍没有找到自信自尊，他只能靠幻想，觉得许多目光在看他、在为他祝贺，一股妥妥的农民自卑心理仍是挥之不去。父亲在新台阶上的不自在，还因挑水跨不过第四级台阶而闪了腰导致无法劳作等都表现出父亲的“本我”并没有得到实现，父亲并没有享受到高台阶带给他的快乐。

大半辈子过去了，父亲身体大不如前，再也担不起家庭的重任，作为一家之主的顶梁柱形象就这样垮掉了。高台阶建好后，父亲坐在最高一级上的台阶抽烟，与邻居打招呼时连平常的问候也回答错误。其实，父亲想要得到他人的“尊重”，只不过是想得到一句认可：你们家的台阶真高！但是现实并不如意，这让父亲有了心理落差。父亲坐在九级高的台阶上并没有获得相应的地位，也没有获得他人的尊重，这与道德化的完美父亲形象相背离，父亲始终跨不过比三级更高的“台阶”，越坐越低，后来坐到了门槛。父亲的“超我”形象就这样崩塌了。

自我的调节只改变了台阶的高度，并没有很好地调节本我、自我、超我三者之间的矛盾冲突关系，也就无法改变父亲内外的高度。虽然父亲的物质目标（九级高台阶）得到了实现，但却带来了精神上的困惑与迷茫。这也是父亲一切行为失常、若有所失模样的根源。在同情和悲悯父亲的“若有所失”的结果时，我们也不能否认父亲身上闪烁着人性的光辉，他能够为梦想、目标而勤劳、努力去坚持奋斗等精神一直都值得我们去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