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议文言书写的现代意义

刘雨过

自二十世纪初“新文化运动”提出“反文言”以来，两千余年地位尊崇的文言迅速旁落趋冷，迄今已有百年。时至今日，网络上各种围绕时事热点撰写的“史记体”、“三国体”等文言文章较为流行，高考作文中也常有以文言撰写的作文获得高分而倍受热议，这一系列现象不禁让人对文言进行重新审视，现代社会以文言方式进行书写究竟有何意义？现代语文教育又该如何对待文言书写？

要弄清楚文言的现实处境，就必须对其衰落原因进行了解。何谓文言？王力先生在《古代汉语》中将其定义为：“以先秦口语为基础而形成的上古汉语书面语言以及后来历代作家仿古的作品中的语言”[1]，可见文言基本上以战国和两汉的文章为标杆，后世文言基本上是模仿这一时期的语言特点。文言的形成其实是上古汉语规范化的结果，张中行先生说：“文言的长成，定形，主要靠三个条件：一是有相当严格的统一的词汇句法系统，二是这套系统基本上不随时间的移动而变化，三是这套系统基本上不随地域的不同而变化。”[2]形成了规范的文言被后人不断学习模仿，历史上发生多次古文运动让文言风格基本得以保持，明代前七子喊出的“文必秦汉”的口号也是重申文言写作的标准和法则。历经两千年的文言形成了一套极为规范、成熟的语言系统，成为了古代文人表情达意的重要方式和手段，不但各种正式文章都要用文言书写，即使是俗文学中的小说也有很多都是用的文言写成。

这一大行其道的文言在近代却突然衰落，究其原因，除了文学本身的内在发展规律外，主要原因恐怕还是外在的政治环境因素。从文学本身来看，一代有一代之文学和语言，文言虽然成熟规范，但言文分离，与白话的距离逐渐拉大而增加了接受的难度，随着时代发展而失去其主体地位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这一衰落趋势虽无法避免，但崩塌速度之快出乎意料。从根源上来看，将文言迅速推翻的主要因素还是晚清的贫弱现状，变法改革成为必然选择，文化领域自然首当其冲。晚清梁启超、黄遵宪的改革主张中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就大力提倡白话文，主张言文合一。陈独秀、鲁迅、胡适等发动新文化运动，文言被划入旧文学旧意识形态而打倒，这一过程十分迅疾。落后挨打的残酷社会现实与改朝换代、风云巨变的时代形式引发了对传统文化思想的全面批判和否定，文言几乎被这时代激流冲刷殆尽，这是外来力量的强烈作用，而非文言本身的局限性导致的。

历史上文言能够被使用数千年，这就足以证明其强大的生命力与语言价值，站在新时代的立场来看，文言有着多个层次的现代价值。从文化层面来看，文言作为古代书写所使用的主要语言形式，是古代文献的主要载体，这其中所蕴藏的丰富的历史经验与智慧对我们现代社会的发展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与意义。从语言和文学层面来看，文言是历经千年而发展成熟的语言，有着非常好的语言功能和巨大的文学价值。相对于白话，文言最突出的特点应该是文约义丰、富有文采，表达含蓄蕴藉、凝练典雅，其独特韵味是翻译成白话后所难以体会的。虽然也有晦涩难懂、模糊朦胧之弊，但这并不是文言的致命缺陷。从语言的工具性来说文言是非常成熟的，其语法体系是严格规范的，语义表达是准确到位的，历史上各种正式书面文体基本上都采用文言，并没有出现多少针对文言语言功能的批评。实际上文言是一种高文化层次的语言，在古代一般为少部分具有较高文化水平的人所掌握，我们今天感觉文言难懂是因为缺乏足够的文言学习与训练，也就是没有达到一定的文言水平的缘故。文言虽然与现代汉语有古今之别，但并非水火对立，而是一脉相承，除了宾语前置、使动用法和部分字词含义等内容有较大区别外，现代汉语与文言的很多内容是基本相同或接近的，尤其是现代汉语中继续使用的成语，基本上保持了文言的句式和含义。

文言实际上是一个需要重新审视的模糊概念。如战国初的《左传》与东汉的《汉书》就有较大的语言差异，即使是被视为典范的《史记》中也融入了大量的口语俗语。历史上不同时期的文言也并非严格仿照秦汉古文语言特点来写，风格也各式各样难于统一，六朝后甚至形成了与一般文言散文区别较明显的骈文，唐宋韩愈、柳宗元等八大家倡导的古文运动就是针对骈文过于注重声律、词藻、对偶、典故而主张恢复秦汉古文，这些都说明文言内部也发展出多个风格流派并有着尖锐的矛盾冲突。古人虽提倡以秦汉古文为宗，但并非盲目地厚古非今，而是因为这一时期文章总体上形式精美、内容充实，也就是文道并举。所以，文言从本质上来说它就是一种精美的语言，其概念范畴应该不只是局限于散文，正如张中行所说：“文言以秦汉作品为标本，可是汉以后还产生一些非亦步亦趋的新形式。其中最显赫的是骈文、格律诗和词……这些爱美的子孙主要是在声音方面精雕细琢，说到词汇和句法，那仍是在旧系统之内的，所以同样是文言。”[3]不仅骈文、格律诗和词能归入骈文范畴，从更宽松的角度来说，即使词汇和句法没有严格按照秦汉古文标准，只要是大体上吸收了古文的句式特点，语言上精雕细琢具有美感，都可以算现代意义上的文言。

语言是约定俗成又不断发展变化的，现代汉语与古代文言是一脉相承密切相关的，我们今天不应以因循守旧的思维过于强调文白界限，而应该充分认识二者之间的本质联系，充分吸收古代文言的优长，提升现代汉语的美感。

正是因为文言有它独特的价值和魅力，所以现代语文教育还是将文言当成重要的学习内容，不同版本的中小学语文教材中都收入了较大比率的文言课文。然而，今天语文教育中的文言学习却普遍存在着一个问题，那就是基本缺乏以文言进行书写的实践和训练。

现代语文课程中的文言学习既是重点也是难点，这基本上成为了师生的共识，文言文的课堂教学普遍存在着着较大的局限性，基本上只是停留在词汇积累、句法分析、文言翻译几个低级层面，也就是对“言”的认识，而很难上升到“文”理解与运用，于是有了所谓“言文分离”一说。从最近几年全国普通高考语文考试大纲要求来看，对文言的考核主要是古诗文阅读部分，主要考核识记、理解、分析综合、鉴赏评价四个层面，没有文言书写的要求。从高考的指挥棒效应来看，这种考核大纲只是要求学校文言教学中让学生读懂古诗文，基本上不会要求学生进行文言书写。这种教学方式只是让学生被动地认识文言，而没有主动地学习和使用文言，以至于有人用文言进行书写就成了新闻事件，这实际上暴露出现代文言学习上的明显不足，也就是缺乏文言书写训练。任何一种语言的学习都需要理论与实践相结合，不但要认真分析字句，背诵经典篇章，更要大量进行文言书写实践训练，这样才能提升学习效率，真正地做到融会贯通。如果缺乏文言写作训练，学生对文言的认识始终停留在较浅层次，这就和现代英语学习中常见的哑巴英语现象如出一辙，都是忽略了学生主动运用这一实践环节，从而让整体学习水平难以提升。所以一定要让学生认识到文言不只是古文献和古语言，不只是阅读的对象，而是要让学生有意识地仿写文言，认识到言之无文行而不远，认识到应该要系统地进行文言书写训练才能提升文言文学习的水平和层次。

那么现实教学活动中又该如何让学生进行文言书写呢？学生以白话进行书写都存在各种问题，以文言进行书写是否不切实际难以实施？相对于中小学常规文言教学而言，文言书写虽然是超出教学目标的更高层次要求，但在付诸实践时便会发现并不难做到。在文言书写的初始阶段，可以进行文言句式的模拟练习，实际上学生在阅读、分析和背诵古诗文时已经有了一定的积淀和准备，再对这些句式和篇章进行模仿写作并非难事，经过反复训练一般就能掌握文言书写的技巧。而且，这种模拟写作能让学生以文言书写的方式充分认识文言的特点，吸收文言的优长，从而提升学生的语言文字水平与能力。学生在进行文言书写时需要注意的的一个重要导向就是增加文采，这与历年高考语文考试大纲的要求也是相契合的。对于小学和初中的学生来说，尝试文言书写的确会有一定难度，但可以鼓励大胆尝试，可以从仿写古诗入手，且初始阶段不必苛求对仗工整、韵律严谨，只要去尝试写作就自然能不同程度地体会到文言的精妙与魅力，从而增强驾驭语言文字的能力。从现代建构主义教学理论来看，只有让学生自己主动去实践才能真正掌握这门知识，对于语文教学中被认为最难的文言教学部分，不妨改变以往的教学方式，在识记、背诵文言篇章的基础上以文言书写的方式来深入认识和理解文言，这也许是一条学习文言的正确途径。

综上所叙，文言是我国古代经过长期发展而形成的精美语言形式，有着成熟的语言体系和丰富的语言表现力，文言在现代语文教学中不能成为只看不写的历史文献，尝试文言书写是促进现代文言教学的新途径和新方法。我们应当让现代汉语充分吸收文言优长，提升语言的美感与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