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涵
王安忆笔下的小说将日常生活写的淋漓尽致,引人注目,她时常将日常生活从历史和现实中抽离出来,把日常生活中的人物的灵魂刻画出来,仿佛这个人就是我们生活中的一份子。王安忆在日常生活中写的一些女性人物尤其鲜活有特点,那么,她笔下的女性人物形象在日常生活中又具有怎样的特点呢?吴俊曾经用“日常生活的乌托邦”来指称王安忆的写作,但是我认为王安忆小说的日常生活却缺乏乌托邦的希望精神,所以我认为王安忆的写作是介于现实和梦幻之间的架构,隐含着作者的理想和生活的现实。因此,小说中没有生活残酷的死角,也没有理想国般的美好。有一些患得患失,有一些不知所以。
王安忆的小说使人倍感细腻。小说细节的描写使读者善于感悟生活,并通过小说来审视自己的生活,小说中的细节极富弹性与张力,语言简约却富有哲理,给你回味无穷的阅读感受。语言以上海方言为主的小说,给人带来明显地域色彩和新鲜感受。小说《流逝》将日常生活的细节描写贯穿于小说,也将主人公欧阳端丽在日常生活中的变化表现的清晰明朗,端丽在十年前与十年后的变化是怎样的?思想变化又是怎样的?时间在不停的流逝,而这流逝的时光又给人们留下了什么?使读者陷入深深的思考。
王安忆喜欢写女性,也善于写女性。相对于文本中苍白、落魄的男性,女性则是飞扬的,她们往往成为男性的精神支柱,小说《流逝》中的欧阳端丽便是如此。
《流逝》全文主要以生活琐事贯穿全文,以日常生活来表现作者对“流逝”的诠释,以及生活变迁对人们的影响,更突出欧阳端丽作为一个女性在生活面前是怎样的一个嬗变的过程。
小说前半部分主要是写张家儿媳欧阳端丽为了吃穿而奔波忙碌和持家的困难。所谓“持家”,在那会也只是吃饱穿暖而已。但这琐碎的吃与穿的生活,就是他们生活的目的了,而且这个简单的目的也很难达到。在这日常生活中,端丽思索了许多,内心触动了许多,而且勇敢地去接受世态变迁给他们带来的种种灾难与困难。对于不好的家庭成分,端丽接受并时时叮嘱孩子们;对于小叔子的种种奇怪的令人不可思议的决定或打算,她好奇、怀疑但也接受了;并常常安慰年迈的姆妈和爹爹。文光和文影的事,总是由端丽出面解决,作为张家的男性,文耀和文光却什么事也拿不起,要么互相推辞,要么依靠端丽,端丽心中也觉得这兄弟两个很没用。但是她爱她的丈夫文耀。他气质潇洒,风度翩翩;他会玩,和他在一起很快活。高傲美丽又聪慧的端丽委身于他,这可算是一大因素。
《流逝》细致地展现了人在非常岁月里生存的艰辛。为了生存,欧阳端丽放下过去少奶奶的身份架子,一改过去富裕的生活方式。处处精打细算,使出了浑身解数,也顾不得体面,只为让家人吃饱穿暖。她每天都在应对家里各种难关和危机,她总是有很多主意和想法,不仅会使她的小家安然无恙,也常常为夫家处处化解困难。现在,欧阳端丽为了能让孩子多吃一口肉和蛋而焦虑,为打碎的一瓶牛奶而心疼,这与以前的生活是多么的不同啊!“过去,她的生活就像在吃一只奶油话梅,含在嘴里,轻轻地咬一点儿,再含上半天,细细地品味,每一分钟,都有很多的味道,很多的愉快…… ”而这种生活好像已经离开她很久,也很远了。
这部小说对老上海市民日常生活的描写十分细致,会使读者感觉自己就是这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流逝》几乎可以称之为后来红极一时的“新写实”的开路先锋。小说中一次次写到主人公怎样在菜市场排队买小菜,怎样放下少奶奶的自尊心,怎样在街道工厂做绕线圈的工人,怎样变得和那些市井工人一样在休息间寻乐趣,怎样帮助家庭成员一次次的化解危机……大资本家的少奶奶欧阳端丽起早摸黑地谋生,绞尽脑汁地度日,前后生活的变化,使端丽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困难时期,端丽给人家带孩子,织毛衣,进街道工场间做活......对于日赶夜赶的织毛衣,三更起床排队买鱼买菜,“她觉得自己狼狈,可又有一种踏实感。她感觉到自己的力量,这股力量在过去的三十八年里似乎一直沉睡着,现在醒来了。这力量使她勇敢了许多。”在菜场上,她敢和人家争辩了,来来在学校受了欺侮,她跑到学校,据理力争,迫使老师、工宣队师傅让那孩子向来来道歉。她不再因为碍着大少奶奶的面子而畏畏缩缩,并在不同的生活面前重新获得自尊感,但那是与过去的自尊感完全不同的另一种。生活虽然苦了,可她并没有失去自我,依然寻求自尊,依然不向生活低头。端丽发现自己有无限的潜力被生活逼迫着挖掘出来,自己已经被困难的生活锻炼出来了。她在家里可以独当一面,几乎成了家里的主心骨,丈夫和小叔的软弱无能衬托了端丽的决断和干练,突出了女性形象的高大和无私奉献。这体现了女性形象在生活面前的嬗变。
小说《流逝》探讨的是文革十年对于不同人的不同感受,但它没有像其他伤痕文学作品那样正面揭露和批判,而是把笔触伸向人心的深处,竭力挖掘十年苦难岁月带人们给心灵的影响和变化。对于端丽来说,在她内心发展出一种深刻的虚无感,并且不知这虚无自何而来。所以文革结束后,她要像丈夫所说的那样,准备“赎回十年”,因为她以为那十年是白过了。这是文革之后大多数有钱人尽情吃喝玩乐的普遍心态。可是不多久他们又被空虚无聊闹得疲惫不堪。孰不知,赎回十年最有意义的途径,不是弥补十年没有享受到的快乐,而是要从十年的时光中汲取有益的精神,再重新开创未来的美好生活。
端丽在张家处于困境时,负起了整个家庭的重任,并在家庭中实现了她的价值,但社会价值的体现是一个大背景,只有更好地实现社会价值,才能更好地实现家庭价值。端丽给人家带孩子,织毛衣,进街道工场间做活。不仅实现家庭价值,更实现了社会价值。本是维持生存的条件,结果反而成了生活的目的。但在这困难的十年里,她哭过,也笑过,开心过,也悲伤过;这十年里的开心与悲伤与以前是截然不同的,以前从不为钱发愁过,从没有因为孩子不吃饭而烦恼,从不为工作头疼。而在这十年里,她可以为卖一个家具得来的钱感到欣喜,会因为庆庆张口吃饭不吐出来而高兴,也可以因为找到一份工作而欢天喜地。虽然她在奔波的时候觉得自己狼狈,可又有一种踏实感,充实感。这同时,她既实现了家庭价值,也实现了社会价值,其实更重要的是实现了自我价值。文革十年,这一路上风风雨雨,坎坎坷坷,她尝到的一切酸甜苦辣,便是人生的滋味。这是她以前从未尝到过的人生,也是不完整的人生。
《流逝》更多的呈现的不是“文革”中人的遭际和命运,而是对人生意义的追问。在小说的后半部分,当重新过起荣华富贵的日子之后,欧阳端丽不止一次产生这样的困惑:“熬出头了,该吸取一些什么经验教训吧!生活难道就只是完完全全的恢复?”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也因此被现在的人们称之为理想主义的、激情的年代,欧阳端丽与文光甚至认真地探讨过“人为什么活着?”的问题,当然,这也是一个永恒的话题。
十年过去了,文革已经过去了,可端丽却想,要真是这么一无痕迹,一无所得地过去,则是一桩极不合算的事。难道这十年的苦,就这么白白地吃了? 总该留给人们一些什么吧!难道,我们这些大人,还不如咪咪吗?是呀,时间在流淌,悄悄地替换着昨天和明天;然而,它终究要留给人们一些什么,它不会白白地流逝。这十年里,它给端丽留下了什么呢?作者借文光之口说出了端丽内心多年来一直存在却没能说出的感悟,“也许。有一个人,终生在寻求生活的意义,直到最后,他才明白,人生的真谛实质是十分简单,就只是自食其力。”“用自己的力量,将生命的小船渡到彼岸……”时间的流逝,尤其是文革时期,时间并没有白白流逝,它让端丽明白了人活着的意义和人生价值与目标所在。更道出了作者的内心世界,就连咪咪都说“不工作,过日子有什么意思?”王安忆也认为,人只有不断地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活着才会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