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 香
阿来长篇小说《空山》的一个突出特点,是刻画了一些独特的藏族女性形象。这些女性形象既有着浓厚的藏族文化内涵又有着女性及时代的特点。大致说来,她们主要包括具有神性色彩的藏族母亲、盲目追求梦想的失败者与既保留传统女性正直善良又具有现代意识的新型知识女性。
《空山》中最值得注意的一类女性形象是具有某种神性色彩的藏族女性,这类女性不仅具有母性的光辉而且还带有宗教文化的神性色彩,她们在特定的时代能用超越世俗的眼光来看待周围的一切。老奶奶额席江和年轻母亲桑丹就是这类藏族女性的代表。
这类藏族女性形象的一个突出特点是她们都具有博大无私的母爱。作为母亲,在生活中细心照顾养育孩子,为自己的孩子操劳担心,无怨无悔地无私付出自己的爱,在精神上支持理解孩子,尽自己所能地让他过得好一点。老奶奶额席江是还俗僧人恩波的母亲,她深深地爱着她的儿子。当儿子恩波被迫还俗后,要去跟勒尔金措结婚时,她既高兴又难过,虽然害怕这会触犯佛祖但又不由自主地替儿子成家感到高兴。这不仅表现了她对宗教的虔诚,更是表现了对儿子的爱。当恩波因为被村里人指责赶走了可怜的格拉母子而心怀愧疚的时候,她支持儿子外出去寻找格拉母子,因为她理解儿子内心的痛苦,想要帮他减轻愧疚感。在恩波出门后,她一直在家焦虑地等候儿子的归来。她的母爱还在小孙子的身上得到延续。额席江奶奶总是用充满疼爱的眼神注视着兔子,带他晒太阳,给他吃东西,把自己变成摇篮哄他开心,温柔细心地呵护着体弱的小孙子。桑丹虽然是一位痴癫的母亲,但也有最无私的母爱。她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仍然记得格拉是她的儿子,外出寻觅食物回来哺育儿子。当格拉被恩波抓去认花神的时候桑丹更是像一只发疯的母狮子,把恩波扑倒,虽然意识混沌却不忘拼命保护儿子,这是一种潜意识里迸发出来的力量,是最无私的母爱。
这类藏族女性形象的另一个特点是具有神性。这种神性很大程度上体现为一种宗教情怀、超越世俗的眼光。她们都拥有一种宗教情怀,虔诚地信仰宗教,具有善良、宽容、爱人如爱己的精神品质,能从平常的事物中看到它本身的意义,拥有超越世俗常人的眼光。“藏民族日常把宗教信仰抬举到一个至高无上的地位,他们言必先颂佛,行必先拜佛,思必先及佛。”[1]在浓郁的佛教文化的熏陶下,额席江奶奶身上体现出一种浓厚的传统文化、宗教文化色彩。她在日常生活中无私地救助桑丹母子,给饥饿的格拉食物吃;当所有人都被谣言误导,甚至连做过和尚的儿子都开始仇恨格拉,唯独她看清一切,相信格拉;当格拉被别人冤屈时耐心地安慰他,给格拉幼小的心灵带去温暖。对于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格拉她也毫不吝啬她的爱,情感上怜悯他,生活中救济他,表现出了超越普通人性的仁爱之心,使她具有了神性的特征。桑丹身上同样也有着神性的光芒。当格拉的灵魂随风飘散的时候,村里其它人只是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同,但是桑丹却能确切到感受到格拉走了,守护神金野鸭也走了。神性在她身上的另一个表现是拥有不老的容颜,如色嫫措深潭一样幽深的眼神,总是疯疯癫癫说着奇怪的话,加上她身份的神秘如机村的神奇传说一样,这些都让她显得与众不同,弥散着神性的色彩。
在这类藏族女性身上还体现了某种意义上的悲剧色彩,这种悲剧体现在她们的文化精神和时代的错位,这使她们在时代变革的特殊的社会环境中不能得到一个安稳幸福的生活,她们的宗教情怀受到当时社会的强大冲击。她们被迫失去精神支柱,陷入无法逃避的孤独中。额席江奶奶最疼爱的孙子的死去,让她经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巨大痛苦打击,最后的精神希望也破碎了,“烂泥沼”般的机村再没有她可以指望的东西了,所以她“不想再回到那种日子里去了”[2],最终绝望孤独地死去。痴傻女子桑丹孤身一人流浪到人情淡薄的机村,在神智不清的情况下被动地生下儿子格拉。机村人彼此猜忌,冷漠待人,因此桑丹母子一直过着遭人嘲笑,饥寒交迫的生活。桑丹唯一的依靠格拉被人们的谣言逼死后,她只能只身一人凄凉地独活在世上。
《空山》中另一类藏族女性形象是眩晕于时代潮流的失败者,这类女性形象多为藏族青年女性,她们普遍都有追求不切实际的梦想、价值观扭曲的特点。她们生活在特殊的时代,虽然有美好的梦想,但是不切实际,自身又没有清醒理智的头脑就不免走向失败。央金和色嫫就是这类藏族女性的典型代表。
这类藏族女性形象的一个共同特点是追求不切实际的梦想。正如阿来所说,处在时代变革中,人们面对突如其来的变化“无所适从”。[3]无论是央金还是色嫫她们都没能看清当时的社会情况和自身的条件,仅凭着一时头脑发热就盲目地追逐不切实际的梦想。央金急切地想要跳出农村,幻想着可以通过婚姻实现自己走出机村的梦想,这是不切实际的。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工人阶级与农民阶级有着巨大的鸿沟,她和蓝工装不可能会有真正的爱情。色嫫跟央金一样是个追求不切实际的人生梦想的年轻姑娘,她是机村中天生的好嗓子,时代的发展让她有了登上舞台的机会,但是并没有提供充足的条件让她成为歌唱家。她却盲目地追求着这个永远不会实现的梦想。
这类藏族女性形象的另一个共同特点是价值观扭曲。她们虚荣心膨胀,过度追求表面的风光和荣耀,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不惜通过出卖身体获取成功。央金是一个爱出风头的村姑,她一心想要走出机村,却把走出机村的梦想寄托在他人身上,错误地认为只要跟蓝工装在一起就可以成功地过上城里人的生活,因此她盲目地崇拜蓝工装,甚至用肉体来博得他的青睐,但是不知道他只是在玩弄她的感情没有真心喜欢她,甚至心底里是看不起她的。在爱情里,女性不是男性的附庸品而是独立的自尊的个体,而妄想通过出卖自尊和灵魂换来换取爱情,则是一种扭曲的爱情观。美嗓子色嫫因为虚荣心的膨胀、贪念机村外面耀眼的舞台,狠心抛弃达戈真挚的感情,甚至用自己的身体与一些掌权者做交易,出卖自己的身体和灵魂。
这类藏族女性形象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是她们最后都成为了追逐梦想的失败者。她们虽然有美好的梦想,但是她们的梦想和时代是不协调的,在特定的时代背景下,不能准确把握自己的命运,单凭着自己的一腔热血去追求梦想必然会失败。央金为了过上城市生活而采取出卖肉体来换取蓝工装的青睐这种不正当的手段,这就注定了她的爱情悲剧,虽然在森林救火时被评为了先进,但是在爱情方面仍然是一个失败者。色嫫本可以做一个快乐的林间歌者,却为了不属于她的舞台放弃了美好的爱情,沦为男人的玩物,这不可谓不是失败。
《空山》中还有一类独特的藏族女性形象,这类藏族女性形象是具有现代意识的新型知识女性形象,这类藏族女性因为生活在新时代,接受现代化的文化教育,因此既保留传统女性的正直善良的品质也树立了自觉的女性意识,更加地追求人格独立。她们不仅努力地学习文化知识,用知识武装自己,而且坚持自己的信念,乐于帮助他人。青年女子阿嘎和巴桑是这类藏族女性的代表。
这类藏族新型的知识女性身上有一个突出特点就是具有女性独立意识。随着时代的发展,越来越多的女性可以接受现代文化教育,这使得一部分女性开始意识到自己不仅是一个女人更是一个独立的人!她们热爱学习,珍视知识,在处理爱情问题上首先坚持自己的人格独立,真心投入感情却不依附于男人。阿嘎是个藏族当代女大学生,接受过正规的大学教育,懂得了女性生存的价值和人生的意义。她坚持上大学,学习知识,追求独立的人格。阿嘎在与拉加泽里的爱情中,她理性地选择了考大学,最终实现了她的人生理想,成为了一名医生。虽然她很爱拉加泽里,曾两次哭着劝他回学校读书但是并没有因为爱情放弃自我,盲目地追随拉加泽里。巴桑是卫校的女学生,恢复高考后毅然地回归到校园中,她跟阿嘎一样都热爱学习,具有女性独立意识,不做男性的陪衬品。巴桑曾经暗恋过知识少年达瑟,却因为达瑟不愿意回到学校读书而分道扬镳。文革中她与达瑟和其他知识少年一样都回到了自己的家乡但是她却从未放弃过回到学校继续学习。当达瑟拒绝和她的一起重返学校时她虽然很失望但是很快就从失望中恢复过来,把精力投入到学习中去了。
这类藏族新型知识女性的另外一个突出特点是具有正直善良的品质。她们热心地帮助他人,不但用专业的医学知识诊治人们的身体病痛,还敢于谴责人们杀害动物和破坏森林,具有正义感。阿嘎正直善良、热爱家乡,爱护家乡的一草一木。当拉加泽里疯狂地砍伐森林的时候,她拒绝和他见面,她反对盗卖森林木材的勾当,也唾弃破坏自然环境的行为。当拉加泽进入监狱后,她鼓励拉加泽里继续学习,正是她的关心和鼓励才让他最终在监狱中自学取得了两个本科学历,也让他异化了的人性得到救赎。巴桑如阿嘎一样正直善良。在人们因利弃义撕毁与猴的千年之约而大量捕杀猴子的时候,巴桑愤怒地指责他们,并警告达戈不能再打猎了,不然他的癫痫病会要了他的命!在达戈发病的时候所有人都迷信地以为这病是因为杀生太多,因果报应,但是巴桑却告诉村里人那是封建迷信的说法,她告诉大家这是一种叫做“癫痫”的病,并教他们怎么处理。她不仅帮助病人减轻了身体上的痛苦,还在精神上让他们不再那么迷信愚昧。这些都体现了她们的正直和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