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洁作品在德国的译介与接受研究

2019-11-25 01:56孙国亮沈金秋
当代文坛 2019年6期
关键词:张洁接受译介

孙国亮 沈金秋

摘要:《沉重的翅膀》是德译中国当代长篇小说的肇始之作,俨然成为德国乃至西方了解中国的“教科书”并掀起“张洁热”。作为德译中国当代文学的典范,张洁作品的德语译介经历了初始期、高峰期、沉寂期、回暖期和退隐期五个阶段,列表量化其译介规模,并作为典型个案,将其纳入德译中国现当代文学的整体框架和趋势中做定性分析,从译介目的定位、文学功能误读、出版阵地陷落、传统汉学转型、译者流失与匮乏,以及文学自身转型等方面剖析译介极盛而衰的现状;分析总结张洁因批判性、主题性、意象性、思想性、风格性等为德国读者所接受。

关键词:张洁;德国;译介;接受

中国文坛唯一两获茅盾文学奖的张洁无疑是20世纪80年代极具创作实绩和国际声望的女作家,其作品被译成十数种文字,是新时期最早走向西方世界,传递中国改革新声的先行者,其代表作《沉重的翅膀》是中国当代文学第一部德译长篇小说。汉泽尔出版社花费重金为张洁宣传造势,小说一夜间跃居畅销书榜首,西柏林及西德广播电台、电视台连番编播介绍《沉重的翅膀》专题节目。各家大小报纸、各种文学刊物也连篇评介了张洁的小说。短短的两、三个月中,各种报道、文学评论、采访录共达数百篇。在某种意义上,“《沉重的翅膀》成为德国人了解中国现实的教科书”,①并“助推中国当代作家叙事作品第一次在西方成为畅销书小说。”②据统计,张洁迄今为止在德译著(文集和单行本)共有5部,包括《沉重的翅膀》(1985)、《方舟》(小说、散文集,1985)、《短篇爱情小说》(1987)、《何必当初:讽刺小说集》(1987)、《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2000)。此外,张洁还有23篇散文随笔、中短篇小说等先后翻译发表在德国报刊杂志上。针对一个作家如此规模的译介,即使在热推“中国文化走出去”的今天,亦属罕见。

一  张洁作品在德国的译介

1981年,德国著名汉学家米歇尔·康-阿克曼(Michael Kahn-Ackermann)在西柏林“中国当代妇女文学”研讨会上作《混乱、孤寂和没有爱情——谈张洁的短篇和长篇小说》的报告,分析阐释《爱,是不能忘记的》《未了录》《场》《漫长的路》《方舟》《沉重的翅膀》等小说的人物形象及其意涵,这是德国学者对张洁的首次系统研究。1982年,短篇小说《爱,是不能忘记的》由克劳迪亚·马吉亚(Claudia Magiera)翻译,与张抗抗《爱的权利》《悠远的钟声》一起结集出版,开启张洁作品德译先河;该小说又先后收录于《中国女性小说集》(1986)和《中国讲述——短篇小说14篇》(1990)等多个德语选本,初登德国文坛的张洁,表现不俗。

1985年,对张洁的德语译介而言是丰收的一年,更是堪称奇迹的一年。米歇尔·康-阿克曼历时四年将《沉重的翅膀》译成德语,由卡尔·汉泽尔出版社(Carl Hanser Verlag)出版,作为德译中国当代长篇小说的开山之作,在德国掀起了“张洁热”。是年,马奈莉(Nelly Ma)和米歇尔·康-阿克曼合译小说集《方舟》由德国妇女战斗出版社(Frauenoffensive Verlag)出版。此外,鲁普雷希特·迈耶(Rupprecht Mayer)翻译的《条件尚未成熟》、弗里亚·豪森(Freya Hausen)翻译短篇小说《我的船》、马奈莉(Nelly Ma)翻译《山楂树下》、米歇尔·康-阿克曼翻译《蛟龙失水被蛇欺》等7篇作品也发表在《中国报》《重音》《伯根》《时序》等德国重要报刊杂志上。

同年,张洁获邀赴德参加西柏林“地平线艺术节”,受到明星般追捧。“到了西柏林已是半夜十一点多了,我们还没有出海关,蜂拥的记者手执十几吋的照片早已成群地守候在那里,一見我们来了,护照检查尚未结束,‘自由世界的媒体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突破海关口,荧光灯闪成一片,张洁是大家抢拍的主要目标。”③作为艺术节的序幕,联邦德国为促进中德文化交流特设了“理查德·威廉汉德翻译奖”,《沉重的翅膀》译者米歇尔·康-阿克曼获颁头奖,编辑布赫瓦尔特指出,“《沉重的翅膀》在对社会缺陷进行批评的同时,也表现了作者对祖国强烈的爱。这种奇妙的统一,正是本小说的魅力所在。”④德国读者和媒体希望借助该小说更多地了解中国,自然不愿放弃采访作家本人的大好机会,《法兰克福汇报》《明星》《明镜》周刊以及瑞士的《伯尔尼报》《祖国报》等多家媒体对张洁专访。《沉重的翅膀》俨然已被视为中国文学的一个标本,一扇向世界敞开的窗口。

1986年,艾瑟·温特雷德(Else Unterrieder)翻译《维也纳森林的故事》刊登在《中国报道》、卡罗琳·布兰科(Carolin Blank)和米歇尔·赫尔曼(Michaela Herrmann)翻译《男子汉的宣言》载于《文化交流报》。1987年,戈尔德·西蒙(Gerd Simon)翻译《祖母绿》,与《我的船》《爱,是不能忘记的》结集为《短篇爱情小说》,由西蒙&马吉拉出版社(Simon & Magiera)出版。同年7月,米歇尔·康-阿克曼翻译的《何必当初:讽刺小说集》由卡尔·汉泽尔出版社出版。其间,张洁获资助在奥地利维也纳从事半年写作研修,并接受《时代周刊》采访,详谈了对马克思主义和中国政治体制的见解。1988-1991年,张洁有8篇作品被译成德语,其中《一个人,有多好》载于《文学工作期刊·中国特辑》(1988);《时序》(1989)登载卡罗琳·布兰科翻译的《谁生活得更美好》;1990年,米歇尔·康-阿克曼翻译《一个频尿患者在X国》收录于《中国短篇小说集》和《中国故事》。尤为值得强调的是,张洁在1985年和1989年两登《时序》杂志,这本创刊于1955年的德国老牌纯文学期刊专注“文学、艺术和批评”,在译介世界文学新潮作家作品的基础上,也有针对性的高质量学术讨论,深具国际影响;伦敦《泰晤士报》称《时序》是德国最具判断力的长寿期刊之一。张洁被《时序》杂志两次推介,既是肯定,亦是褒奖。

此后8年间,仅有弗里亚·豪森(Freya Hausen)翻译《我坚定地掌着舵:很高兴我还有点人性》载《苦涩的梦——中国作家的自述》(1993),德国未有张洁新的译著和译作面世。直到2000年,汉学家伊娃·穆勒(Eva Müller)翻译了张洁的“啼血之作”《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由联合出版社(Unionsverlag)出版。

1990年代,张洁的写作进入了一个新阶段。她和她的文学话语所表露出的感情净化与其精神世界的震动跟母亲的意外去世存在因果关系。虽然,写作主题和风格转向并未获得德国读者的认可,但张洁在德语译介沉寂数年之久再次引发关注,已然是一种难得的成功了。至今,德文版《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再版4次;2013年,菲舍尔出版社(S. Fischer)又推出有声电子版,张洁在德译介明显回暖。2003年,张洁参加柏林国际文学节并接受采访,《日报》以《难以理解》为题刊登了采访稿。

新世纪第一个十年,张洁至少还有3篇德译作品,沃尔夫冈·顾彬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载于《第三届国际文学节》(2003);英格瑞德·穆勒(Ingrid Müller)于2007年翻译《梦》发表在《东方向》;马尔克·赫尔曼(Marc Hermann)翻译了张洁在德国法兰克福书展举行的“2009年中国主宾国”首场新闻发布会上所作的演讲《自由》,载于《东方向》。近年来,张洁未有德译新作,但其另一部茅盾文学奖作品《无字》已受到汉学家青睐,张洁也曾多次在中德交流活动中朗诵该小说的片段,翻译家伊娃·穆勒非常有兴趣翻译该小说。综而观之,张洁在德国的译介状况是值得肯定的。

二  张洁作品的德译分析

我们可以对张洁在德国的译介历程和翻译数量(剔除重复发表)用图表做直观总体展示,大致可细化为五个阶段,即初始期(80年代初)、高峰期(85年之后)、沉寂期(90年代)、回暖期(2000年代初)和退隐期(2010年之后),高潮与低谷一目了然。

当然,如此简单地罗列数据显然并不令人满足。这需要我们对张洁的德语译介在定量分析的基础上进一步做定性分析,并与整个中国现当代文学德译的大背景勾连,以张洁为个案,点面结合,分析和反思译介过程中存在的问题及原因,从而推动中国文学更快地“走出去”,更好地“走进去”,更深地“扎下根”。

据笔者耙梳统计,中国现当代文学(1949-2016)共有德语译著312部,译文784篇,⑤如果按十年为一代际做一分布统计,可清晰发现张洁德译作品的走势和数据变化恰好与中国现当代文学的整体译介相吻合,从历史文化语境来看,也体现了政治、经济、意识形态等外部因素对文学翻译的影响。

如图显示,1980年代德国涌现出中国现当代文学译介的高峰,映射出德国对重开国门的中国充满好奇和期待,“中国改革开放史,也是世界集体阅读中国的历史。”⑥文学在此扮演着增进国家、民族和个人之间了解交流的重要角色。正如德国汉学家雷丹在《对异者的接受还是对自我的观照?——对中国文学作品的德语翻译的历史性量化分析》中所言:“中华人民共和国于一九七八年开始改革开放,德国公众对中国的兴趣也随之高涨。除了‘中国经济这个主题,中国文学也激起了强烈反响……在八十年代中期,翻译作品数量至少在西德达到了新的历史高度。”⑦而张洁的长篇小说《沉重的翅膀》作为“中国反映四化建设、工业改革的第一部长篇小说”,⑧深入描绘了改革开放初期种种尖锐的社会矛盾和人情世态,自然备受德语世界的瞩目。

“由中国作家撰写的文学作品借由自身的感受、想法和视野反映了中国的社会生活,也为德国读者提供了另一种理解中国社会生活的可能。”⑨这也恰好印证了弗雷德里克·杰姆逊的“第三世界文学理论”,即“所有第三世界的文本均带有寓言性和特殊性,我们应该把这些文本当作民族寓言来阅读。”⑩事实上,1980年代早期的中國文学的确存在着政治与艺术、个人与集体、私人经验与民族历史高度杂糅的现象。亲历者莫言对此坦言:“政治问题、社会问题、历史问题永远是一个作家描写的最主要的一个主题。”11德国汉学家顾彬则一语道破“天机”:“研究中国现当代文学的目的不一定在于文学本身,而是在政治、社会学,文学无所谓。”12当然,顾彬惯于语出惊人,其观点未免武断,却也代表了当时颇多德国读者的偏狭;《法兰克福汇报》记者在对张洁三个小时的采访中压根不谈文学,张洁反问:“这些问题可以向国家领导人发问,你为什么不和我谈谈文学?”然而,即便编选标准在德国汉学界颇受认可的《中国小说选》,主编安德里亚·沃尔勒对于所秉持的“文学标准”也很纠结,“选择收录作品时,不仅参考了作品的文学价值,更参考了作品所含的历史和政治意义,当然也参考了作者本身的文学地位。”13有鉴于此,德国对中国现当代文学的译介和研究显然在某种程度上偏离了文学审美的轨道,而具有社会科学的特征。

以《沉重的翅膀》德译为例,译者阿克曼自况:“选择它并非只是因为文学价值,小说写到了改革开放过程中的政治斗争,上至重工业部的部长,下至汽车厂工人都有描述,可以让对中国好奇的西方读者更了解中国。”14对此,安德里亚·沃尔勒坦言:“通过中国文学的文学特质,西方读者可以从中读到中国对于人类和自身历史的刻画,而且这种刻画现实且兼具批评性。”15当然,该“批评性”在很大程度上必然符合德国人对中国的“想象性批评”。德国《明镜》记者就先入为主地判定《沉重的翅膀》把“生活描绘成灰色的:贫穷、腐败、阴谋、人与人之间破碎的关系,以及对女性的压迫。”16总之,张洁1980年代的小说,紧扣时代脉搏,为德国社会了解中国变革提供了一幅时代跃动图。

进入1990年代,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德语译介呈现明显颓势,对张洁翻译也相应地从80年代的高峰坠落低谷,两个逆转性的因素决定了译介盛世的速衰。

一是两德统一,社会主义同盟东德消失,处于私有化过程中的出版社和机构无法保证翻译和出版正常进行,许多汉学杂志关停,译介出版阵地陷落。本就不纯粹的文学译介,失去了政治热情和方向指引,被边缘化的汉学家集体“从中国当代文学这一关切现实的汉学研究领域向传统汉学的转向,这与其说是无奈的退回,毋宁说是文化传统影响的符号化过程中对中国当代文学及文化的无从判断。”17然而,这一被动转向和无奈退守并没有让德国汉学持守传统,随之而来的是更为激烈的蜕变。

二是德国“学院派汉学转向”——定位于中国语言文学和历史研究的传统“汉学”被研究中国当代时事政治、经济、商贸的新派“中国学”取代。汉学系变得“经世致用”和“媚俗务实”,越来越多的汉学家走出书斋,摇身变为政府资政、资商的智囊,他们不再通过文学曲折隐晦地“发现”中国,而是直接经由互联网大数据直观介入中国,试图以理性的数据和案例取代感性的文学形象来“深描”中国,单一的德国汉学传统已不复存在。如此新变亦为新世纪以降中国现当代文学德语译介的惨淡窘况埋下伏笔。与此同时,1980年代中期后的中国文学,不管是迷恋形式的“纯文学”,还是陷于琐屑日常的“新写实”,以及1990年代前期沉浸于自我抚慰而难以自拔的私人化写作,都几乎丧失了对中国社会重大问题直接发声的能力;就张洁个体而言,1990年代其写作风格从早期的现实主义宏大叙事转向个人内心世界,这自然与德国读者的阅读期待相悖。那么,淡出“重社会批判”而“轻审美价值”的德语译介视野就不难理解了。

跨入新世纪,张洁作品在德国的译介只有1部小说和3篇随笔。与此同时,中国现当代德语文学的译介更是雪上加霜,一落千丈。据“中国主题图书在主要发达国家出版情况的调研”课题组发布的“德国出版情况概况”的相关权威数据显示:1996-2006的整个11年间,文学艺术类图书共译介出版了37部,其中純文学不足10部,尤其是2005年德国从中国总共只引进了9种图书,纯文学类为零。更为尴尬的是,2004 年只有一本中国书被译成德文。

德国埃尔朗根-纽伦堡大学图书学系乌苏拉·劳滕堡(Ursula Rautenberg)教授带领团队,通过考察2006-2014年间德国图书出版渠道指出,“65%出版过中文图书德语译本的出版社只出版过一本相关图书。”18其主要原因在于“中国文学在德国市场上的发展现状并不乐观,基本上没有畅销小说,”因此,“在德国书市出版中国文学作品,出版社恐怕都要赔钱,”即使中国一流的畅销书作家余华、莫言的德译小说也未能幸免。如今,翻译稿酬偏低,致力于纯粹文学翻译的德国汉学家少之又少,这直接导致中国文学在德难觅,翻译成最大瓶颈的困局。就张洁而言,2002年出版《无字》后,几乎再无重要作品问世,也使德国汉学家面临无书可选、可译的局面。

三  张洁作品在德国的评价

张洁明显是作为中国女性文学和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代表作家被译介到德国的,特别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标签尤为鲜明。据统计,德国评论界主要聚焦张洁的早期作品,发表文学评论80余篇。

首先,张洁小说强烈的社会批评性和时效性是德语读者接受的主要方面。日耳曼学者黄克琴指出,“中国对于多数德国人而言是个非常遥远的国度,人们对她(张洁)完全没有任何概念。因此,阿克曼翻译《沉重的翅膀》——“文革”后第一部被译入德国的中国长篇小说——激起了德国读者强烈的兴趣。人们想要知道,在这个远东国家发生了什么,他们的人民是怎么生活的。”19《沉重的翅膀》给德国读者带来的冲击是毋庸置疑的;著名的联邦德国北德意志电台将该小说喻为“毯子遮盖下的钢琴”,“几乎有着巴尔扎克作品的广度,是一部社会史诗。”20伊娃·穆勒称赞:“它是一部伟大的社会小说,是描写20世纪80年代初期关于为争取经济和社会改革进行的政治斗争的最重要的文学作品。”21一个经历涅槃重生、充满希望的中国在悄然崛起。雷克哈·萨卡尔(Rekha Sakar)在《每日导报》刊文写道:“《沉重的翅膀》,这部由许多生活中的事件构成的,展现一幅陈旧腐败、贫困画面的作品,展现了中国——一个在结束文化大革命及打倒‘四人帮以后正处于艰难变革进程中的国家,一个正经受着‘蝉蜕的国家。”22而《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则提供了了解1990年代初期中国社会的有趣视角。读者可以获知中国人的品性和为人处世的方式,以及中国式思维。同时,亦不乏对中国各处充斥着裙带关系和腐化堕落的尖锐的批评。

其次,张洁作品的“边缘人”意象和孤独、隔离的生命状态,引发德国读者共鸣。汉学家米歇尔·康-阿克曼用“混乱”“孤寂”“无爱”概括对张洁的阅读印象。他敏锐发现,小说主人公的书桌永远是凌乱的,在这些抽屉的混乱中有一个具体的、个人的整洁和秩序,与外界现实要求建立的社会秩序相抵触。而且,其自身很牢固,能抵抗因个人秩序服从外界结构的指令而带来的骚乱。以“不整洁或混乱”为表征的“顽固的内在秩序”使他们与现实社会格格不入,沦为“这样或那样的失败者”或“边缘人”,孤寂与隔离成为他们的典型特征。可是,评论家比尔格特·黑瑟(Birgit H?se)却关注到了“零余者”邬沧云(《山楂树下》)的转变,对同情的感知使他从自我封闭中重返社会。张洁已不再把退向密闭的内心世界看作孤寂的必然结果,而是不对成功抱任何幻想地继续战斗。

第三,张洁的女作家身份和爱情主题也是德国文学界持续关注的重要因素。张洁早期作品中的女性主题和爱情幻想使其在德国被视作女权主义作家。沃尔夫冈·顾彬在《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中评论道:“张洁……关心的不是性,而是爱,经常是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一篇纯朴的短篇小说《爱,是不能忘记的》引发了这类文学风潮,同时也宣告了‘爱的内涵的变化。这里所谓的‘爱不同于中国常见的无爱的婚姻,而是最高的理想。一个女人不应该同意‘交换,而应该等待真正伴侣的召唤。即使伴侣已经有家室,也能产生保持距离的爱情,赋予生命以真正的意义。”23

伊娃·穆勒作为研究“中国女性和现当代文学”的专家,尤为关注张洁作品中的女性问题,张洁的小说在很大程度上更新了西方对中国女性刻板俗套的负面认知。《方舟》中三个自强不息的知识女性——研究哲学的曹荆华、精通外语的柳泉、编导电影的梁倩,高扬了女性的主体人格;《祖母绿》中曾令儿走出个人情爱的困惑,以对事业的执着追求向社会展现了知识女性的价值和人格魅力。“新时期女性作家在作品中所展现的新式爱情观和他们敢于打破创作禁锢,带着对自身性别意识的觉醒去描写纯粹爱情的勇气无疑引发德语世界的阅读热情。”24

此外,张洁作品本身的思想性和西方化的写作风格也为德语读者所接受。雷克哈·萨尔卡用“诗意的现实主义”形容自己读完《沉重的翅膀》的感受,他还盛赞张洁小说中的普世性内容,在其中找到中国与德国,甚至与全人类的相通之处。

总之,张洁在德国的译介迄今已有37年,作为德语汉译中国现当代文学的“晴雨表”,其间既有难以企及的高峰,亦有黯淡寂寥的低谷。“我去德国的次数,简直比回老家的次数还多,德国几乎成了我的第二故乡。”25由此可见,张洁对德国的喜爱和德国人对张洁的欢迎,这使我们有理由对德文本茅盾文学奖力作《无字》开启张洁在德译介的崭新篇章,充满期待。

注释:

①③金弢:《与著名女作家张洁一起访德的日子》,载《华商报(欧洲)》2019年5月2日。

②Wolf Baus: Vorbemerkung der Herausgeber, in: Hefte für ostasiatische Literatur, Heft 4., 1985, S. 7.

④间引自张洁:《一个中国女人在欧洲》,见《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作家出版社1997年版,第400页。

⑤孙国亮、李斌:《中国现当代文学在德国的译介研究概述》,载《文艺争鸣》2017年第10期。

⑥龙健:《中国文学何时能成为世界文学——专访红楼梦译者吴漠汀》,载《南方周末》2017年6月12日。

⑦[德]马汉茂等:《德国汉学:历史、发展、人物与视角》,李雪涛等译,大象出版社2005年版,第 648 页。

⑧萧枫:《文学名著精华 中国卷 下》,时代文艺出版社2010年版,第432页。

⑨Anne Engelhardt, Ng Hong-chiok: Vorwort, in: Anne Engelhardt, Ng Hong-chiok (Hg.): Wege. Erz?hlungen aus dem chinesischen Alltag. Bonn: Engelhardt-Ng Verlag, 1985, S. 4.

⑩[美]费雷德里克·杰姆逊:《处于跨国资本主义时代中的第三世界文学》,张京媛译,载《當代电影》1989年第6期。

11莫言:《千言万语何若莫言》,见《莫言作品精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3年版,第310页。

12[德]沃尔夫冈·顾彬:《海外中国当代文学与文学史写作》,载《山西大学学报》2014年第1期。

13Andrea W?rle: Nachwort, in: Andrea W?rle (Hg.): Chinesische Erz?hlungen. München: Deutscher Taschenbuch Verlag, 1990, S. 273.

14彭晓玲:《汉学家阿克曼:中国值得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不多》,载《第一财经日报》2015年8月21日。

15Andrea W?rle: ?ber dieses Buch, in: Andrea W?rle (Hg.): Chinesische Erz?hlungen. München: Deutscher Taschenbuch Verlag, 1990, S. 1.

16K. Reinhardt, F. Meyer: Wir müssen aufh?ren, uns selbst zu betrügen. Der Spiegel vom 19.8.1985.

17毕文君:《小说评价范本中的知识结构——以中国八十年代小说的域外解读为例》,载《当代作家评论》2015年第1期。

18[德]乌苏拉·劳滕堡等:《德国图书市场上的中国形象——与中国相关的德语出版物研究》,载《出版科学》2015年第5期。

19Huang Keqin: Die Rezeption von Zhang Jies Werken in Deutschland, in: Literaturstra?e, Band 7, 2006, S. 306.

20[德]罗尔夫·希里格尔:《毯子遮盖下的钢琴——评张洁反映当今中国的小说〈沉重的翅膀〉》,朱尔宁译,见《张洁研究专集》,贵州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528页。

21Eva Müller: Die Schriftstellerin Zhang Jie: Vom gro?en politischen Roman zum weiblichen Psychogramm, in: China in seinen biographischen Dimensionen, Gedankschrift für Helmut Martin. Wiesbaden: Otto Harrassowitz Verlag, 2001, S.167-168.

22[瑞]雷克哈·萨尔卡:《中国,一个正处于艰难变革中的国家——谈中国女作家张洁的小说〈沉重的翅膀〉》,朱妙珍译,见《张洁研究专集》,贵州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536页。

23[德]沃尔夫冈·顾彬:《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范劲等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320页。

24赵亘:《新时期中国女性作家在德语世界的译介与接受》,载《小说评论》2017年第5期。

25陈晓飞:《张洁:阅读是一种心灵跋涉》,载《新华书目报》2006年第34期。

(作者单位:上海外国语大学文学研究院、德语系。本文系上海市教委科研创新重点项目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14ZS161;本文受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资助)

责任编辑:周珉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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