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贞虎
从18岁那年,哥哥去了广东打工后,只读过小学三年级的母亲就爱上了写信。哥哥一去半年没有音讯,母亲每天晚上都要坐在厨房的大桌子前给他写信。三天一轮的乡场,父亲总将母亲寄给哥哥的那些信件投往邮局,然后眼中也噙满期待。
可是家里人从没有收到过哥哥的回信。临走时,我记得他曾对我说,找不到工作、没挣到钱便不写信,没什么好说的,说出来还丢人。但就是这样,母亲还是坚持给哥哥写信,风雨无阻。
“等着吧,你哥哥总会来信的。”母亲总是这么说,脸上是少见的自信。母亲常说:“信跟人的心灵是相通的,只要我的信到了你哥哥的手中,万能的菩萨就会把它们联系在一起。”母亲相信冥冥之中,自有神灵的佑护。
母亲说的这些话,我不知道是不是她为了让她自己或我们大家放宽心,但这毕竟把我们的心跟南方的哥哥紧紧连在了一起。终于有一天,哥哥来信了,附带的还有两千块钱。哥哥说他在虎门一家电子厂打工,工资低,也没脸见人,母亲的每一封信他都收到了,他也想要回信,总觉得一事无成,没什么好说的。
这时候,母亲就会笑笑,这个傻孩子。
往后,母亲总还风雨无阻地给哥哥写信。每次写完信,母亲就颤巍巍地起身,泡来一壶老鹰茶,一家人一边喝茶,一边回忆以前一家五口人圍坐在桌边时的美好时光——爸爸、妈妈,还有三个儿子。那时,我们三个儿子谁也没想到过有朝一日会离开这个家,去南方打工,去内蒙古参军,直到最后我考上大学全都离开了父母。
到了第三年秋天,母亲写信的对象中又加上了二哥,那时,征兵的人来到乡政府,二哥就这样到了内蒙古。每天晚上母亲都要写两封不同的信,然后让父亲和正读高中的我在信上加上我俩的问候。曾经好多次,我说要为母亲代笔,母亲总说:“还是我来吧,你能说出娘想说的话?”
渐渐地,母亲写信的事就在村子里传开了。那个岁月,乡下识字的不多,也很少有人能提笔写信。一天上午,很少跟我们家来往的一位邻村大婶找上门来,颤着声问母亲:“你能写信?麻烦你帮我念念这封信好吗?”
邻村大婶的儿子也去南方打工了,这封信就是他儿子寄来的。母亲把信一字一句地念给邻村大婶听,其实,母亲那点识字水平,好多字都是猜来的,但邻村大婶还是注意地听着,两眼闪着激动的泪光。
“我想给他回封信,可我不知写些什么。”邻村大婶说。这时,母亲便自告奋勇地说:“我来帮你。”她拿出钢笔、墨水和信纸,不一会儿信便写好了,在邻村大婶诧异的眼光中,一字一句地念给她。邻村大婶合不拢嘴地问:“我一句话都没有说,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说的就是这些话?”母亲笑了笑:“呵呵,我常读儿子的信,知道一个母亲该对儿子说些什么。”
不久,那位邻村大婶又来的,还带来了一位位乡邻,他们的儿女都去了远方打工,他们都想给儿女们写信。于是,母亲毫不推辞地一封封代笔起来,乡亲们最后送了她一个美称:写信专家。有些乡亲想在信尾署上自己的亲笔签名,母亲就手把手地一笔一画地教他们写,一遍又一遍,母亲从没有抱怨过什么,她说:“我知道每个父母面对游子在外的心情。”
后来,直到我在大学里也一封又一封地收到母亲的信后,我才明白母亲这个写信专家是何等的不易。确实,面对儿女,母亲好多的谆谆嘱咐,是没有任何儿女任何笔墨可以替代的,从儿女的口中说出娘的语言,总会少一些娘的味儿。
这时,我也才明白一个仅读过三年书的母亲成了写信专家的奥秘了,那就是母爱的力量啊!
(责编 满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