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雅静
在《山河记忆》展览前一天,摄影师逄小威在展览现场忙不迭地察看布展场地,沟通展览细节,这次展览对逄小威来说是一次意义重大的展出。2018年元旦,当逄小威知晓拍摄100位100岁当年在抗日战场上生存下来,至今还活着的抗战老兵项目后,毫不犹豫地承担了拍摄任务。近两年时间,跨越八个省,行程几万公里。到目前为止拍摄了百岁老兵119人,这些作品呈现在《山河记忆》的展览现场。值得一提的是,这次展览时间恰逢2019年的国庆节,北京举行了庆祝新中国成立70周年的盛典,逄小威用《山河记忆》展示出了当年那些老兵誓与山河共存亡的精神与气质。
逄小威拍摄的第一站是河南,被拍摄者是一位叫做张大德的老兵。逄小威用文字记录下了他初见张大德老人的场景:初见张大德,他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屋内昏暗,他的肤色也是黑黑的,脸上深深的皱纹,像极了百年老松树的树皮,看上去坚硬、结实。没有听见他说话的声音。北方的一月,天气寒冷。我在他家的院子里支好机器,靠墙处为他准备了一个小木凳。老人穿了一件军大衣,只系了大衣最上面的一个扣子。手拄一根木棍,安静地坐在我的对面,面无表情,神情淡定,一生的荣辱似乎都写在了这张如石般坚毅的脸上。
这些百岁老兵的状态各有不同,将一百位百岁老人放在一起会是怎样的场景?在去拍摄之前,逄小威对百岁老人这个项目没有很清晰的概念,对他们的生活环境和条件也没有很深的了解。虽然他当时并不能想象出这样的场景,但他坚定地认为,这一项目的意义十分重大,值得全心投入去完成。
于是,逄小威在拍摄过程中一直没有停止思考,他试着往前追想70多年前那场战争,如今的老兵还是20岁的小伙子时,冒着弹雨枪林,冲进浓烟滚滚之中,面对着前方的战场,在那个活着才是硬道理的时候,他们该有着怎样勇敢的心?心中充满着怎样强大的悲壮和力量?作为一个个体的人,面对战争,他们本可以选择携老扶幼离家,躲避到相对安全的地方。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但他们却做出冲锋陷阵的抉择。
想到这些,逄小威舒了一口气,他找到了这件事情的“魂”,知道了做这件事情的意义。
接下来,逄小威开始琢磨着如何能拍出自己想要的那种感觉。在众多的摄影作品中,不乏很多拍摄老兵的作品,作为摄影师的逄小威也看到过很多摄影师以及媒体、记者,他们拍摄这些老兵的照片。就算是同一位老人,也有很多人拍摄过。“我到河南去,河南日报也有记者专门去做拍摄。我是觉得,很多人去拍摄是以生活场景为切入点,后来我就想:我为什么要拍摄这些人?我拍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以及我想要去传达什么?这是主要的一点。我觉得,艺术创作一定是回避雷同。”
逄小威之前做过演员,“雷同的角色”是他一直在尽量避免的,拍摄也是如此。“一旦我的作品在国家博物馆展出,有可能会有很多人去看。自身怀着怎样的目标手中就会出现怎样的作品。所以,同样的题材就看摄影师怎么拍。我希望去宣扬正能量,是那种老兵浴血疆场、舍生忘死的正能量。哪怕现在是和平时期,祖国依旧是需要这样的精神和这样的人。这是我要拍摄的意义所在。”
通过这次项目的拍摄,逄小威深入到了百岁老兵的生活中,通过亲自与他们接触,逄小威也感受到很多志愿者的关怀与奉献。“我们拍摄的地点大多在农村,我们所到的每一个省都有一批志愿者,他们不辞辛苦,无怨无悔地长期关怀、照顾着这些老人们。我们的拍摄就是在他们的安排和带领下一个个地进行着。”
在本次项目拍摄结束后,逄小威一改往常黑白色调的呈现方式,而是希望全部用彩色照片呈现。“过去我的展览大多是黑白,我喜欢黑白的简单、朴素、抽象、概括、诗意和力量。但这次我想用彩色(彩色+黑白),因为很多老人的脸上色泽浓郁,岁月沉淀下了厚重,沧桑而丰富!那一张张脸的颜色实在是太好看了!一百岁的脸就是有故事的脸,更何况那一双双眼睛还是那么有精神。品质是我永远不会放弃的追求。这次拍摄我依然使用了哈苏120中画幅相机,使用了彩色反转正片和黑白负片两种胶片。希望放大后的照片不失质的表现。”
采访临近结束,逄小威说起了一件十分遗憾的事,在他拿到胶片后的几天内,有几位陆续传来了去世的消息。逄小威拿起手机向我们展示这些老人的照片,那股精气神透过手机屏幕传递出来,是一种历经世事的沧桑又饱含着人生故事,也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巨大力量。
逄小威
当代摄影家,1956年生于北京。上个世纪70年代末,逄小威考上了中华全国总工会文工团,成为一名专业演员。80年代末,随着出国热潮到了日本,1997年,逄小威回到中国,开始潜心从事摄影创作。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英国皇家摄影协会会员,中国中央电视台电影频道、体育频道、中国电视主持人协会、中国文联出版社等单位特邀图片摄影师,亚洲资本论坛、《亚洲资本》《中国银幕》杂志社首席摄影师。
Q&A
Q=《北京青年》周刊
A=逄小威
Q如何将百岁老人拍摄出当年的那种精气神?
A其实,这次拍摄的老人年龄都很大了,他们个人的力量有限,实际上,每一次的拍摄都是不需要调动被拍摄者的某种状态的,因为那种状态并不是依靠调动来实现的。人物的肢体变化会带动表情变化,而喜怒哀乐这四种情绪都是单一的,但人的常态反而是更加丰富的。所以,我拍摄的时候没有交流,不需要语言,只需要做一个表情,一个手势,被拍摄者都懂,他所呈现出来的那种表情就是你想要的。
Q所以,拍摄期间也不需要特殊選择背景吗?
A是的,我们当时每到F'人家,都会看到老人躺在自己的小屋子里,环境一般,但他们很长寿。我一直在想,这些长寿老人—定是有某种共性存在的。后来,我感觉,这种共性就是心态,对生活物质上的好坏是不计较的,内心是特别豁达的。这个时候,摄影师自己的审美是很重要的,我个人喜欢朴实自然的感觉,将被拍摄者还原到生活中自然的光中去,让他们穿着自己生活中的服装,拍摄他们生活中自然的样子。
Q这次拍摄《山河记忆》作品的时候,如何思考特写、色彩以及画面品质的?
A避开大场景,避开生活的琐碎,拍人!拍一个个老兵当年勇猛今天还在的那个精气神!我把镜头对准了一张张百岁老人的脸,尽管被岁月堆起了皱纹,对准那一双双深邃的眼,从中可以读出生命百味。我希望画面是简单的,可有可无的一切都是多余的。我希望镜头语言是有力量的,化繁为简,以少胜多,让观众从这些老人们的脸上、眼里,感悟历史,读出曾经,获取力量!
Q你对这次展览有怎样的期待?
A今年是新中国成立70周年,我计划在今年9月份把这个展览推出,跨十一展览。希望把这个展览做得丰富,做得好看,做得撼动人心。因为我们不会忘记那段历史,我们更不应该忘记那些为了国家和民族的生死存亡而奋战疆场,浴血祖国大地的英雄!
Q你在拍攝过程中有没有—些自己定制的拍摄原则?
A当然,首先我尽量保持不雷同,因为在审美上没有独特性就没有意义,也没有价值。第二点是品质,没有品质的东西过不去自己的这关。之前我在NHK电视台做编导,选题为大,只要选题对了就可以拍摄。我们当时行为的准则就是把四个问号变成四个惊叹号,一切就都没有问题了。
四个问号就是“你要做什么?”“为什么做?”“怎么做?”“你能做到什么程度?”只要选题有意义价值,有社会效应就可以去做。长期以来,我就养成了这样的一个思维习惯,每次遇到这个项目之后就以这样的模式去思考。还有就是,我拍摄人像的时候—定要准确。其实,拍人难拍,拍摄名人更难。我拍摄的习惯一直是一个人,没有灯光师、造型师等,我都是一个人去准备,我喜欢安静。
Q之前的哪些项目让你感受到这个思维原则的有效性?
A我用了9年时间做中国京剧,我看过很多拍摄京剧的照片,从梅兰芳那个时代开始就有照片记录,大多数就是舞台演出的照片。这个时候,摄影的品质就是和生命一样重要。所以,中国京剧我就用大画幅,调动了全国最有名的一线京剧人员请到国家大剧院的摄影棚,用一个白色的背景,之所以选这个背景就是我喜欢用减法做事情,京剧本身就是一个写意的艺术。光线、瞬间、焦点所有都要讲究是很难做到的,最后这个项目被国家博物馆收藏。
Q之前你将中国奥运冠军一个都不落地拍摄了人物肖像,那次拍摄困难吗?
A是的,困难的确很多。那是2006年,我开始做的一个奥运冠军项目,目的是为2008年北京奥运会的举办,当时时间十分紧张,我不可能像做芭蕾舞、昆曲这些项目把大家请来拍摄。我当时给自己提出了一个目标,拍摄时间为一年,只要是获得了奥运金牌的选手就不能少。据我当时所知,还没有听说过有人一定不接受采访,所以我就是一个个地挨个去找,中间当然有很多曲折的事情,最后的结果是我们做到了。
我想让那一张张脸,一双双眼,传递出这样的正能量。因为我觉得现在的中国需要这样的精神,这样的气质,这样的能量。当时我脱口说出了这句话:爷们儿,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