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1990年开始随钱谷融先生攻读中国现当代文学博士学位的,那一年他71岁。钱先生是名家,带过很多出色的学生。作为他新招的博士生,我和师弟都感到压力巨大,生怕自己做不出成绩,辜负了老师的一片期望。所以,那时候我们是白天黑夜地抓紧时间看书。
我和师弟第一次去他家上课,他建议我们多读多写,读写结合。他要我们看看朱光潜和何其芳的理论文章,观点不一定完全接受,但他们的文字干净明白,值得学习。至于上课内容,每次由我们自己选一个题目讲,他参与讨论。第一次由我开讲,讲什么已经忘了,只记得钱先生听完我的讲解之后,看看自己的手表说:“你讲了三刻钟。”他接着教育我们,做学术研究,看书写文章之外,口头表达很重要,一个人如果话都说不清楚,表达啰里啰唆,不得要领,要想写出好文章大概是比较难的,只有讲得清楚,才能写得流畅;一定要锻炼自己的口头表达能力,不要照本宣科,不要念稿子,一定要脱稿讲。照着钱先生的要求,我们努力改进。后来我讲过几次,他还是会看手表,告诉我讲了一个半小时、两个小时……
半年之后,钱先生开始问我写了些什么文章,我就将自己的几篇论文交给他看。有一次上完课,他告诉我,看了三篇论文,感到第一篇题目比较宏大,主要问题是这种自己吃不准的内容,就不要去硬写;第二篇内容和标题还可以,但行文不够流畅;第三篇是关于五四新文学与晚清宋诗运动的,他觉得我是花了工夫的。这个领域以前研究的人不多,值得进一步研究下去,但文字、材料方面还要推敲、改进。他在最后那篇稿件上,逐字逐句进行修改,并让我拿回去琢磨琢磨,从整体上再修改一下。我当时搞不清楚什么叫整体上修改,只是逐字逐句重新梳理一遍,对引用材料和文献细细核对。其实,先生所谓的整体修改,有他自己的标准,简单地说,就是一篇文章的文气要贯通,不能材料是材料,观点是观点,论文要当作完整的文章来写。可惜我当时还不完全明白他的要求。就读博士生的第一学年,我用心体会钱先生的指导,一点都不敢掉以轻心。常常是刚上完课,就一头扎进图书馆去查资料,根据老师上课提的意见,有针对性地阅读学术著作和相关论文。
我慢慢发现,先生对自己的学生是非常细心关注的:每个人有什么特长,他都在观察;有什么不足的地方,他总会善意地提醒。他对自己的学生表现出极大的耐心。他会坐在沙发上,静静地听你讲自己的看法,从来不会贸然打断你说话,更不会强制你照他的意见办,至多只会说“我的意见你可以参考参考”。听师兄们说,以前他们上课的时候,有的师兄高谈阔论,放言无忌,钱先生也毫不在意。他欣赏自己的学生自由发挥,自主思想。
……
不少名家在谈治学经验时,也都注意到入门的重要性。一个人入门要正。做学生的不知道的东西肯定很多,但门道正,自己又肯用功,慢慢总会进步的。钱先生从一开始就希望自己的学生入门要正,少走弯路,这体现了他指导研究生学习的一种独特方法。同济大学的钱虹教授在记录钱先生对她进行研究生阶段的学习指导时,也提到过,钱先生曾让她阅读风格相近的几位当代作家的作品,然后告诉她如何来判断艺术水准的高低差异。这种因材施教、正本清源的做法,可以说是钱门家法,數十年来一以贯之。
(选自2017年第11期《传记文学》,本刊有删改)
鲁迅对藤野先生的情感真挚深厚,杨扬对钱谷融先生的情感同样赤诚感人。在杨扬心目中,钱谷融先生是治学严谨的典范,一如鲁迅心目中的藤野先生。作者对钱先生是敬畏的、感激的。多年来,钱先生做学问的认真态度,一直深深地影响着他。从文中我们可以看出,有了一位懂得“因材施教”“正本清源”的导师,学生才会“入门正”和“少走弯路”。像藤野先生、钱谷融先生这样的老师,值得我们每个人尊敬和怀念。
1.选文主要叙写了“我”跟随钱谷融先生读博士期间的哪几件事?请简要概括。
2.结合文本,请你说说作为治学严谨的良师,钱谷融先生和藤野先生有什么相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