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世泽 薛卓君 陈 青
西北师范大学体育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
摔跤以其不同的形式,流行于世界各个民族中,如流行于欧洲的自由式摔跤、国际式摔跤,两者是奥运会的正式比赛项目,再如俄罗斯的桑搏、日本柔道、巴西柔术,中华民族更是包括蒙古摔跤、藏族摔跤、回族摔跤、维吾尔族摔跤、彝族摔跤东乡族摔和中国式摔跤等各种形式。以及由摔跤所衍生出各种变形运动,如东乡族、保安族的拔腰活动,这种类似摔跤的活动更显优雅。摔跤是一项充满竞争的,暴力类型的运动,这种运动在人们心目是一种流行于普通百姓的俗文化是一种俗运动。但是,在这种俗文化中隐含着大量的高雅内容,尤以中国式摔跤最为显著,本研究对雅运动的形成、中国式摔跤的攻击性、娱乐性、文化性的演变进行了分析,发现中国式摔跤在历史的发展中产生了由俗到雅的演变。
体育文化相对于哲学、文学、美学、艺术学等文化范畴来说,它更加注重的是身体行为,而上诉各学科对身体行为的关注较少,所以体育文化的雅俗不能与其他领域的雅俗同而论之。这里的身体行为特指在人的意识指导下,有目的的,合理的专门动作。因体育所具有的特殊性,所以体育文化的雅化过程不同于其他文化,主要是作为主体的自我理性认识对作为客体的自身有机体,运用有目的的、有序的、合理的、有效的、具备一定能量代谢水平的身体行为主动地进行生命塑造的过程。2007年王晓教授在《试论中国古代体育文化的“雅”与“俗”》中认为:“体育文化的“雅俗”划分以体育理性认识是否达到一定高度、理论认识是否成熟为主要划分标准,重文化属性本身。”[1]作者认为这种划分体育文化的“雅俗”标准只重视了文化属性本身,却忽视了体育的本身所具有的特殊性,即身体行为。在这一文化体系中主体与客体通过身体行为将两者有机的融合在一起,实现了主客合二为一,通过身体行为取得生理上的健美,同时达到精神上的自由与超越。[2]在体育文化由俗至雅的过程中主要表现在对身体行为的规训与改造上,在改造过程中,体育文化努力汲取各家文化的养分,用以丰满自己的思想来达到自身修为的提升。这种改造可以分为由内而外的对人的道德情操、身心修养的规训以达到对人外在行为表现的影响与规制,正如在受儒家“礼、仁”影响下的武德文化对中国武术的规约所表现出来的“点到即止”;由外而内的通过身体的体验对内在的精神道德产生影响,已达到道德修养的提升,正如受佛教“禅宗”影响下的少林武术通过“心”论以参悟“不动心”论,通过外在攻击与搏杀的演练和体验,来达到内在修养与修为的提升;然而更多的中国民族体育是内与外的同步提升,即外在的形体康健,与内在道德修养的同步提升,使得体育的表现形式转为由攻击至娱乐、由竞力至竞艺、由竞争至交往、由追求搏杀至追求道德至上。俗运动在经过身体行为的改造后变为肩负着对生命的珍视、尊重、完善和塑造的责任与义务的雅运动。这种种规训手段皆体现了文化的自私性,用以保证自身文化的优越性、权威性与先进性。如此使得“雅运动”得可以长久传承与传播。
中国式摔跤在中国历史悠久,是中华民族在长久的发展过程中经受住历史选择和考验流传下来的一项古老的技艺。在历史的发展过程中,各民族不断交流、融合,逐渐形成了今天的中国式摔跤。在历史上中国式摔跤有过很多名字,如:“角力”“角牴”“角抵”“撂跤”“掼跤”“相扑”“搏克”“布库”“善扑”“争跤”等,它们都是中国式摔跤的前身,名字不同但本质一样。在建国后为了与欧洲的“自由式摔跤”和“古典式摔跤”相区分,将其定名为中国式摔跤。
由角抵“以力相搏”的徒手格斗,到中国式摔跤“以巧相制”的竞技体育,角抵的攻击性也由军事行动的“暴力性”“致命性”变成了中国式摔跤“点到即止”的合理性。“摔打踢拿”擒杀技,一言不合私斗术,《公羊传·庄公十二年》载:“万怒,搏闵公,绝其脰。仇牧闻君弑,趋而至,遇之于门,手剑而叱之。万臂摋仇牧,碎其首,齿着乎门阖。”“绝其脰”,“碎其首”即勒住脖子使其窒息,击打头部使其碎裂,可见当时的角抵术就是搏杀术,残忍之至。其搏为踢打摔拿之法,有跤架和着装之样。[3]至于隋唐民族融合,角抵“废踢”演化为化相扑,《续文献通考·乐考》记载:“角力戏,壮士裸袒相搏而角胜负。”[4]敦煌藏经洞中的壁画证明了这一记载,角抵双方裸露身体一部分,有如今日日本之大相扑,画中人物的动作没有了踢,仅仅保留了打拿摔。唐朝时日本派遣唐使访问中国,并吸收中国古代的宫廷仪式,相扑便是其中重要的一部分。遣唐使返回后,日本圣武天皇曾于726年聚全国力士,召开了第一次全国性相扑大会——相扑节会。会上天皇命令近江国的相扑名人志贺清林制定了比赛的规则,规定可以使用致命的拳击,禁止使用扑打和正面踢动作。[5]从国内史料的直接角度与国外史料的间接角度,可以看出在唐朝废除了角抵中残忍的踢击。宋时经济繁荣,民间出现了结社,摔跤的发展在这一时期达到了空前的状态,此时“摔打分离,各成一家”“使拳”从相扑中分出来,成为武术发展的内容,相扑的目的转变为摔到对方,“摔而不打”。[6]元代蒙古人统治了中国,将蒙古族固有的搏克运动与相扑结合,人们结束了赤膊而摔,穿上了蒙古摔跤服“褡裢”,据《马可波罗行记》记载,海都王以摔跤选婿,两人摔跤,以被摔倒地为输。“二人即至角场,相抱互扑,各欲扑对方余地,然久持而胜负不决。最后女仆王子于地。”[7]另有《巴都罕·蒙古军之那达慕》记载,蒙古军选拔武士,两个精英勇士经过了一番龙争虎斗后,一方被摔倒在地,败方卧地捶胸顿足十分痛心。由此可见当时的摔跤已经有了倒地即输的规则。到了清朝中国式摔跤基本成型,满清入关后将本民族的布库与汉族的角抵加上蒙古族的搏克相融合形成了善扑,并组建善扑营。此时的摔跤专注于摔法,注重脚底下的绊子和手上的把位,完全与“踢打拿”分离。有“一手法,二绊法”,“上羁下绊”之说,且以倒地先后定输赢。建国后将中国式摔跤列入运动竞赛项目,1958年正式定名“中国式摔跤”,并多次制定规则。中国式摔跤是一项具有民族特色的体育运动,其既具有体育的属性,又不失技击的特性。以不伤害对手为原则,从单纯的军事需要演变成具有独特风格的运动项目。其在激烈的对抗中,双方没有固定的动作顺序,通过竞技、较力、斗智、斗勇等攻防交替,以快速、巧妙、干净的将对手摔倒在地,达到两人一站一倒的运动特点,它要求运动员拥有精湛的技能、敏捷身手、强健的体魄、快速的应变能力。[8]它虽具有对抗性和竞争性,但它却不同于其他对抗性项目,它没有国际跤的跪撑、坐桥、双肩触地的残酷,没有柔道关节技、绞技、擒技的使人窒息,没有反关节使用的残忍。[9]没有拳击、泰拳、MMA等项目的血腥。中国式摔跤以三点着地为评判标准,两脚之外的第三点着地即止,逆关节为犯规,不许拳打脚踢,技法丰富多样,竞赛过程精彩纷呈。在这一历史进程中,人的攻击性在逐渐的演化,攻击性作为动物体的一种本能性驱动力,诱导每一个体对周围其他同类或异类怀抱戒心和隐蔽性的攻击性,这在人类中亦然。[10]中国式摔跤作为中为中国民族体育的一种,它脱身于军事搏杀,将攻击性加以升华,使其在公平的基础上、在规则的约束下,合情合理的释放着人本能的攻击性。使内隐的攻击性转化为外显的竞争性、竞技性、竞艺性使得攻击性得以释放,这种真实的模拟切身的体验成效更加显著。即使是观众在观看这种比赛时,内心也会跟着场上比赛选手的比赛进程而跌宕起伏,压抑的心境、忧郁的情感、豪迈的激情、愤怒的情感在此时随着内心的情感变化和高声的呐喊被宣泄的荡然无存。当人们从这种紧张激烈的活动中走出来,再次融入社会生活中,人们的攻击性就会被遏制使人回归到常态。攻击性的合理化释放使得中国式摔跤的杀伐气息消减高雅气息增加,使中国式摔跤符合社会的要求,使其保持优越性与先进性。
从“娱神”到娱人,从“敬天法祖”到“武戏相融”的艺术化进程。自周代开始,称至上神为“天”,或“昊天上帝”,认为王权即为天所授,又为王祖所遗,故周人敬天法祖,“敬天法祖”自此成为中国人的基本信仰,延绵三千年不衰。[11]角抵作为子孙联系上天的仪式与献祭的祭品出现在祭祀中,以达到娱乐神灵与祖先的目的。汉族人可见最早的角抵是头戴牛角的装饰来祭祀人文始祖“蚩尤的”。《周书》载:时太庙初成,四时祭祀,犹设俳优、角抵之戏。其郊庙祭官,多有假兼。猷屡上疏谏,书奏,并纳焉。[12]《史记》载:是时二世在甘泉,方作觳抵、俳优之观。《汉书》亦多次提到秦汉时的宫廷角抵戏。发展至隋唐宋宫廷与街市,角抵戏更为丰富。据《隋书·柳彧传》记,都邑百姓在正月十五日元宵节“作角抵戏”。唐时相扑发展之盛,影响波及海外,对日本的相扑规则与服饰影响深远,《角力记》也有多处记载民间的摔跤结社组织,摔跤成为了职业化。宋代结社更为发达与多样,有专门的角社,当时甚至还出现了儿童相扑、妇女赤体而扑等现象。司马光的奏折《论上元节令妇人相扑状》便是对仁宗皇帝在上元节带妃子看女子相扑的讽谏,自此开始了一次“整风”行动,严格禁止妇人再在街市上以此方式招揽观众。《梦粱录》《东京梦华录》更是大量详细的记载了各地的角抵、相扑盛况。元朝禁止民间习武,但是作为统治者的蒙古族有着发自内心的对“搏克”的喜爱,宫廷和各地官府的摔跤活动未曾断绝,且宋朝各地结社组织众多,民间习练者众多,在元朝也就屡禁不止了。明朝时皇帝喜欢摔跤,所以宫廷、民间都有相当程度的开展,据明史记载明武宗朱厚照爱好武戏,手底下的宦官就每日为他准备角抵之戏。《泸城备考》记载当时有一个卖虾翁被侮辱,用相扑教训了侮辱他的人。成书于明朝的《水浒传》中多处写到相扑。到了清朝,作为北方游牧名族的女真人统治了,他们研习“布库”,但是他们入关后沿袭汉制,并将汉族的相扑、蒙古的搏克、满族的布库融合,形成了新的摔跤系统,称之为“撂跤”也叫摔跤。技战术逐渐丰盛,训练手段也大为改进,并组建“善扑营”,设计制作了专门的“跤衣”,结束了以的往赤体而搏,并且未曾再有过妇人参与其中的记载。皇帝也时而参与到撂跤中,以达到自娱的目的。同时期在北京、天津、保定等地出现了“撂地”的以摔跤为生的瓦舍。这时的人们将摔跤的动作大方、快、高、干净利落,以达到观赏效果,人们不断研究各种技法战术,使其观赏性和艺术性更强。民国时期御前的善扑营高手随着清王朝的灭亡散落民间,从此开始了民间“撂地”与传跤,加快了民间摔跤的发展。新中国成立后,沿袭了前代的服装、规则、技术动作更加丰富,并且女子摔跤重新开始,但身着特定跤衣,脱离了宋时淫靡的状态。中国式摔跤以技精德高为美,这种人可以得到大家的尊重。形成了寓艺术于技击、寓美学于体育的新型摔跤。由祭祀的“祭品”到娱乐君王的百戏,再到娱乐市井小民和自娱自乐的民间勾栏瓦舍,再到技艺精湛规则完整的正式的运动项目。中国式摔跤的艺术之路从最初的求天之乐的祭祀仪式,到求君之乐的奢靡,再到求民之乐淫靡,到求己之乐的精艺,中国式摔跤艺术化也由之前的俗变为了雅。
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中国式摔跤走上了文化之路。其诞生于祭祀、生产和战争之中的搏杀技能,并从中提炼出来,经过若干代人的创造和完善,形成了这一运动方式。中国历史上的无数次战争使得各个民族的摔跤技法得以交流融合,相互取长补短发展至极。在长期的发展演化过程中,中国式摔跤不断地吸收中国传统思想文化之精髓,并在这些思想的指导下不断地改良。使其成为变化多端、攻防巧妙、招式精妙,蕴含中国哲学、美学、兵学、数学等内容的自成一体的摔跤文化体系。中国的传统文化以儒家、道家、释家为主流,中国式摔跤的亦深受这三家思想的影响,儒家文化讲究“仁义礼智信,温良谦恭让、忠孝廉耻勇”其中“礼”则是维持这一标准的秩序规范。在这一思想的影响下,逐渐形成尚武崇德的思想观念。儒家思想是武德的根源,“未曾习武先习德,未曾学艺先学礼”,这一句谚语始终印刻在每一个中国式摔跤人的心中。道家思想是中国传统思想的哲学基础。道家思想以老子为代表,讲求顺应万事万物的自然发展规律,中国式摔跤的技击技法,将这一理论发挥得淋漓尽致,其中技法多以巧力取胜,将人的运动与发展特点研究的极为透彻,正是符合了人的自然规律。释家也就是由印度传入中国的佛教所具有的哲学思想。佛教“禅宗”影响下的少林武术通过“心”论以参悟“不动心”论,通过外在攻击与搏杀的演练和体验,来达到内在修养与修为的提升,中国式摔跤与少林武术有异曲同工之妙,通过攻击来练就不攻击。运动员在场上的战术,得益于中国兵家思想,如声东击西、以逸待劳、欲擒故纵、金蝉脱壳等。中国式摔跤将这各家文化、思想、哲理都吸收内化为自己的东西,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中国式摔跤文化。传统体育是我们祖先寓教于乐的重要方式,中国式摔跤是中国传统体育之一。中国式摔跤在激烈的对抗中,除了锻炼身体以外,更重要的是可以增强人的勇气,培养人在瞬息万变情况下正直、机智、果敢的品质,正和中国文化中“仁者必有勇”。在争斗中做到有礼有节,有劲不狂野,艺熟不轻浮,追求高尚的精神品味。在规则上,讲究点到为止,三点着地即停;在技法上追求精艺,不尚蛮力;在竞赛中提倡干净利落、不砸不落、文明竞赛。强调“以武会友”,不以胜败论英雄,其充分体现“礼为用 和为贵”得伦理观。重视功法的练习,练习功夫讲求熟能生巧,技和于道,至于艺,反复训练,全面提高个人身体素质、技术动作。提倡“一力降十会,以巧破千斤”“以小胜大”正体现了谦虚不骄、百折不挠、自强不息的进取精神,正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真实写照。中国式摔跤以“抱拳礼”为的自己的礼节,当踏上和走下跤场的时候,要向自己的对手、裁判、观众、教练行抱拳礼致意。这是对他人的尊敬,也是对跤场和这一运动的尊敬。礼节是维持社会秩序,促进人与人之间交际趋于完善的重要手段。“始于礼,终于礼”这是中华民族的传统道德,可以培养人尊重对方的人格。中国式摔跤经由中国文化的滋养,渐渐变为了人化的运动,在习练过程中则起到了化人的作用,使得摔跤经由“礼”的教化后由俗走向了雅之路。
中国式摔跤产生于军事搏杀与宗教祭祀,通过内在善的教化与外在文化的制约,通过总结与疏导,合理的释放和抒发着生物本能的攻击性。历经千年的文化熏陶,千年的文明教化,使得中国式摔跤拥有深厚的文化内涵,特定的完整的思想、理论、伦理道德、审美观念 ,精巧的技术动作,科学化的运动方式,更是寓教化、防身、健身、娱乐于一体。这种种特征正符合了雅运动的“礼”,这中国式摔跤完全可以称得上是搏击运动中的“雅运动”。
中国式摔跤是中华民族千年传承的优秀运动项目,承文化于运动,规则简明,妇孺皆知,运动激烈,观赏性强,技法丰富,技巧性强,点到即止,安全文明,锻炼品质,培养人格,内涵深邃,传承载体,强身健体,防身自卫,竞技观赏,丰富生活。当得起这一“雅”字。且这一雅运动对于社会的文明发展起到“安全阀”的作用。这一“雅运动”在法国这个文化细腻的追求高雅与时尚的国度乃至整个欧洲持续升温,在巴黎这个世界上公认的“浪漫之都”“时尚之都”中国式摔跤掀起了一股股浪潮,巴黎市长杯中国式摔跤邀请赛自1992年起每两年举办一次,使得这一运动法国乃至欧洲得到了很好地发展与推广。但“墙里开花墙外香”的中国式摔跤在中国的传承与发展却面临窘境,希可以通过各专业人士和国家有关部门的共同努力,使这一古老而优秀的运动在国内重现盛况,只愿“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