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丫
猫大妮是我家的一只奶牛猫,是外婆收养并成为最爱的。它与我家四代人生死与共近19年。如今再推开这扇家门,已是物是人非。老外婆、外公、外婆,以及猫大妮都不在了。房间里已有暖气,但那只火炉好像还在,炉膛里火柴噼里啪啦的;猫大妮常常跳上去的那个大衣柜,依然立在那里……
外婆说我和猫猫是第四代
1987年6月的一天,外婆在邻居家里见到一只小奶猫,身上白底黑花,眼睛乌亮乌亮的。它见外婆来,喵喵叫着迎上来,扑到外婆怀里。外婆觉得这是种缘分,既然有缘,干脆领回家吧!
于是,“猫大妮”就成了我家的一员。彼时外公外婆都刚刚退休,家里的情况让他们焦头烂额。外公外婆有两儿两女,大女儿,也就是我妈妈,因为小儿麻痹后遗症,双腿瘫痪;而我的大舅舅从8岁起就患上儿童精神分裂症,在19岁那年失踪,从此了无音信。他是两位老人最深的牵挂,尤其是外公,无时无刻不记挂着长子。见到陡然到来的猫大妮,外公更心烦不已,只要猫大妮出现在他眼前,他就喊着“打猫!打猫”,委屈的猫大妮常钻到外婆怀里,寻求庇护和安全感。
外公一次次踏上寻子之路,外公一走,外婆总是牵肠挂肚。那时猫大妮已和外婆形影不离了,外婆接个电话也要抱着它。一次,猫大妮在电话这头喵呜喵呜地叫起来,外公突然问:“猫大妮挺好的吧?”外婆一时没反应过来,它倒自顾自地欢快叫着,惹得外公外婆在电话两端笑起来。沉闷已久的家里难得响起了一阵欢笑。那时起,家里的日子也渐渐好转,我的姨妈和小舅舅开始参加工作,能挣钱补贴家用了。
1987年,外婆家里有80岁的老外婆,还有我母亲这一辈,一共七口人,老少三代。1989年我出生后,外婆说我和猫大妮是家里的第四代。在外婆眼里,猫大妮和我是一样的,都是属于她的孙辈。
我们都相信来只猫年年高
妈妈天资聪颖,以优异的成绩高中毕业。但因为残疾程度严重,她的大学梦破灭了。外公用自行车推着她去了很多单位,都被拒之门外。
猫大妮来时,妈妈已经24岁了,一直待业并待字闺中。外婆常抱着猫大妮偷偷流泪,久而久之,它像听懂了似的,会用温柔的目光看着外婆。妈妈看到这一幕时,凄凉的内心有了暖意,她会隋不自禁地拥抱猫大妮。
外婆相信,“家里来只猫,就会年年高!”果然,1987年7月的一天,一个健康帅气的小伙子来了,他就是我的父亲。很快我父亲向我妈妈求婚了,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到底图什么呀……外婆家的猫和我妈妈的婚事,竟成了众人的笑谈,外婆走在街上也被人指指点点。
没过几天,爸爸又登门了,当场对我外公表示了他的态度,希望外公能够促成他和妈妈的婚事。爸爸家里人强烈反对这桩婚事,婚宴上只有妈妈的娘家人。那天家里喜气洋洋,猫大妮跑来跑去喵喵叫着,像个欢快的孩子。
拥有来之不易的爱情的妈妈,决定生一个孩子。后来妈妈真的怀孕了,随着腹部日渐隆起,她的身体越来越吃不消,“肚子越大我的呼吸就越发不顺畅,很憋屈,眼鼓耳鸣头晕目眩。吃什么吐什么。可谁能想到,在我痛苦无助之际,是猫大妮陪着我。有一次,我因昏厥落床,是猫大妮发现后急急跑来,嗷嗷叫着,将家人召唤来的。猫大妮就是我和肚里孩子的天使呀!”
外婆和老外婆的确能够从猫大妮的叫声中,分辨出轻重缓急。外婆在厨房炒菜时、老外婆戴着老花镜做针线活时,猫大妮有时会径直向她们跑来。蹭着她们的腿脚,她们就知道孕妇有情况。猫大妮轻声叫时。表示孕妇一切还好,或者是睡着了别打扰她;呜嗷呜嗷高声叫时。是孕妇有紧急情况,刻不容缓赶紧来人吧……
1989年12月1日凌晨,妈妈生下我,整个医院都轰动了,认为妈妈创造了生命的奇迹。
猫大妮陪伴我孤独的童年
我慢慢长大,也慢慢感受到,由于我特殊的家庭情况,周围的小孩都不愿和我玩。他们一看见我就远远地跑开了,有时为讨好他们,妈妈将我口袋里塞满糖块。他们一边接过我的糖,一边取笑我,“你妈妈是个瘫子,还像狗一样爬行,你怕不怕呀?要是我,早怕死了呢!”有的干脆打掉我递给他们的糖果,“谁稀罕你的破糖,你有那样的妈妈很丢人!”
我看尽他们的白眼,也听多了他们的嘲讽和讥笑,只能越来越远地躲开他们。孤单的我如同一只落单的雁,这时,猫大妮就会悄悄靠过来,蹭我的腿和脚。每次这样看它,我总能开心地笑出来,妈妈听到我的笑声,在外间告诉老外婆、外婆,她们也跟着开心。
猫大妮在我家的生活,也是相当不错的。那时没有猫粮,一开始外婆给它做鸡肝和猪肝吃,它很快吃腻了,外婆又变着法给它弄各种好吃的。猫大妮最喜欢吃的是蛤蜊肉和蛤蜊汤泡馍。蛤蜊肉和馒头,还得剁得细细的,搅拌均匀才行。于是,洗蛤蜊、煮蛤蜊、剁蛤蜊肉和剁馒头,都成了我每天的工作。猫大妮跟在我身后讨吃的样子,瞬间觉得自己一下子高大起来,原来在这个世界上,我被它需要着呢。
我因此克服了胆小、懦弱与自卑,在人面前说话不再是低头脸红的,成绩也越来越好。这时候的我,眼前唯有猫大妮宝石般的眼睛在亮晶晶地眨动。我心里听见的,是它呼噜呼噜最高兴的声音……
那双眼睛是我人生中最昂贵的宝石,它的光泽,一直照亮着我的心……
后記
老外婆从九十岁高龄寿终正寝,她安详得如同睡着一样。猫大妮跳上老外婆的床,呜嗷呜嗷叫着,像悲泣。
2006年12月6日,深受糖尿病之苦的外婆在医院去世了。这天,猫大妮好像有预感似的,不吃不喝卧在外婆的床上,似睡非睡,偶尔两眼望向窗外,也是呜嗷呜嗷地悲叫。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它不再抵触外公,任由外公抚摸它,给它喂食。它吃东西也是象征性地吃几口,以示对外公的感谢。猫大妮也老态龙钟了,它来我家近二十年,陪伴了我家四代人。在外婆去世的第21天,也是俗称的“三七”,它也走了。
那年我17岁,还在上学的我,回来看了猫大妮最后一眼。它身体已经僵硬了,姨父用竹篮子提着它,将它埋到大树下,盖在它身上的是我外婆在世给它时缝制的小被子。
之后一个又一个的冬天里,我的手脚被冻得冰凉时,老是想起小时候,外婆担心我用热水袋和电褥子上火,不安全,她会将猫大妮推进我的被窝里,给我暖手脚。它身体里恒久的暖意,已然融入我的血液里、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