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刘 杨
祖父拒绝吃药,打针,吊瓶
厌恶一切胶囊、含片的字样
身子骨哪块不舒服,都能兑上二两小酒
胡茬嘴咂巴几下,再把鼾声抛出窗外
就全无一点害病的样子
祖母卧床之后
茶几柜摆满了西药
祖父开始问我,两种胶囊的区别
知道祖母吞咽不好
开始捏碎一个个药片,冲开时
抿一口试温
像咂巴小酒一样
上了年纪,祖母还是喜欢唠叨
饭菜咸了,鸡饲料喂多了
菜地该锄锄了,衣服傍晚了就收
祖父无论听到什么
都只会嗯一声
傍晚入家门,该做的事还在外面晾着
我在时,祖母吩咐的事
她说一句,我就向祖父学一句
他终于应和我几句
转身收拾院子去了
“你爷爷他耳背了
我再不多说说,他该忘了我的声音了”
祖母收回目光,眼睛偏向房角
两张难解的蛛网,只剩下一只吐丝的蛛
耕了半辈子的麦子
祖母仍是不喜欢吃挂面
每至饭点,爱食面食的祖父
总爱嘟囔几句祖母
为此,家中的挂面常常盛满小黑的狗盆
以至于它见了馒头,也出奇兴奋
实在要吃面
祖父总会另开小灶,给祖母下一碗面片
然后一截葱花被分在了两个碗中
祖父用筷子,祖母用勺子
小磨的香油总是先给祖母的碗里滴
簌簌槐花落衣襟的季节
祖父摇竹竿,祖母就往篮子里捡拾
孙儿闹腾,槐花在小脚下,踩出春末的清香
孙儿点将,祖父用兵
点在哪里,祖父手里的竿子就伸向哪块
也常常是一低头,祖父就歪打在了别处
祖父总爱摇打,祖母头顶上的那一片槐花
大雪片一般,总是落不完
过了多年
我见着贺喜的人,向头戴白纱的新娘撒花
才想起那年祖母头上的槐花
院前的一棵枣树
结不出枣子了
祖父拍拍树背
在最精壮的地方下了斧子
我尚小时,祖父把木条搬回家
编摇椅、造木凳、织篮子
给我削一只竹蜻蜓,甚至是一柄木剑
而今他削了又削,两根带弯的枣木条
左手一个,右手一个
不停地弯下腰比量长度
“老枣木,做拐杖结实
你奶奶一个,我一个
矮一点的是你奶奶的”
祖父这样回答着我
他终于,开始为自己和老伴打造一个玩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