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葵 成都中医药大学教授
石灰与酿酒
王家葵
成都中医药大学教授
石灰即烧石成灰,《本草纲目》集解项李时珍说:“今人作窑烧之,一层柴或煤炭一层在下,上累青石,自下发火,层层自焚而散。入药惟用风化、有夹石者良。”于谦诗“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便是此意。
《博物志》讲得更清楚:“烧白石作白灰,既讫,积着地,经日都冷,遇雨及水浇即更燃,烟焰起。”《本草经集注》也说:“今近山生石,青白色,作灶烧竟,以水沃之,即热蒸而解末矣。”张华、陶弘景所描述的都是石灰石(limestone)即碳酸钙CaCO_3,烧成生石灰(quicklime)即氧化钙CaO,生石灰遇水溃解成熟石灰(hydrated lime)即氢氧化钙Ca(OH)_2,并释放出大量热能的过程。
无论生石灰、熟石灰都具碱性,后者更是强碱。石灰水是碱性溶液,可以使蛋白质变性失活微生物死亡,因此有消毒杀菌作用,至今可用于环境的简单消毒。《抱朴子内篇·道意》说:
洛西有古大墓,穿坏多水,墓中多石灰,石灰汁主治疮。夏月,行人有病疮者烦热,见此墓中水清好,因自洗浴,疮偶便愈。于是诸病者闻之,悉往自洗,转有饮之以治腹内疾者。近墓居人,便于墓所立庙舍而卖此水。而往买者又常祭庙中,酒肉不绝。而来买者转多,此水尽,于是卖水者常夜窃他水以益之。其远道人不能往者,皆因行便或持器遗信买之。于是卖水者大富。人或言无神,官申禁止,遂填塞之,乃绝。
这段故事所言,乃是石灰水外用洗浴对某些皮肤病的治疗作用,但如果不明其原理,任意夸大疗效,转成祸害。
石灰的强碱性对皮肤肌肉组织有明显腐蚀作用,故《本草经》用来“去黑子息肉”。可能嫌其刺激性太大,《本草衍义》介绍的方法则改为用糯米浸石灰浆中,然后用米来作腐蚀剂。《本草经》因石灰的腐蚀作用,又推衍出治疗“死肌坠眉”等麻风病症状的功效,则纯属无稽之谈了。
石灰在酿酒中有特殊应用。蒸馏法发明以前,酿造酒的酒精浓度不高,在贮藏过程中可能进一步氧化为乙酸,称为“酸败”。为了避免酸败,往往在发酵成熟之前向醪液中加入适量的石灰,以中和乙酸降低酸度,并使醪液变清。《鸡肋编》卷上说:
二浙造酒皆用石灰,云无之则不清。尝在平江常熟县,见官务有烧灰柴,历漕司破钱收买。每醅一石,用石灰九两。以朴木先烧石灰令赤,并木灰皆冷,投醅中。私务用尤多。或用桑柴。朴木,叶类青杨也。李百药为杜伏威欲杀,饮以石灰酒,因大利濒死,既而宿病皆愈。今南人饮之无恙,岂服久反得愈病之功乎?
李百药被杜伏威逼饮石灰酒的故事见于两《唐书》,《鸡肋编》引用时只抽取饮石灰酒后“大利濒死,既而宿病皆愈”的情节,而脱漏前因后果,显得孤立无助。据本传,李百药“幼多病,祖母赵以百药名之”,经过这一次折腾,因祸得福,最终享高寿八十四岁。庄绰拈出李百药的故事,表示饮用石灰酒存在“个体差异”,后人则据此说灰酒的方法出于唐代。
按,循常理推度都可以知道,李百药被迫饮下的石灰酒当然不会是宋代人说的“灰酒”。醇醪经石灰处理以后,酯化反应减慢,决定酒风味的酯类物质生成减少,所以一般认为灰酒滋味不佳,此如岳珂诗所言“自言畏灰如畏虎,有酒不向官坊酤”;但绝不至于令人饮之大泻,甚至夺人性命。
检《千金要方》卷13有治头发落不止石灰酒方,用石灰三升炮制操作以后,以酒三斗渍宿,折合石灰浓度为10%,服用要求为“初服半合,日三四夜二,稍加至一合”。这种石灰酒是否能够治疗脱发“神验”渺不可知,更大剂量的饮用,腐蚀消化道,甚至致死,也是可能的,这或许才是李百药所饮用者。
唐代没有灰酒的确切记载,但《千金要方》卷23另一首主生毛发须眉去大风的石灰酒方,则是以石灰汁配合松脂、枸杞根药物,与粮食、酒曲一起发酵酿酒,此或许是宋代造灰酒的前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