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费视角下养老保险缴费与职工工资的联动效应——基于30个省份面板数据的实证分析

■/ 杨志良

现阶段，减税降费已成为我国高质量发展阶段扶持民营经济发展，实现经济结构和发展方式转变的重要抓手。通过减税降费为企业降低负担，不仅能够激发企业发展活力，还能够促进普通劳动者福祉。现有文献对于降低社会保险费率的论证主要侧重于帮助企业减负增效，但是事实上，养老保险降费也关乎企业职工的工资福利，企业养老保险缴费率的高低与职工的工资福利的增减紧密相关。因此，厘清养老保险缴费与职工工资的逻辑关系，确定一个与职工工资相协调的合意养老保险缴费率，对于促进职工工资福利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关于企业养老保险缴费与职工工资的关系，早期文献从研究发现雇主最终是将养老保险缴费负担（全部或部分地）转嫁给了劳动者，从而企业养老保险缴费会导致职工工资福利降低。其中J.Gruber（2000）使用智利在养老保险私有化改革前后工业企业数据进行实证分析，发现当平均缴费率上升1%,平均工资水平将下降1.02%—1.4%。国内的马双等（2014）、杨俊（2008）、马胜男（2015）、左号（2015）通过实证分析，发现养老保险缴费对职工工资存在挤出或者负担转嫁，并且也得到了相对应的负弹性系数。然而，吴明琴和童碧如（2016）认为养老保险缴费不存在对职工工资的挤出。

本文主要在降费视角下研究企业养老保险缴费水平与职工工资的联动效应，分析揭示企业养老保险缴费与职工工资的本质联系，为政府部门的降费政策制定提供有用的参考。本文的贡献在于，厘清了企业养老保险缴费负担向职工转嫁的传导机理，论证了企业养老保险缴费与职工工资的逻辑关联，并利用宏观数据分析并验证了企业养老保险缴费与职工工资存在负向联动效应。

一、理论分析

（一）养老保险缴费与职工工资的联动机理

企业养老保险缴费与职工工资的联动效应，是指二者在实际经济系统运行过程中存在的相依变动关系，即由企业养老保险缴费水平的变动，引起的职工工资水平的变动。二者的联动既有养老保险缴费负担向职工工资的直接转接，也有前者通过中间变量间接对后者产生影响。

1.养老保险缴费负担的直接转嫁。养老保险基金是按照职工工资总额的固定比例，由雇主向社会保险机构缴纳养老保险费积累形成，体现了在社会范围内进行风险分散和互助共济的性质。但是私营企业在为劳动者支付报酬以外，缺乏额外承担社会养老责任的积极性。所以，当企业养老保险制度在强制性法律约束的依托下，要求雇主为职工缴纳养老保险费时，雇主存在逃避缴费的动机。

雇主基于对社会养老责任的“卸责”动机，往往将养老保险缴费负担转嫁给劳动者。企业养老保险费按照职工工资总额的一定比例缴纳，假设平均工资短期内相对保持不变，则工资总额是劳动力投入数量的函数。然而劳动力供给缺乏弹性，并不会因劳动力价格降低而显著减少，因此当基于劳动力使用数量对雇主征费时，雇主会倾向于直接削减职工工资。

2.机器替代和价格侵蚀。缴费负担的转嫁往往是通过隐秘方式间接发生的。一方面，养老保险缴费负担增加会使企业劳动力成本增加，由于资本供给相对于劳动力供给更富有弹性，因此雇主会考虑通过增加资本投入，以机器代替工人，这样做的结果是对劳动力的需求减少，也即对劳动力需求产生“挤出”（陶纪坤、张鹏飞，2017）。对于缺乏供给弹性的劳动者而言，这会导致供给相对过剩的情况出现，从而使劳动者普遍面临失业压力，使他们不得不在工资谈判中主动寻求妥协。同时，不得不忍受雇主拖延工资支付和增加劳动强度等行为。另一方面，“雇主可能会通过提高产品价格来补偿更高的养老保险缴费成本”（汤普森，2003）。由于产品价格总水平的提高，导致货币工资的实际购买力下降，这种具有应激性质的“价格压力一直会持续到实际工资降低的数额足以抵消养老保险缴费增加的影响”（汤普森，2003）。

3.企业竞争能力降低。政府致力于降低失业率和管理通货膨胀的宏观政策努力，以及工会团体的影响，很大程度上使得雇主用机器代替工人和提高产品价格的策略同样无法获得理想的效果。外在力量的干预，使养老保险缴费负担无法按雇主的意愿转嫁到职工身上，结果是很大一部分缴费负担还是由雇主自己承担。在缴费率较高，缴费负担较重情况下，企业的盈利能力，乃至长期的竞争能力就会受到削弱，从而企业对职工提高工资的承诺会自然地减少，对劳动力的需求也会减少，进而工资增长受限，甚至下调。

因此，在制度条件和经济运行环境的约束下，过重的养老保险缴费负担，挤占企业利润空间和扩大再生产基金，从而影响企业扩大固定资产规模、增加劳动力雇佣量、追加创新研发投入等企业行为，而这些举措决定着企业在竞争性市场中能否保持竞争力并长期生存。因此，养老保险缴费成本增加，将导致企业的市场竞争能力受到削弱，对企业发展产生不利影响，进而使职工工资增长受到影响。

（二）数学模型分析

企业养老保险缴费与职工工资在企业的投入与产出过程中占有重要位置。职工工资是雇主使用劳动力所要支付的直接代价，对于职工而言则是付出劳动所获得的福利回报。养老保险费是企业根据所使用的劳动力数量从企业产出中扣除的费用，因而是另一类劳动力使用成本。现将二者纳入企业生产函数，分析它们之间的传导逻辑。假定企业处于完全竞争的市场环境中，生产同质产品。并且假设典型企业的生产函数为Cobb-Douglas 生产函数，即：

为了便于解释，在企业利润核算过程中，除了将资本投入成本和劳动力投入成本从企业产出中减去外，单独将养老保险缴费支出从总成本中分离出来。这里的养老保险缴费支出是根据养老保险缴费率与职工工资总额的乘积计算的，从而企业的利润函数为：

（7）式表明，在不考虑其它因素影响的情况下，职工工资与企业养老保险缴费率包含在了同一个方程中，并且存在负向变动关系。并且，（7）式显然是职工工资关于企业养老保险缴费率的反比例函数。这种确定性的简单函数形式，实际上是对联动效应内在传导机制的一种简化。如果将中间变量的传导纳入到模型当中，则可由（6）式发现，企业人均资本量的变动，承担着传导企业养老保险缴费到职工工资的联动效应的角色，这也契合了前文机理分析中所阐释的联动效应的发生路径之一，即缴费成本对企业扩大再生产投资产生挤出，削弱了企业的竞争能力，进而导致职工工资福利受到损失。这里对中间传导机制不再作深入的数学分析，但是可以预判的是，进一步的分析，主要是基于对职工工资关于企业养老保险缴费的复合函数性质的探讨。

下面再考察企业养老保险缴费率与职工工资增长率的关系。根据（7）式对职工工资计算定基增长率，则有：人均资本，则有：

二、实证研究设计

（一）变量选择

1.主变量。职工工资对数、职工工资增长率和企业养老保险缴费率。根据理论分析结果，实证研究将主要着力于验证企业养老保险缴费与职工工资联动效应的方向，并估计联动弹性系数的大小。因此，将职工工资的自然对数（）以及职工工资增长率（）作为被解释变量进行分析，由于总体工资水平的获取渠道有限，这里选取城镇单位就业人员平均工资作为整体工资水平的代理变量。同时，将企业养老保险缴费率（）作为解释变量，这里的企业养老保险缴费率指的是实际缴费率。

（二）计量模型和估计方法

1.动态计量模型的设定。根据理论分析，企业养老保险缴费率与职工工资存在负向的联动效应。为了验证理论分析结论，现分别将职工工资对数和职工工资增长率分别作为被解释变量，建立相应的动态计量模型。其中，由于工资变动存在刚性，并且工资对数和工资增长率具有明显的正向时间趋势（经描绘变量的时间趋势拟合图可知），同时，为避免遗漏变量可能带来的误差，现将被解释变量的滞后项和也分别引入模型。具体模型如下：

其中，i表示省份，t表示时间（2009年-2014年），α为常数项，β,η,γ为估计参数，u i表示不随时间变化的省份个体效应，ε i,t为残差项。

2.内生性问题讨论及估计方法选择。本文主要研究企业养老保险缴费与职工工资的联动效应，在具体的分析中，用养老保险缴费率来衡量企业养老保险缴费水平。养老保险缴费率的计算公式是基础养老保险基金收入除以工资总额，其中职工平均工资是缴费基数。这表明养老保险缴费率与职工工资可能存在双向因果的情况，即缴费率变动引起工资变动，同时工资变动也会引起缴费率变动。这种解释变量与被解释变量的双向因果是模型内生性的主要来源之一。此外，计量模型中引入被解释变量的滞后项和，这极易引起滞后项与误差项显著相关的情况，从而也可能导致内生性问题。内生性的另一个可能来源是，由于劳动力价格变动会影响劳动力供给，因此lnwage和wg会反过来影响控制变量labor。

基于解决上述内生性问题的需要，本文选择采用系统广义矩估计（SYS-GMM）作为主要估计方法。具体地，在下文分析中用差分消除非观测的个体效应，同时将视为内生性变量，从而将它们的滞后项作为差分方程的工具变量，将它们一阶差分的滞后项作为水平方程的工具变量进行系统GMM 估计，最后根据sargan 检验和Arrellano-Bond AR 检验的结果，来判断工具变量的有效性以及是否存在自相关性。

（三）数据说明

本文所采用的数据为2005年至2014年中国30个省份（不包括西藏）的面板数据。文章选取的主要变量中，作为被解释变量的职工工资和职工工资增长率，其数据来自于国家统计局网站上的分省年度数据。解释变量企业养老保险缴费率数据，是根据各省养老保险基金收入除以在职职工参保人数与城镇就业人员平均工资的积得到的，其相关数据也来自国家统计局网站。在控制变量中，作为劳动生产率的代理变量的人均地区生产总值、地区生产总值增长率以及投资规模的相关数据均来自国家统计局网站；计算劳动力供给变量的城镇就业人员数据来自《中国统计年鉴》和《中国劳动统计年鉴》（2007年及以后）；人力资本水平指标，即6岁及以上人口中大专及以上人口比例的数据，来自《中国劳动统计年鉴》，其样本数据是通过全国人口变动情况抽样调查获得的，抽样比为0.831‰。

表1是关于模型变量的统计特征以及平稳性检验的结果，作为后面进行实证研究的基础和准备。结果显示解释变量以及控制变量的方差膨胀因子（VIF）均远小于10，这说明估计模型不受共线性问题的影响。同时，LLC 和Fisher 两种平稳性检验结果显示，检验均拒绝了存在面板单位根和数据非平稳的原假设，故数据不平稳可能导致的伪回归问题得以规避。

三、实证分析结果与稳健性检验

（一）模型估计结果分析

表2是关于企业养老保险缴费与职工工资联动效应的模型估计结果。为了提高结论的可靠性，表2增加了第（1）和（2）列所表示的差分GMM估计结果作为对照，第（3）—（6）列表示的是系统GMM 估计结果。第（1）和（2）列结果显示，企业养老保险缴费率关于职工工资对数的估计系数为-0.29，在5%的统计水平下显著，关于职工工资增长率的估计系数为-0.354，在1%的统计水平下显著，这样的结果与理论分析得到的方向性结论以及联动效应缺乏弹性的结论相一致。但是，估计结果在通过Arrellano-Bond 检验的情况下，却未通过Sargan 检验，这说明采用差分GMM 方法进行模型估计的过程中存在过度识别，亦即存在弱工具变量问题。工具变量的非有效性会使模型本身存在的内生问题的解决大打折扣，因此估计方法需要改进。

表1 模型变量的描述统计

系统GMM 估计方法是将差分方程和水平方程联立起来估计参数，使得其具有消除弱工具变量等问题的优势。根据（3）—（6）列的Sargan 检验和Arrellano-Bond 检验结果可知，自相关性依然不存在，并且不存在过渡识别的原假设也被显著地接受。（3）和（4）列与（5）和（6）列结果的不同在于后两列控制了年份虚拟变量。根据结果可以看出，企业养老保险缴费率的估计系数并没有发生明显的变化，其中关于职工工资对数的估计系数为-0.22和-0.195，在1%的统计水平下显著，关于工资增长率的估计系数为-0.322和-0.356，也在1%的统计水平下显著。这个结果与马双等（2014）和杨俊（2008）等人的研究结论相近。

第（3）—（6）列估计结果还显示，工资对数滞后项的估计系数在年份虚拟变量控制前后大小并没有发生明显变化，并且显著性水平较高（1%），说明职工工资水平变动具有很强的时间惯性。但是工资增长率的滞后项的系数显著性水平在控制年份虚拟变量以后有明显降低，说明工资增长率明显受到经济波动的影响。此外，引入模型的控制变量的估计效果比较理想，估计结果的方向与基本理论和经验直觉基本符合，这说明将这些变量进行控制是合理的。不过其中个别控制变量估计系数的显著性水平不是很高，尤其受到年份虚拟变量较大的影响。

（二）稳健性检验

1.基于地区差异的稳健性检验。我国不同地区间经济发展水平存在较大差异，同时各地区企业发展模式、所有制主导形式以及市场经济的完善程度等各有不同。更重要的是，每个地区所面临的养老压力各有轻重，因此，各地区企业养老保险缴费水平和职工工资水平也存在较大差异。在此基础上，可以推测，企业养老保险缴费与职工工资的联动效应可能因地区差异而呈现不同特征。为了检验前文分析结论在地区间的稳健性，本文又在原有样本数据中取出中西部和东西部两个子样本进行分析。表3分析结果显示，中西部地区企业养老保险缴费与职工工资的联动效应比东部地区更强，并且解释变量的估计系数大小与全国水平下的结果相近，显著性水平也未降低。

2.替换解释变量的稳健性检验。前文分析中使用的解释变量为企业养老保险缴费率，其计算方法是按照通用的基础养老保险基金收入除以职工工资总额，而该解释变量与工资对数存在一定的内生关联。因此，为了进一步消除内生性问题的影响，从而验证结论关于变量选取的稳健性，现选取另一衡量企业养老保险缴费水平的指标作为解释变量重新进行估计。这里的是根据基础养老保险基金收入除以生产单位的总营业盈余得到的，从而有效避免了内生性问题，同时更加直观地反映了企业的养老保险缴费负担。具体估计结果如表4的第（1）和（2）列所示。估计结果显示，的系数符号与表2和3一致，关于工资增长率的显著性水平与前文一致，而关于工资对数的估计显著性有所减弱，估计系数也明显变小，但是这不影响基本的方向性结论，事实上第（1）和（2）列估计结果均通过了Sargan 检验和Arrellano-Bond 检验。

表2 模型估计结果

四、结论及政策启示

本文研究发现，企业养老保险缴费与职工工资存在负向的联动效应。其中，企业养老保险缴费负担通过直接转嫁、机器替代和价格侵蚀以及企业竞争能力降低，直接和间接地使职工工资降低。运用2005年—2014年我国30个省份的面板数据分析得出，养老保险缴费率与职工工资以及职工工资增长率的联动系数分别为-0.322和-0.356。并且，中西部地区养老保险缴费率与职工工资的联动效应强于东部地区，说明中西部地区经济存在低洼效应，在中西部地区进行降费改革能够获得更多的工资福利提升。本文实证分析结果通过了基于地区差异和解释变量替换的稳健性检验。

表3 异质性分析及稳健性检验结果

根据上述研究结论，本文研究得出以下相关政策建议：第一，分阶段小幅度降低企业养老保险缴费率，通过政策缓冲缩小降费改革可能带来的养老金缺口，同时加快推进国有资产划归社保的顶层设计，降低全国统筹填补养老金缺口的压力，并且尽可能通过渐进降费释放的民营经济活力，内生消化一部分养老金缺口。第二，强化减税和降费改革的协调性，加强税收优惠和减税政策对雇主缴费的激励机制设计，形成对雇主缴费意愿的良性激励，切实提高企业的缴费能力，从而避免雇主将养老保险缴费负担向企业职工转嫁。第三，加快推进社会保险“费改税”改革，将企业养老保险缴费改为缴税形式，建立法制化和规范化的社会保险费征缴体系，努力提高社会保险费的征缴效率，减少缴费漏出，提升社会保险缴费的公平性。第四，加快完善个人账户制度，在保证公平与效率相协调的基础上适度提高个人账户缴费率，通过扩大个人账户来对冲企业降费带来的养老金缺口，同时通过个税扣除等税收优惠政策提高职工增加个人账户缴费的积极性，并且创新养老金投资方式，提高个人账户资金的收益，从而进一步提升个人缴费的利益激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