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陈志泽
头脑冒烟了,快让清风冰凉的手指梳理发热的思绪,抑或,赶上一天雨水,把眼睛洗亮,看清前方的路和路上各式各样的树、各式各样的鸟。
脚步放慢,俯身拣起一块美丽的石头,盯得它内心洞开;抬头聆听云彩在反反复复询问些什么。
与其让暖风软化了骨头,不如潜入冰冷的江河,掇拾朵朵云影。
骄阳下枯干的树叶,就让夜阑湿润的月光抚平它的坎坎坷坷。
头脑渐渐降温了,祈祷可不能降温。
祈求声中,天上雪花飘洒,大地漫开亮晶晶的洁白……
有的声音挤压成雷,轰响着,不怕炸碎胸膛。
一条江河的蜿蜒流转抑或奔流向前,携带着裂岸崩塌的石块,锐利着棱角,滚滚出山。连回声都那么嘹亮激荡。他的声音非得在光天化日下绽放无数芬芳的花朵,光辉出一盏盏明灯。
有的声音再怎样也忍着,决不冲出喉管,决不冲破苍天。
在别人看来,他总是沉静得像一个深潭,难以望穿透明的厚度,只能倾听涟漪。
微弱如丝,却藏着骨头、颤动着针尖。磕磕碰碰地走,因了太多的障碍。而偶尔弹起,即闪出宝石之光。
有的声音很艰难地包裹着,还是泄漏了。
有的声音没有声音,只在划过的瞬间在空中烙下焦灼的痕迹。
有的声音真假难辨,若隐若现,令愚者茫然,令智者醒悟。
小时看见母亲的枕边摆着一把竹做的、长条状、末端有齿的玩意儿。它是挠痒痒用的,叫“不求人”。
哦,不求人。求人不如求己。
玲珑剔透的古铜色里,沉积了多少不可或缺的触摸。
母亲的这一把“不求人”后来一直陪伴在我的床头。它不占什么位置,却占满我需要的时刻。
当痒痒在身体里兴风作浪,想要挠平它却怎么也够不着时,显得太短的手接上“不求人”,就有了抵达海角天涯的长度……
我由此明白——
当痒痒来自身外,我得特制一把要多长就多长的“不求人”,直达根源去剿灭。
若是内心上痒痒,我得特制一把很小很小的“不求人”,从一个小小的伤口进入,将它清除……
几棵树,一块水泥地,这里是健身的场所。
广场舞在这不是广场的“广场”召唤健康,太极拳一丝不苟地抚育着长寿的自信,并不锋利的长剑比划着,驱赶进逼的衰老……
几棵树,一块水泥地,哪个住户有了丧事也到这里操办。
灵堂搭建,讣告贴出,逝者的一串头衔,抑或三两个步点在纸上颤抖,花圈的树林在风中摇摆,临时炉灶的烟火,舔食着太多的悲伤……
出殡的时刻到了,铜管乐与民乐的吹奏掀起汹涌的波涛,席卷着恸哭的哀荣。
渐渐远去了。
一切都渐渐远去了。
看不见了。
几棵树,一块水泥地,空空如也。连遗落的泪痕,鞭炮的余音,迷蒙的粉尘,都清扫得干干净净。
明天,这里又是生命的坚守与倏然消失的捉摸不定的新一轮更替……
重重叠叠的卵形的叶——不计其数的没有花的翠花。
饱含液汁、闪着绿光的叶——注满感恩的声音。
举起在半空,抖动着、轻轻回旋沿着根的指向,源源不绝升起的温热的情……
树冠蔽空,为了消融火辣辣的太阳,为了荫护更多幼嫩的小草,为了迷蒙星星的窥视,给恋人垂下细密的帘;为了抵挡风霜的降落,为了卫护乡亲们的集聚,为了给鸟雀们一个村庄和许多家……
在故乡,榕被称为情树。
俗话说树大招风,榕常常在台风来袭时倒下。
倒下的榕不死。
它用仅有的根牢牢扎进土地,依旧把深情源源不断灌注到每一片树叶。
榕,一个为情牺牲的长久的存在……
温度在浮,在风中的绿树身旁摩挲。绿树酥软了。从来没有的欢愉让绿树褪去了薄薄的包裹,赤裸裸地……
一种企图,在进逼。
温度煨热了绿树后遽变为烧烤,绿树的叶儿皱起眉头,枝丫在战栗。
随即,大火冲天而起,带劲啊,美啊,哦哦,惨啊。
温度烧着了绿树,与树融为一体了。
待到冷静下来,温度与树已同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