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习华
受茶之约,我遂上高山,去到这茶的王国,訇然打开一册山河。
雾,给茶山的绿色山腰系上了一条乳白色的腰带。绿与白,互为艳丽。有时山风作乱,大雾漫漶,似给茶山披了一头若有若无的纱巾。
大地葳蕤,山河袈裟,魂魄灵动。
茶香浸淫,天地间荡漾着一种暖意。
天下泥土,可散可聚,撒开为沙漠,聚起成山脉。或许是一记闪电劈开了山谷,轻盈的上升为云端,沉重的下降为溪泉。鸟翅之上居住着白云,白云之上居住着茶仙。
最初的开垦,是一次自我重塑。焚火过后,土地脱胎换骨,山茶重生。清除杂芜,为茶腾出一块净土,以安放生命。
天下草木,茶上山巅,海拔一千米以上是茶的站位,伸手可擎天,踏脚能踹地。高海拔姿态,是茶在向天下明志。
一片树叶,出自平凡。茶叶,是树叶的一种,但却有不凡的气象。
茶,胸怀山水,行者天下,智者品格。小仅为一片微叶、一粒尘埃,中可为一杯汤药,大可为宫殿佳茗。经过冰天雪地、酷暑严寒的不断修炼,久久为功,茶早已把风雷藏于内心,收敛起锋锐。
敬天爱地,可耕福田。雨水丰沛,阳光充足,不施化肥,不打农药,拒绝涂脂抹粉,永葆本来面目。草木一叶,自然天成。
老茶树,承袭了山间草木的尊贵血统。农历蹲守在山村的茶香里。
摘下一片茶的嫩叶,吹奏叶笛,这声音跑过几座山、几条溪,跑进了茶姑的内心。
山上山下几多沉默的石头,静观溪水远去,捎带着茶海的一声祝福。
白天,茶山忙碌,迎着太阳东升西沉。既沸腾,也宁静。
黑夜的裙裾摊开,像一柄巨大无形的降落伞把大地盖下来,于是天就黑净了。黑夜将茶山天地一统,隐藏于无。
面对大千世界,人在本质上是一株草木。
人在草木间,茶中品人生。
众生如草芥,一岁一枯荣。风雨之中,人茶同命。
掐尖,打叶,入篓,挑担,归家,制作,经历了一片树叶成为茶的漫长过程。而制茶尤为繁复,要经过十六道工艺流程:鲜叶→萎凋→杀青→摊晾→揉捻→烘二青→摊晾→复揉→鲜块→摊晾→初烘→摊晾→复烘→摊晾→足火→摊晾,其中要“摊晾”六次,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人在草木中,一片树叶给了你诗意和远方。
过去,茶随着茶马古道,在驮马的铃铛声中四海为命。现在,茶搭上信息高速公路,一路放歌,逍遥天下。
一万亩茶山,集千百万株茶的雄浑与博大。它承接了白昼的日头、夜里的星光,承接了昨夜的雷声和雨水,承接了树木野草的唱和、飞禽的鸣叫与昆虫的吟哦,承接了天地之间一切的灵气。
和着阳光或细雨采摘,和着少女的忐忑的心跳和怯怯的眼眸采摘,经山歌喂养、情歌诱惑,茶的生命旺盛。
一只只鸟做了天空的标点符号,书写着蓝天白云、风和日丽的锦绣文章。
每个采茶姑娘的梦里,都有一个打马走过的郎君。
你是你自己的清风,也是你自己的明月。
也许源于一滴玉露,或两粒清泉,茶的生命就灿烂打开。
在杯水之中,茶返青,变为青枝绿叶最初的少女形象;继之成长,沉浮升降,人间万象,寻找生命的归倚;再继之,九九归一,大象无声,归于沉静,生命开始透亮,完善茶之完美人生。
沸水倒入玻璃杯中,一静一动,一无一有,一阴一阳,上下沉浮,左右旋转,世界充满奇幻的动感。
细观玻璃杯中的茶叶,浮上去成为天空里的云朵,沉下来便是大地上的山岳,而这一升一降或几升几降之间留出的空间,是山水图画的留白,也是诗人想象的驰骋。
大道至简。一杯水,放大了就是一个海洋,缩小了就是一个水分子。山河剔除外衣,就是一粒土,一滴水。
茶一路风景,且行且珍惜。
一片有思想的云
脱胎于物质世界,涅于精神镜像。
一片思想的云。
没有翅膀,但可以遨游太空,所至无极。
没有脚,但可以从大海上溯到江河,从江河上溯到溪水、泉眼,再回溯到一片云朵、一滴雨水;也从一棵大树,回溯到一株幼苗、一粒种子。
天地云水,皆是我的根,根在土,根在水,可以筑起我萬千梦想。
天籁之音爬上芽苞生长,从顶尖嫩芽向根须灌注,让土地的春情旺健茂盛,一切有因,一切有果。
美丽的鹿,于茶海巡游四方。鹿鸣茶海,活色生香,在高山上呈现了一个广阔的妙境。
我相信,路边的植物丛中一定藏着你的灵魂,一定有你歌声。
一片树叶上的朝代,变幻着时序,镀亮了你五光十色的人生。
茶在上,上上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