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师傅们

2019-11-19 02:16朱坤
中国铁路文艺 2019年10期
关键词:工长工区钢轨

朱坤

1971年,我不到17岁,就在兰新铁路柳园东边一个叫峡口的养路工区当了铁路工人,是重体力的养路工。四十多年过去了,我的那些师傅们的形象仍然历历在目。

工长王金木,班长丁安成,师傅宋宪忠、沈韩生、陈书岭、高维山、还有巡道工张留根、程有金、柳荫池,炊事员石文甫,还有我们三个年轻人李咸栋、张二立和我,戈壁滩两排房子上进进出出的就是我们这十几个老少爷们,守护着那条长长的兰新铁路,每一天白天干活晚上睡觉,日子就在单调重复中过着。

我那时年少,老师傅们喜欢对我述说往事。但是我当时毕竟年轻,听听也就过去了。他们是修筑兰新铁路从兰州一路走过来的,讲的自然大部分与兰新铁路的往事有关,那时候条件有限,师傅们讲述的往事很少能留下影像资料。现在我只能回忆出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整理出来,也算是我对他们的特殊怀念吧。

工长王金木

工长王金木是河北人,倔强正直较真,说话喜欢重复。我调离柳园以后,见面不多,可是每一次见面他都要拉着我的手,亲热地说上许多话。

他在柳园工务段的戈壁滩上干了一辈子,退休去世以后就埋葬在了那里。

我去工区的时候,遇到过他较真的事情。那时候兰新铁路的小站工区没有电,夜晚点的都是煤油灯。就这样为了增产节约,点灯还有定额,工区一共可以点四盏灯,工长办公室、巡道班、和大班房各一盏外,还有一盏巡道灯。老师傅们大部分没有多少文化,劳累了一天,就躺在床铺上,抽烟、喝茶、聊天,还给这样子的情形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背铺板”。

一块来的李咸栋和张二立我们三个受不了,我们虽然是在小城镇长大的,怎么也点的是电灯。这么暗,谁受得了。我们就一人点了一盏煤油灯。工长王金木不高兴了,他说这样子煤油就不够用了。叫我们不要点,我们当然不听,他就把煤油桶锁了起来。还告诉我们早些休息,第二天干活才有力气。

我们就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捅开锁子,还去车站值班室去灌煤油。

王金木见说我们没有用,就开始虎下脸,整治我们。一天早上在车站西头维修道岔,他拿着道尺一会儿这样量,一会儿那样测的,反正就是不合格。他对我们说,你们不是晚上不睡觉有力气么,干不好,今天中午不下班。气得拿着十几公斤重的铁撬棍的李咸栋要跟他打架。好在技术高超的几个师傅陈书岭、宋宪忠、沈韩生,还有班长丁安成看出了门道,三下五除二,就把作业任务完成了。说实在的,当时我也认为他太过分了,因为那时候的我连累带饿,连上卸铁轨接头螺栓的板子,都快要提不起来了。

但是工长王金木不记仇,他见李咸栋和张二立都爱打篮球,就特地在一个大风天,安排大家用报废的枕木锯成木板,在工区房子前面做了一个篮球架。李咸栋抱着篮球蹦蹦跳跳,也把不愉快的事情忘记了。

有一次,工长王金木要登记台账报月报,就叫我们去火车站东边去修补路基。峡口那一段路基都是石膏土,一见水就塌。那一年夏天戈壁滩有过难得一见的几滴雨水,东边那一段路基边坡,就有许多道豁豁牙牙的口子。工长王金木还特地强调了一下人身安全,要求我们不能上到铁路路基以上的地方。他看着我把他这个要求填入班前的安全讲话记录上,才要我们去上工。

填个土方谁不会,没有老师傅,我们三个十分高兴。说着笑着,反而比有师傅在的时候干的还卖力气。我们三个都没有表,忘记了时间。工长王金木填完了台账,也就到了吃饭的时间,他不知道我们为什么没有回去,以为我们出了什么事情,慌慌张张地赶了来。等他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才露出了笑容,说我们三个是傻小子。他连说了好几遍,我感觉这时候的他很慈祥。

每个季度的轨道检查车过后,只有工区养护的那段铁路全部优良,他就会端着一大茶缸子水,開心地找工区的每一个人聊天,很有一些讨好的意思,因为他一丝不苟地领着大家干活,可给大家累得够呛。他这时候对我们可是宽松,听说段机关在的柳园镇上放电影,他就跑到车站要点,放行工区的长江750摩托发动机改装的轻型轨道车,带领大家去看,这时候他也不怕浪费油了。

生活在继续,大多数的夜晚,我们还是在煤油灯下,听师傅们讲修筑兰新铁路的往事。工长王金木这时候也会跑到大班房,抽着烟,喝着茶,和大家伙一起谈得开心尽兴。

师傅们开讲的时候,往往要提到往事的一个源头,那就是天水北道埠。因为大西北的兰州铁路局、乌鲁木齐铁路局的孕育和出生,都是发生在哪里。这时候爱说爱笑的师傅宋宪忠就成了主角。

能人宋宪忠

师傅宋宪忠的资格很老,他和陈书岭与我父亲的岁数相仿。他的个人技术和管理能力当一个领工员(车间主任)绰绰有余。宋师傅喜欢逗我们三个年轻人玩,他经常和李咸栋比赛掰手腕,干了多年养路工的他,自然很有力气,初来乍到的李咸栋毕竟年轻,虽然身体在我们小伙子中间是很棒的,但是还是屡屡败下阵来。李咸栋不服输,用固定线路轨距的轨距杆和废弃的轨道车轮子,做了一个杠铃,每天里举个不停,他真的想赢上一回。每次宋师傅看到,就鼓励他:“小伙子,别着急,你现在正是骨头和肉一起长的时候,千万注意别用猛劲伤了身子。日子快着呢,赢我用不了几年。”

宋宪忠、陈书岭还有沈韩生是工区养路作业的三大主力。人工养路的时代,好体力好技术是绝对受欢迎的。就像庄稼地里的车轴汉子当家把式一样,谁领着干活也缺不了他们这样的好帮衬。

铁路的养护工作看起来傻大笨粗,但是全部都是整制两条钢轨几毫米误差的细活。两条钢轨高低、方向、水平的误差要求是不得大于六毫米,小于两毫米的。在这样的平面上,火车才能跑到平稳。

每日里的养路作业,干得最多最累的活,就是将铁路被火车压低的地方用捣固镐砸起来,大家管这个活叫“砸洋镐”。钢轨的接头处由于有缝隙,受到火车车轮的震动和冲击,下沉得最多,是行话叫做低接头铁道线路病患。十几公斤的捣固镐,要举起来砸下去的干上整整一天,这当然要卖力气。

在班长丁安成趴在铁轨观看指挥下,沈韩生师傅首先用起道压机把这些铁轨的低处起起来,宋宪忠就选择一处,用捣固镐把枕木底下的石砟砸实固定,这叫打撬栅,然后大家就照着这个标准开始把这一处枕木底下的石砟全部砸实。

打撬栅是一个技术活,要打得恰到好处,全部作业完成以后,经过火车的碾压,刚好在要求的技术指标之内,一般人还真的心中无数。就好像盖房子时砌房角,要选用技术能力高超的瓦工,才能保证墙体的平直一样,是工地的大拿。宋宪忠师傅打撬栅也是得心应手,使大家一天的工作很少有返工的时候。

有一次施工匀轨缝,宋师傅就露了一手。

那时候兰新铁路还没有无缝线路的技术,每一根钢轨都有接头,钢轨接头要留有一定的缝隙,缝隙要恰到好处,不能大也不能小,而且还要均匀,这样既可以防止钢轨的热胀冷缩,也可以使列车在钢轨上运行平稳。但是由于坡度、曲线、车轮冲击等许多的原因,钢轨会发生串动,造成有的轨缝大,有的小,有的干脆就一点缝隙也没有,铁路的行话叫做“瞎缝”。瞎缝的钢轨在炎热的夏天膨胀的热力无法释放,容易变形扭曲,这个现象叫做“涨轨跑道”。所以在夏季来临前要将轨缝用撬棍重新调整一次。

负责施工的师傅是靠一种叫做方尺的工具来调整轨缝的,在弯道曲线上,他没有计算好,结果内股的铁轨到最后合拢的时候,长出了一些,合不上了。这时候施工的时间也快要到了,有一列火车要开过来了。

这可怎么办,负责施工的师傅傻眼了,大家也抱着撬棍急得乱嚷嚷。就在这时候,宋师傅过来看了一看,就叫大家伙迅速将龙口前后的六个钢轨接头打开,然后叫大家听他的号令,将钢轨往两边重新串动,很快龙口的轨合拢了,而且两侧的轨缝匀得恰到好处,开来的火车安全通過。宋师傅还现场教学,使不少人知道了弯道曲线上如何处理两条钢轨上下股的不同。

任何高超的技术水平,都不是一日之工。宋宪忠师傅是1951年从天水北道埠,一步步修铁路到新疆来的,他的个人技术也是在这几千里的路途中日趋成熟的。

天水北道埠是后来大西北所有铁路的根脉的发源地,从1950年5月1日成立西北铁路干线工程局后,宋宪忠师傅就在那里成了铁路职工。刚刚解放,物价还不稳定,为了不受物价波动大影响,上面采取了实物计算的工分制,年终全勤还发双薪。这对于他们修筑西北铁路是一个极大的鼓舞,在贫困的西北地区铁路职工就成了人们羡慕的职业。

其实,宋师傅有机会选择铁路别的行业,但是他乐意干养路工作。他说铁路上的工作大部分都有夜班,休息不好,还不能喝酒。只有养路工作没有夜班,一天的活挺累,可是傍晚可以喝上几口,趁着酒劲一躺,就是一个舒服的好觉,神仙一样。宋师傅每天晚上都要喝上几口,他还请我们三个年轻人喝。其实我那个时候能吃能睡,喝不喝酒都能一觉到天亮。不过,他那乐天派的精神倒是传给了我。后来我在工作和生活中遇到什么困难,都能坦然面对。

一提起这些的时候,有过共同经历的师傅高维山、陈书岭就跟着插嘴补充。比他们年轻的师傅沈韩生就不再吭气了,因为他比这几个师傅年轻,是修筑中的兰新铁路西过了黄河,翻越了高高的乌鞘岭,进入河西走廊时才加入西进的筑路队伍的。

好汉沈韩生

那时候师傅沈韩生的妻子儿女还在老家,他虽然有家,但还是一个快乐的单身汉。平时说话办事直来直去,又极其仗义。他不管是谁,只要人家对他好,他就一定对人家好。

我刚去工区的时候,每天干一节铁轨(12.5米)的养路维修体力活有些吃力,捣固维修前要把每一个枕木盒里的道咋扒出来,沈师傅把自己的任务完成了,就会帮助我,沈师傅不要我感谢,他说:“你还算是个孩子呢,过几年就有力气了。”

当然陈书岭、宋宪忠也没有少替我干。那是我离开家门以后,在工作岗位之初感到的另一种温暖,喜欢抱团一起出力的底层铁路工人们的温暖。

沈师傅工作中的个人技术很好,段上举行技术比武,他一准能够获得名次。沈师傅最佩服的人是柳东工区工长刘耀奇,据说他在钉道队的时候,可以像古时候战场的猛将双手使流星锤一样,双手使锤钉道钉,负责栽道钉的人在钢轨下的铁铁垫板上手到他的锤到,又稳又准。沈师傅想作刘耀奇那样的打锤能手。

兰新铁路通车峡东以后沈师傅才有机会和刘耀奇合作了一把。那是1958年,因为兰新铁路刚刚铺通,在向西为不断延伸铁路运送路用材料的同时,也利用返空的车皮临时运营。峡东是戈壁滩的一个小车站,铺设的股道并不多。峡东车站在正线和临时的机务折返的三角线都用了装货,还是满足不了新疆、甘肃、青海、西藏等省区的运货要求。仅青海化工局在峡东积压了大批食盐,就有几万吨。运输指挥部要求临时铺设500米的岔线,组织职工进行业务劳动,浑身有着用不完力气的沈师傅当然报名参加,由刘耀奇领着钉道,他和刘耀奇一人把着一股铁道,两个人的施工速度不相上下,飙着劲干了个痛快。可惜那线路太短了,简直就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还没有尽兴,就完工了。沈师傅因此一战,有了名气,他获得了一件背心,印有“青年突击手”的奖励。

听着沈师傅的讲述,我也来了精神,也想学出这样一身的打锤本事,对着线路上松动的道钉一阵乱砸。没有想到用力过猛,把道钉帽和道钉砸开了裂缝分了家,根本固定不了钢轨,需要重新换掉。

钢轨有时候受地形地质和道咋薄厚等原因的影响,发生横向变化,整个线路就不再是笔直的了,有了弯曲,就要用撬棍把位移的地方拨正,这个工作的靠大伙的齐心协力。

有一次,我们怎么使劲那弯曲也正不回来。沈师傅仔细看了一看,认为是我们要拨正的那一侧的道床板结后产生的阻力,得到了宋宪忠和陈书岭师傅赞同。沈师傅拎起捣固搞,快速地将那一侧的道床刨着疏松了一遍,大家再一起用撬棍加力,果真顺利将钢轨的方向拨正了。

一次捣固作业,又是沈师傅拿压机起道,班长丁安成叫他把起道的压机放在离钢轨接头不远的地方,他说那里不能起,要不然会造成接头处低陷。班长丁安成没有听,认为就是那里有问题,结果是沈师傅说的对,自然要返工。沈师傅来了倔脾气,拿着起道的压机这里高了那里低了的折腾了好久,要不是陈书岭师傅出来打圆场,叫他歇一歇,接过了他手中的起道的压机,班长丁安成真不知道该怎么下台阶。宋宪忠师傅说:“谁还不能有个闪失,你对也不能这样费事费力地折腾啊。”

沈师傅竟然孩子一般地笑了。

工区的伙食团为了省煤,星期天需要大家义务去戈壁滩上寻些干枯植物当柴火烧,沈师傅对班长丁安成,还有宋宪忠,陈书岭等人说,他一个人去就行了,反正他的老婆孩子都在老家,他在工区里闲着也是闲着。要他们安心回柳园的家,还可以乘机下夹子夹野兔子、黄羊什么的。工地上发生的不愉快事情,他早就丢在后脑勺了。大家每一次回大站的家属生活基地休息回来,工区门前的柴火保证又多了许多。

戈壁滩上开春借着积雪,可以长出一些稀稀拉拉的灌木,就养育了一些野生动物。那时候人们还不懂得对环境和动物的保护,沈师傅的工余的时间就去捕猎。他知道那些动物们去吃草运动时来回都走得是一条路,他就在这样的道路上设计了陷阱,用套子套兔子,用铁夹子夹黄羊,给大家伙改善生活。看着大家伙吃得高兴,沈师傅很得意。

沈师傅填写的原籍是甘肃宕昌人,宕昌和九寨沟就隔着一条江,有一条可以和九寨沟媲美的官鹅沟,还有红军在哈达铺毛主席看到旧报纸上刘志丹的消息,把红军长征后的落脚点选在了陕北的故事,我想跟着他去看看。可是他又说宕昌他也不怎么熟悉,隐约记得自己应该是南京人,是家里人在逃难的路上,他不知道怎么就跟上了回宕昌的一家人。为什么逃难,他说不清楚,我按照他1934年出生是年龄推算,他们家很可能是在1937年日本人侵占南京时的难民。要是那样,应该是另一个苦难的故事。

参加兰新铁路的修建,成了鐵路工人后,有人在武威地区的古浪县给他说了媳妇,他才算有了家。

恩师陈书岭

任何地方都有有威望的人主事。有威望的人分两种,一种是上边委派的。一种是民间认可的。兰新铁路峡口这十几个人的养路工区也不例外。上边任命主事的工长是王金木,班长是丁安成,工作中自然要听他们的。可在工区的其它事情上,工人之中却另有认可。

平常大家相安无事,接受工长,班长的指挥,但是在工作和生活中发生一些问题的时候,大家就看陈书岭、宋宪忠、沈韩生是什么意见了,最后拍板的竟然是平常不温不火的陈书岭。

铁路上工作的人,大多抽烟。据说抽烟可以解乏,解困,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反正不管做什么事情,总有人时不时地拿出递烟来散发。车站最年轻的扳道员李师傅,还拿出一本书,说是专家研究,吸烟可以影响寿命,据说每一支烟可以缩短寿命0.00几秒,这样算下来一辈子抽烟,也就少活几天,所以李师傅坦然抽开了烟。他本来是上夜班喝浓茶的,因为那个困实在难熬。他说灌一肚子茶水,像大肚子蝈蝈一样,也没有抽烟管用。

陈书岭认为抽烟总归没有什么好处,仍然坚持不抽烟。他还拿高维山师傅为例,本来就咳喘痰多,还总叼着烟抽,受罪伤身。我到工区以后和陈书岭师傅住在一起,我一直到现在都不抽烟,就是受了他的影响。

不到17岁的我像幼鸟一样刚离开家门,许多事情都要靠自己做,许多事情又都做不好。就连洗衣服都是难题,特别是上工用的小帆布工作服,脏了泡到水里硬邦邦的,不好揉,不好搓,我实在洗不干净。陈书岭洗他的衣服时就帮助我一块洗了。

我虽然想自己学会生活,但是我不能拒绝陈师傅的好心。我知道,他是把对家人的爱用到我的身上了,这或许还是对他是一种安慰。其实心地善良的陈师傅很痛苦的,每一年就有一次十八天的探亲假回河北的家中,他的妻子和孩子对他都有些生疏,没有太多的话讲,感情也不深。每一次探家回来,他都要和宋宪忠、沈韩生等师傅述说他的苦恼和无奈。陈师傅每到星期天都感觉到无所事事的空虚和无聊,他很是羡慕每个星期都能回家的师傅们的幸福和甜蜜。

大家每天干上一天活一身灰一身汗,用脸盆打水擦洗不过瘾,就都想洗洗澡彻底清爽一下。戈壁滩的小站工区虽然水都是火车拉来的,储水井里的水还是不缺。

工区工具房后面有一个简易的浴池,每过个十天半个月的,陈书岭师傅就会拉着用汽油桶改装的拉水车,从储水井拉上好几车,把小浴池放满,然后将浴池烧起。我那时候才知道工区为什么要到戈壁滩上打柴火烧,原来工区的煤也是有定额的。

水烧热了,陈师傅总是让别人先洗,自己守候在外面,继续恰到好处的烧火保持水温。陈师傅在工区不声不响做这样的事情,热心尽力。他或许用这种大家庭的温暖来化解他对远方亲人的思念,短短的探亲假期里,他在家中一定也是这样做的,他只能尽力多做些事情,来弥补对家人的亏欠。

工区在繁重的维修季节里,生产任务繁重,所有人都上了工地,连巡半班道兼着炊事员的张留根都去了工地。这样做饭就成了问题。工长王金木可能觉得我是个半拉子,顶不了一个主要劳力,就叫我做饭。

我的天哪,我在家里根本没有做过饭,都是等妈妈做好了吃现成的。高维山师傅说:“咱们这里又不是做山珍海味,你不用害怕,学学就会了。”

话是这样说,可实际上没有那么简单。张留根师傅教了我一天,发面蒸馒头,做大锅菜,还有压面条,把整个伙房就交给了我。然后他轻松地笑着说:“喏,就是这么多。”

头一天晚上,我担心第二天早上起不来,把马蹄闹钟的响铃实验了好几回。这下可好前半夜紧张的睡不着,后半夜竟然还是睡过了。要不是陈书岭师傅叫醒我,那闹铃竟然根本不管用。

早上还好,点火、溜馒头,熬稀饭,烧热水,勉强凑合。大家上班走了,我要发面准备蒸馒头。时间一晃而过,我一身沾了不少面,满头是汗,把要炒的菜准备好的时候,干活的人竟然就回来吃中午饭了。看着我的慌乱,陈书岭师傅顾不上休整就进了厨房,帮着我使碱揉面,上笼蒸馒头。

我是在峡口养路工区在师傅们的关爱下,跌跌撞撞地学会了独立生活的,这些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陈书岭师傅在帮忙的同时,就和宋宪忠、沈韩生、张留根等人说好,这几天他们分工合作帮着我。我心里五味杂陈,有感激,有惭愧……

就是这样,做十几个人的饭我还是力不从心。一天晚上,我早早地睡下了,隐隐约约地听师傅们在谈我,好像有什么意见。

是陈书岭师傅声音,正在劝着谁:“行了,人家还是一个孩子,做成这样很不错了,咱们大家将就一下不就行了。”

高维山师傅说:“这个我知道,是个好小伙子。就是他做得菜不香,还放了那么多油。我看下半个月没有油怎么办?”

“那还不好办,吃凉拌菜,吃咸菜。”宋宪忠师傅还是那样的幽默。

我在被窝里不敢翻身,后来他们一起出去了,我在幽怨自己中稀里糊涂地睡着了。后来我才知道,他们一起去找了工长王金木、班长丁安成,要他们向上反映,工区人手紧张,最好能补充一个能做饭的人来。没几天,峡西工区的石文甫来了。工长王金木叫他接替我做饭,谢天谢地,我终于解脱了。

班长丁安成

班长丁安成很能干,他在一次卸钢轨的时候被砸了一下,头总是轻轻地摇,就像得了帕金森症。

他是可以报工伤修养的,但是班长丁安成很要强,不但上班,还是领头干活的,不由让人心中敬佩。

老师傅们告诉我,班长丁安成的头有三摇三不摇:三摇是工作任务完成有困难的时候摇得严重;轨检车出现病害分的时候摇得严重;还有铁道线路出现事情的时候摇得严重。这是说明他内心十分焦急。三不摇是趴在钢轨上看钢轨的高低水平的时候不摇;举起捣固镐进行砸实枕木底石砟作业的时候不摇;拿着道尺检查线路的时候不摇。这是他在认真地工作,真的需要顽强的毅力。

其实班长丁安成把心全部都操在养护铁道线路上了。有一次正在找轨检车图纸上标出的几处三级病害,他接到家里的一封来信,他的头摇得厉害,好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大家关心地询问,他把信往兜里一塞,领着我们上了工。把这些危及行车的水平三角坑病害消灭了以后,好长时间他还是闷闷不乐。后来他又接到了一封家信,脸色才由阴转晴。原来那些天他妻子生病住了医院,现在已经痊愈出院了。

陈书岭等几个师傅知道了,都说他不应该瞒着大家,无论怎么样也应该回家看看的。因为班长丁安成的家在酒泉地区的金塔,距离我们这里大概是二天的路程。

我也认为陈书岭等师傅说得对,再说他们几个的技术水平在某些方面甚至比班长丁安成还要高呢。

丁安成笑着解释说:“不是不相信大家,是工区缺少人手,他见大家实在太辛苦了,不忍心在这个时候离开。”无论他如何解释,大家还是一致批评他,工长王金木反复念叨着:“哪能这样呢,哪能这样呢!”给他开了一张铁路免票,要他立马回家一趟。

还有一次是夏天,早上乘轻型轨道车出工的时候,大家伙趁凉快忙着快点去工地,好早把任务完成,少受一点烈日暴晒之苦,就把轻型轨道车上下铁路的转向架忘在了站区的股道上。到了工地上,天气凉快大家心情好,活儿干得很利索。谁知道老天爷这个时候来捣乱了,飘来了一大片乌云,下起了戈壁滩上不常见的雨水来。我们浑身湿透了,慌慌张张坐上轻型轨道车返回工区。

进了站区的岔线,我们从发现转向架没有撤出,有了雨水,轨面湿滑,郭师傅刹车不及,我们的小车就掉道了。幸亏那天我们出去干活这段时间里站内没有会让列车,要是有会让列车,一定会出大事情的。班长丁安成谁也没有埋怨,认为他是施工领导人,这个马虎出错的责任应该由他来负。第二天在出工的安全讲话上,他认认真真地做了检查,还仔仔细细地记在讲话记录上。

我发现班长丁安成特别喜欢斗嘴抬杠。在工作最劳累的时候,在休息时大家开始想家的时候,他就开始斗嘴抬杠了。有时候弄得好几个人开始和他急赤白咧的,快要翻脸了,他却摇着头嘿嘿地笑了起来。时间长了,我领会了班长丁安成的良苦用心,在工地上,他是要大家把力氣鼓起来;在家里他是要大家转移注意力。班长丁安成没有学过心理学,或者干脆就不知道心理学,但是他无师自通的在日常的工作和生活中应用着心理学。对于这种原始的引导方法,要是有专家知道,说不定真的要好好研究一阵呢。

我后来离开了峡口养路工区,但是我经常想念这个戈壁滩上的小地方,想念我的那些养路工师傅们,他们是勤劳、智慧,忠诚的一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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